“还在等?”陈瑾之好笑着盯着眼前抱着食盒,候他前来的人,低语道。
“师父说过,等你。”我朝他靠拢,轻声答话,看着凭空伸出的手,我木讷的将食盒递上。
“若我不来呢?你怎么办?”陈瑾之来了兴致,俯身看向自他一来,就染着笑意的少女。
我揪着衣角,嘴角上扬的回答:“谁都可能不来,你不会。”
“你凭什么认为,你和别人不一样。”越发冷漠的人后退两步,低喃着出声,深邃的眸光没有半分迟疑。
“陈瑾之,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我轻咬着嘴唇,心里止不住的悲凉,“你就这么想赶我走,十三岁生辰,师父明明答应,保我,不弃我”
“是吗?我何时说过不弃?”陈瑾之垂下眼眸,低头沉思,好一会儿,开口。
十三岁生辰那晚,他确实只应下护我,结合如今,我才明白,原来,从一开始他便有了放我离开的打算,用一种残忍的方式,来迫我放弃他。
可不管怎样,我是为你而来。
“世人奉你做神明,又将你拉下神坛,可那又如何,为将者,以民为矢,既如此,南熹便是你的剑,是冲破一切纲常伦理来拥抱你的双面刃,能护你也能慰你,”我挪动脚步,慢缓的走到他面前,执着的出声,“既然师父已经决定不要我,为何还要告诉我,你明知道这些话会让我难过。”
陈瑾之垂落的双眸印着少女狡黠的目光,不过片刻,便有人将他唤醒,入不得心。
“殿下,清河郡主又来了,说是有急事找你。”站在院门的侍卫忽然而至。
“知道了,本王一会儿就去,”陈瑾之回望身后,又将目光收回,“还有事,你请便。”
院落跟前,踏石顿步,陈瑾之再次回望,那人还站在原地,面上的失落丝毫不减,不知为何,他以往平缓的心脏,此刻疼得厉害,可即便如此,转过身向前的脚步再未停下。
“楚莹见过殿下,”穿着月牙白纱裙的少女扬着笑,轻顿的行礼,“今日是楚莹的生辰,宫内设宴大办,太后晌午同我说起,许久不见殿下,我就想着,前来一邀,希望殿下赏脸移步王城。”
自陈瑾之入都以来,覃楚莹借着探望的名头,来过王府几次,但都堪堪只到前门处,不得进去,就说这一次,如果不是太后无意间说起,想必也如以往一般,其实她明白,太后近来特意差她出来,目的只为撮合她与陈瑾之,只不过陈瑾之过于冷淡,对谁都是如此,恰好,她不介意。
“知道了,本王会去的,郡主请回吧。”陈瑾之连眼皮也没掀,闭嘴启口。
“太后说,让我和殿下一同前往。”覃楚莹慌了神,连忙解释,怕他不信,又使眼色让身边的小翠帮着开口。
“殿殿下,太后自是这样吩咐的,如不一同前往,怕是会惹太后不悦。”想来是湖塘一事,让劫后余生的小翠,有了阴影,所以劝慰的时候,磕磕绊绊的。
“本王还有公事,需要点时间,若郡主累了,可以先回。”陈瑾之淡淡出声,紧闭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不会不会,楚莹就在此处等殿下,然后一同入城。”覃楚莹轻快的出声,眼里多了丝得逞的笑。
黎城的信,是在陈瑾之见到萧南熹时到的,不过半时,手里的信已被撕碎,用煤火点了去,“王师兵败岭南。”
他现在才看到,既如此,也难怪王城会来人宣他一去,想来也是,除刚回都时,日日来请,到后来无人问起,何故在半年未提起时,着人来唤。
“姑娘在殿下离开后,就回了房间。”王泽见陈瑾之的目光,看向窗外,一直未动,故而开口。
“今夜的餐食全做清淡的,两个时辰后,给她送过去。”陈瑾之拿过外袍,在出门的那刻,出声吩咐。
等人随清河郡主离开,王泽才往庖厨去,只不过没见到伙夫,倒是看到被殿下当宝贝的少女,少女换了身利落的衣服,除了挂在腰间的一把剑,倒是朴素许多。
“姑娘是不是饿了,小的这就去差人来做,做好自会送到姑娘房间。”王泽上前颌首,低垂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落了几次,便不敢再看,是他唐突了,这脸当真是生得极好,也难怪得殿下如此看重。
“不是的,我是想为师父做顿饭,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我放了尝咸淡的勺子,轻声说道。
“姑娘,殿下随郡主出去了,想来暂时不会回来,”王泽看了眼还亮着的天,又看了看失落的人,估摸着时间,再道:“不论何事,殿下都会回来用饭,姑娘若执意,也是可以的。”
“谢谢你。”我掺着水,又加了柴火,才说道。
“姑娘不必客气,小的叫王泽,前年北定河,咱们见过,姑娘和殿下还饮过我做的梅酿,”体型瘦削的男子从一旁拧过一个篮子,“姑娘来自南萧,昨日上街,见着有萧食,故买了些来。”
我愣了几秒,带着笑意,将篮子接过,莫名的熟悉席卷了我的大脑,使之忘却了所有不愿记起的东西,“谢谢王管家,我有一事,不知王管家是否能告知。”
约莫一刻钟,王泽才从庖厨出来,走到亭外,又放心不下的看了眼疱厨,确认无事发生,才离开。
热闹不减的王城与冷清的锦王府,相差甚远,陈瑾之刚到,便有人来唤,偏殿无声,只有高台上,明黄身影的少年带了浅笑的和他道歉,明里暗里都是让他再守一回,边防战败,怕会有失民心。
再出来的时候,宫里的门已经关了,太后那边也来了人,请他过去用餐,一别多年,陈瑾之再次跨入岑行宫,除去多了些伺候的人,其他的没有任何变化,就连站在门口等他前来的女人,也没有丝毫变化。
“陈瑾之,参见太后。”陈瑾之入宫行礼,许是早得她吩咐,自陈瑾之行礼后,陪护的侍从都先行离开。
“无需多礼,来,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若兰云笑眯眯的将人带到桌前,一个劲的往空无一物的碗里夹菜,所问都是近况,字字不提君王所唤何事。
“谢太后。”陈瑾之看着一桌的好菜,低眸动了筷子,吃了没几口,身旁突然有人落座,待他提眼,才知了原因。
“殿下,楚莹突然前来,实属冒犯。”覃楚莹看他抬眼,继而出声,兴许是看着两人过于怪异,若兰云恍然开口:“是哀家让莹儿来的,她今日生辰,盼着你来,你来了又去了君上那里,她想见你,想你给她说句生辰快乐,哀家的心是肉长的,看不得她失落,所以”
若兰云当着他的面也不含糊,直白的说明,倒是陈瑾之多了错觉,意是以为是若兰云想见自己,“清河郡主,生辰快乐,”他提眼一笑,再道:“还有事,失陪了。”
满脸的笑意却藏不住的苍白唇瓣,陈瑾之只身离开的时候,连目光也没赏给在座的两人,王嬷嬷拿了浸水的方帕入内,不苟言笑的若兰云,没半分神采,嬷嬷看不过眼,“太后本该与殿下说的,说为了保他,为了给他一个安定,才不得已而为之。”
“他们都恨我。”若兰云死死的吐出几个字,不再言语。
早在陈瑾之恢复兵权时,陈询来过岑行宫,同她大吵一架,只因在他心里,觉着母后是偏心王兄,还下令将若兰云禁足在宫内,不得出门。
“去酒肆。”陈瑾之从后宫门出来,淡声吩咐。
“殿下,后面有人唤你。”马夫点了点头,碍由身后的女声过于大声,他也无法忽略,硬着头皮出声。
“无需多言。”陈瑾之压着内心的烦闷,抿唇再道。
马车很快驶离王城,将身后的人落在原地,覃楚莹在踏出宫门时,被人拦下,然而她只能安慰自己,兴许是没有听到。
暗下的天色,落雪的循例,陈瑾之撩开帘布,微微出声:“算了,回王府。”
锦北王府,王泽垂手在旁,低声告慰,“兴许是殿下有事,今晚不回了,姑娘早点回去歇息,别等了。”
我动了动冻得僵硬的脚,堪堪提眼,“南熹知道,待会就回,王管家不用担心。”
可涌入耳里的话,在未见到他的时候,顷刻入心,再无可失,她们运气真好啊,可以陪在你身边…一辈子。
原来,你同我说不日娶妻,是和清河郡主,也好,我走后还有个人陪着你,跨越南北来爱你,可惜那个人,不能是我。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王泽在前院得知陈瑾之回来,马不停蹄都跑出来,见至行礼。
“何事?”陈瑾之下了马车,在台阶下抬眼,毫无情绪的眼在听到接下来的话时,有了怒意。
“姑娘她,染了温病,现昏迷不醒。”王泽为难的开口,触到陈瑾之的面色,慌忙跪下。
“起来,这还不到你跪的时候,”陈瑾之快步入府,看了眼身后跟上来的人,“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时辰前,小的让人来唤,宫门的人不让进。”王泽没有迟疑,很快出声。
屋内忙来忙去的医官见到来人,正要下跪,被陈瑾之提前拦下,“什么情况?”陈瑾之看着榻上难受的人,平静的开口。
“是温病,刚才王管家和在下说过,姑娘在雪地大概站了两个时辰,怕是寒气入体,染了病,我这边已经让人喂了药,姑娘将汗发出,便无碍,若不能发出,怕是会难受几日。”
王泽将医官送完离开,再回到院里时,负手而立的人早早等他前来,“怎么回事?”他问。
“姑娘想做菜给殿下,小的拦不住,见她满心欢喜的等殿下,而又不见你回来,我们本想唤人来叫,被姑娘拦下,说你应该有事要忙,耽误不得,后来,后来过了饭点,就回了后院,我们也不知,姑娘是从何时所站,才被人发现晕倒在雪地里。”
“下去吧,”他垂眼,“没本王吩咐,不许让任何人进来。”
“是,殿下。”王泽大手一挥,将候着的侍卫全部带走。
“陈瑾之,陈瑾之。”
端着热水进来的陈瑾之,听到声音,也不顾手里的手盆,落于桌台,靠到她身边,“师父在,师父在。”
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他在,一直在,不论想见或不见,他都会在,垂下的手轻缓,将润湿的发梢用手帕擦干。
睡梦中的人流着薄汗,一次一次的撩开被子,嘴里含糊不清的唤着他的名字,控诉他的“罪行”
“你明明一句话就可以留下我,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眼角的泪珠滑落脸庞,就连在病中,她都一直记着他绝然的面容和冷厉的神色,仓惶又无措的借着生病哭出来。
“是我错了,南熹能不能原谅我一次,就一次,我答应你,往后绝不会背弃你,背弃自己的心。”陈瑾之低声哄道,慢缓的将撩开的被子盖好,次次重复,耐着性子。
她在榻上被病症所熬,陈瑾之便一刻不闭眼的守着,因为病症热的人,会没有意识的撩开棉被,站在一旁的陈瑾之想到医官的话,抿唇不语,很快,他低眼走到床边,将人慢缓的抱在怀里,然后用棉被隔开和她的距离,这样既不会让她碰到自己,又不会担心捂不出汗。
“这都五日了,她为什么还不醒!”陈瑾之低垂着眼,轻搅着碗里的药,语气急促。
“姑娘她确实所染温病,这为何不醒,臣臣也不知,”医官猛地下跪,半天也说不出个结果来,“殿下,待臣再探脉搏,寻求病因。”
“行了,这里不用你了,下去吧。”陈瑾之声音压低,慢缓的用汤匙将药喂进皱眉的少女嘴里,轻声安抚,“南熹,再等等,军医就快来了。”
军医来时,正值末冬,幸而陈瑾之不信医官,在萧南熹昏迷的当天,就让军医过来,“是瘟症。”快马赶来的军医皱眉说出这句话,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谁人不知,瘟症可是要死人的,可现下这座府邸的主人,并不在意这些,淡淡的出声问起可否有解决之法。
此病让昏睡的南熹瘦削了些,陈瑾之守了三天三夜,刻刻不停的替换帕子,三顿不歇的喂药看护,才将人唤醒。
“南熹做了好多菜,师父一口没吃,我还挺难受的,”我咳嗽着撑起身,瞧着他的面色,大胆的开口:“师父舍得来看我了?”
殊不知,我的这番话,让站在身边的人陷入冰窟,四肢百骸冷若冰霜,我亦是不知这几日他都随伴在侧,不顾性命,守着。
那夜做的菜,他都不语的吃完。
人人皆知,除了我。
“不舍得,所以来了。”陈瑾之沉默半晌,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