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九十五年。
刘瑾六岁。
谢晚意大将军又打了胜仗,如今已是大瑞皇帝亲封的冠军侯。民间都说,大瑞离不得侯爷,大瑞的江山,有侯爷打的一半。
还不到中午,小皇子读着书,心便已飞远了。
今日皇帝会宴外宾,卫少傅也要出席。
杨之昂妻子替少傅来考核皇子功课,他看出小皇子的心不在焉。听卫少傅说,平日里这小皇子最爱读书,功课从不曾落下,脑子又好使,不过六岁,已经能做文章。
比旁边那伴读用功多了……
“‘塞水不自其源,必复流。’是何意?”杨之昂一戒尺拍在那伴读小鸡啄米似的脑袋上,
昏昏欲睡的杨子先一个激灵坐直:“爹!”
见杨子先一脸窘迫,小皇子翻了书页,偷偷指给他看。
“是,是说解除忧患,要找到源头,不然势必复返……”杨子先老老实实地道。
杨之昂看出两个小子都心不在此,也知道是为何,便道:“罢了罢了,今日皇上设宴,殿下也歇息半日吧。”
“谢谢爹!”杨子先跳起来。
相比起来,刘瑾是有些惭愧的:“谢太师。”
“文章别忘了写,明日还是要交给卫少傅。”杨之昂说完,便也没搭理儿子,还乐得他与殿下结交,径自走了。
太师一走,刘瑾就拉着杨子先出门:“快去母后那里梳洗,听说这次进贡了不少羊肉熊掌,快,不然赶不上了!”
幽朔早在门外守着,手里拿着个点心盒,怕小皇子饿了。
果然,殿下捏起一个团子吃了,又捏起一个塞到幽朔嘴边。
幽朔四岁起就与殿下同寝同食,早已习惯,虽然不喜甜食,但也就着小皇子的手吃了。
杨子先看得有些嫉妒:“殿下。”
刘瑾把食盒递给杨子先:“都给你!”
“听说有胡姬舞!”杨子先又开心了,他自然是要跟着刘瑾去外交国宴的,虽然也不知道胡姬有什么好,但总归没见过,就是新鲜。
皇后见到三个猴儿似的孩子进了殿,忙吩咐嬷嬷各自拎进去洗漱换衣服。
一共三个浴桶,杨子先和刘瑾脱了衣服纷纷跳进去。
幽朔却是守在刘瑾旁边,等他洗完了自己才去,一如往常。
刘瑾顿时起了坏心眼,一捧水泼到幽朔脸上。
幽朔愣了。
“哈哈哈哈!”杨子先看得大笑。
幽朔不同声色,突然开始脱衣服。
刘瑾见势不妙,立刻要跑。
转眼,幽朔一手将刘瑾按回来,紧跟着跳进浴桶,突然开始挠痒痒攻击……
“啊哈哈哈!别闹别闹!我认输了!”刘瑾比幽朔小了四岁,比人家矮了整整一头不止,根本玩儿不过他。
幽朔这才休战,接过嬷嬷的皂角,帮小皇子一寸一寸洗干净。
杨子先洗完了,一边穿衣服,一边看着那边帮幽朔理头发的小皇子,纳闷:“你们一直这样吗?”
刘瑾:“是啊,这就是我哥哥。”
“殿下,可他不是皇子。”杨子先认真道。
刘瑾想了想,说:“但我把他当哥哥。”
“我不是他亲哥。”这次却是幽朔开口了,他帮刘瑾穿好衣服,缓缓道,“但我会像哥哥一样保护他。”
杨子先也没哥哥没弟弟,但他看别人家兄弟也不至于洗澡都要互相帮着的。殿下说是就是吧,他也想把殿下当亲弟弟的,但他不敢,君臣有别。
另外两人都没注意到杨子先的异样。不多时,三人都梳好了头发,戴上帽冠。
刘瑾穿着一身紫色鹿纹锦袍,头戴玉冠,更衬得面容漂亮。
杨子先看了眼小皇子,又看着幽朔,说:“我也会保护殿下。”
幽朔心想,那不一样。师父说了,我命中注定要守护他,就像天下剑必将为天子出鞘。
刘瑾心想,那不一样。我出生起,一年一岁身边都是幽朔,偌大的皇宫里,身边只有他和母后。
大庆殿外,刘瑾见一个侍卫提着笼子,正在与一个外族争论。
“发生何事?”刘瑾问。
只见笼子里一条半死不活的狗,但这狗的毛色很特别,通体黑色,只有脖颈一圈白毛。
侍卫朝刘瑾行了礼,恭恭敬敬道:“回殿下,金国人带来的畜生,在宫里头乱跑,撞碎了两个琉璃瓶,抓坏了三幅字画。”
“还给他们吧,但是要看好了,别再放出来。”刘瑾说。
“是,可……”
刘瑾皱眉,花瓶倒是不值钱,也就是字画可能引起刘彦怒火。
刘瑾说:“你放心,父皇那边我来解释。”
刘瑾招手示意那金国使者把笼子拿走,低头却见那犬的身上很多伤,似乎是在被捕时挨了很多棍,一时肯定也无法再惹事。
刘瑾有些不放心:“让太医跟着去看一眼吧,狗的病和人的一样吗?开点药能治好不?”
大庆殿上,以杨之昂为首的文臣已居左落座,而右侧,则是以镇国公谢韬为首的武将。
刘瑾坐在皇帝席位下面一点的皇子位,东张西望,在外公旁边看到了一个十分俊逸的青年武将——那武将一身雪白箭袖舞袍,腰间一条红锦腰带,丰神俊朗,身姿卓绝。
刘瑾瞬间认出来,这就是谢晚意。虽然和他想的不一样,却又似乎完全一样。谢晚意看起来像个文臣,却气势夺人,就如他题的字,纵情洒脱、抒怀运意。
“喏,那是侯爷。”幽朔知道刘瑾东张西望地在找谁,便提醒道。
谢晚意笔直端坐,朝小皇子促狭地眨了眨眼。刘瑾笑了,他觉得这个小舅真的特别好玩儿。
刘瑾又看到了杨子先,就在他父亲杨之昂后面的小桌坐着。
皇后,齐妃也入位,最后才是刘彦,后面跟着百里峰。
皇后进来后,幽朔便收敛心神,直直站在小皇子的身后,就像站在皇帝身后的百里峰。
刘瑾没看到皇弟,便偷偷问齐妃:“玳儿呢?”
齐妃皱眉:“有点积食,在后殿让嬷嬷照看着。”
皇后见儿子那坐不住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佯怒道:“老实坐着,背直起来,眼神儿超前看!”
刘瑾只得老老实实坐了回去,心想一会儿可以去后殿把弟弟抱出来玩儿。
哎,想搬个小桌儿像杨子先似的,坐在谢晚意旁边。
他小舅天天在边塞,虽然每个月都寄来信件,却一定没有亲耳听他讲起来有趣。
外宾来了,刘瑾根据曾看到的画中服饰,判断出来者有契丹和金国使臣。
契丹派来的是契丹公主耶律贞,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女人,为契丹给大瑞献上了一大一小两头白老虎。
据说契丹是来和亲的……
刘瑾想起杨子先不知那听来的传言,此刻不由问幽朔:“她真来和亲的吗?跟谁?我吗?”
幽朔一顿,虽然公主和小皇子单说年纪就不相当,他却还有旁的一些不满情绪,也觉得不妥,便道:“也没准是你爹,不也有嫁给皇上的吗?”
刘瑾:“……”
金国使臣带来了舞姬和乐者,看到那群舞姬时,耶律贞毫不掩饰自己的白眼。
金国使臣不满:“公主亲临,契丹没男人了吗?”
“将女人送来送去的,你们金国是没男人了吗?”耶律贞毫不留情怼了回去。
刘瑾捂着嘴偷笑:“这女人嫁给父皇,会很有趣……”
金国使臣旁边的小孩听到刘瑾笑声,便看了过来。一时间,两个小孩儿四目相对。
刘瑾有些茫然,尚不知这小孩儿是谁,对方却目光直直盯着他。
幽朔也察觉到了什么,冷冷一道杀气扫向那金国人,似乎是领地意识被触动了。
舞姬一曲舞毕,刘瑾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那乐器真好听。”
“埙。”幽朔和许天师云游时,曾听过不少次埙。
刘瑾却吃累了,溜出去走走。
他正要朝杨子先打手势,却发现杨子先正被太师拧着耳朵在教训。
刘瑾:“……”
歌舞之后,又到了君王最爱看的比武环节。
契丹和金国各派出一位猛士。
瑞国也派出一位将领上场。
契丹的猛士手持流星锤,大吼了一句外语。
契丹公主听了,朗声大笑:“他问你们的冠军侯呢?”
谢晚意似乎早知对方会挑衅,放下酒盏起身:“拿我剑来。”
刘瑾刚要抬起的屁股,又啪叽落回座椅。小舅要打架了!绝对不能错过!
亲卫呈上谢晚意的佩剑——关山月,只见那剑鞘上一个红色剑穗飘荡。
“好看,我甚喜欢。”谢晚意食指拨弄了下剑穗,扫了眼皇家方向,不知在看谁。
契丹和金国的猛士一脸莫名其妙,以为是谢晚意在和皇帝说话。
刘瑾哭笑不得,似乎谢晚意上比武台,只是为了炫耀下自己的上元节礼物。
谢晚意虽然常年在宫外,但在刘瑾的心里,小舅和幽朔、和皇后的地位,是一样举足轻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