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支沉默的队伍。
从野人谷到连山县城这段路,夏幽等人越走越沉重。
从两千人变成了不到一千人,剩下的很多人身上还有伤,包括主将夏幽。
欧阳炯本来身上就有伤,这一次又添了新伤,欧阳丹紧紧跟随在自己的父亲身边,准备随时为他更换包扎伤口的布。
除了马蹄声,似乎没有其他的声音了。看得出,大家的心情都很低落。
左玉的身体依然在颤抖。她刚从战斗的惊魂里走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当战争过去了,反而觉得很害怕,比战前还害怕。
第一次面对生死,面对战争,也许就是这样的吧。
玉狮子还在左玉的怀中,现在,这个小东西是她的安慰。现在,她与它建立了更深一层的关系。
她不时向周围看一眼,最终,目光落到了乌醒石身上。
左玉眼中,乌醒石正在苦思冥想的样子。这个不会武功的男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牢牢占据了自己的心。
可是他完全没有反应,她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左玉觉得自己永远也猜不透他。
乌醒石走在左玉的右前方,他一如既往地镇定。
其实,乌醒石的心里并不像他的脸那样平静。
他亲手杀了人,还杀了两个,现在想起来,自己都有些恶心,想吐。但他心中还有一个更强烈的念头,那就是,自己必须要适应战争,因为这是达到自己目标的必然途径。
但是,他的心里还有另一个声音在质疑自己所做的一切。
如果自己的仇人就在高高的庙堂之上,那么,自己做的是不是就是在保护自己的仇人?
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些?
乌醒石摇摇头。他自己在否定自己,以便最终说服自己。不管自己要找的仇人是不是在庙堂之上,现在都要挽救自己的国家,救百姓于水火。
再说,即使是保护了那个自己的仇人,也是为了自己以后更好地报仇。
嗯,是这样的!
乌醒石点点头,他让自己相信这一点,于是,他最终说服了自己。
当然,他完全没有看到左玉在偷偷看着他。他没有注意。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穆子同的马在乌醒石的旁边走着,他好像更镇定些。他见惯了杀人的场景,觉得战争不过如此,也许是他的武功给了他的一种自信。
左玉催马靠近了乌醒石。
“欸,听说你今天杀了人,是真的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乌醒石的名字在左玉的口中变成了“欸”。
乌醒石的注意力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他毫无反应。
穆子同伸手拽了一下乌醒石的袖子,乌醒石方才回过神来。
左玉把刚才的问题又重新问了一遍。乌醒石点了点头。
“什么感觉的?”左玉又问。
“跟你第一次杀人的感觉一样。”乌醒石茫然地回答。不得不说,这个回答其实很巧妙。
左玉一笑:“谢谢你,让玉狮子帮我。”
“应该的。帮你,帮你们,其实都是在帮我自己。”乌醒石的回答也很得体。
左玉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她对“帮你们”这三个字有意见。
“我们就剩下这一点军队了,你觉得我们能守住连山县城吗?”左玉又问。但这不是她想问他的,是她不得不问,或者根本不想问的。
可是他不懂啊:“我原来觉得能守个十天半月的,不过……”
“不过什么?”她步步紧逼,实际上,她并不想知道。
“如果真守住连山县城十几天,可能最后我们也走不了了。”乌醒石长叹一声。他回答得很认真。
“这么悲观?”
乌醒石认真地分析:“毛文锡的加急信件你也看到了,他严厉斥责夏将军的决定,估计他会看着我们被困连山县城,却不来救。”
夏幽就在乌醒石前面,他听到了乌醒石的话,转头说道:“我想,毛都督不至于那么做吧?”
乌醒石对夏幽说:“我不很了解毛文锡,但是,初步的感觉,觉得他会这样干。”
左玉紧锁眉头:“那,我们还去连山县城干什么,去找死吗?”
“军人就这样,明知道是死,还要去做。我们不去,梁军也会去,遭殃的还不是连山的老百姓?我们去了,至少可以让老百姓们有点希望。”
乌醒石这段话,正说到了夏幽的心坎里。
夏幽喊道:“醒石,没想到你比我这个老兵的境界好高。兄弟,进了连山县城,我要跟你好好喝一杯。”
欧阳炯冲着乌醒石竖起了大拇指。
左玉呢,她陷入了悲伤之中。她扭过头去,不再理乌醒石。
谁能了解她心里所想?
这时候,如电飞过来,停落在乌醒石的肩头。它带着任务又返回野人谷口,现在返回来了。
过了会儿,乌醒石对大家说:“看来梁军整顿完毕了,有一支骑兵开始追过来了。”
“现在,岂不是太晚了。”欧阳炯苦笑道。
“是啊,追我们是太晚了。——那他们的目标就不是我们,而是连山县城。”乌醒石分析说。
夏幽命令道:“传我命令,向连山县城,加速前进。”
时间不长,去探路的士兵来报,连山县城就在前面。大家一阵欢呼,觉得终于可以休息了。
果然,不一会儿,连山县城,到了。
连山县城大门紧闭。
是呀,这是应该的,梁军来偷袭,这是非常时刻嘛。
城头上的灯笼亮起来了,这伙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将士,像是这时候才猛然发现,这个夜晚是如此黑暗。
夏幽吩咐手下去叫开城门。
过了一会儿,那人回来禀报:“夏将军,城上的人说了,任何人不准入城。”
“怎么,我们自己的军队进城也不行?我去看看。”夏幽一听就火了。
他打马来到城门下,对着城头喊叫:“我是漓州都督府武威将军夏幽,叫你们管事的来说话。”
借着灯光,夏幽能看清,城楼上有几个人簇拥着一个穿官服的人。
那人大叫道:“你说你是夏幽将军,谁能证明?”
“我们刚刚在野人谷跟梁军大战,大纛旗是没啦,你要看看我的虎牌吗?”夏幽大声回答。
“你说你们在野人谷口跟梁军打了一仗,简直是个笑话。野人谷口怎么会有梁军?要有梁军,也是你们这伙人假扮的!”
嘿!这几句话没把夏幽鼻子气歪。
“你派个人下来,看看我的虎牌是不是真的!”夏幽喝道。
上面那人不紧不慢:“没那闲工夫。本县令早就猜出来了,你们是小苍山的山匪。想骗本县令,你们还嫩点儿。”
“我这里有毛都督的手令、书信,这些总能证明我们是什么人了吧。”夏幽继续说道。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今天休想进入连山县城。”城楼上也提高了声音。
夏幽的肺都要被气炸了,怎么遇到了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家伙!
“你是什么人?”夏幽气愤地问。
“哼,我是连山县的县令马东枚。”那人慢慢悠悠,听着让人生气。
夏幽心想,听这个名字就够倒霉,遇到了他就更倒霉了。
“今天下午我就打发人来通知你,梁军来偷袭,让你做好准备。怎么,你没有见到我的手下?”夏幽问。
“你的手下?噢,你说的是下午那个疯子?此人散播谣言,妄言梁军入侵,已经被我关起来了。我向来是不信谣,更不传谣的。”马东枚悠悠地说。
“啊,你!这个人有军队的腰牌,传达的是我的命令,你凭什么说他是疯子?”夏幽已经气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