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指挥使临危受命,再次领军出战,授以镇军大将军,戴罪征讨反贼。
紧闭令刚不到一年,谢晚意就回了京,在大庆殿领了命,拿了讨书和军印,即日整军出发。
刘瑾准备了一应物资,兵书、鞋袜、护身符、辣酱……皆是他以为谢晚意用得上的,都打包上了,整整一大包,幽朔帮他扛着。
“小舅呢?”待刘瑾赶到谢晚意在京城的将军府,却是人去府空,只余下一个老管家。
“走啦!大将军天未亮就启程了!”管家告诉小皇子。
刘瑾忙上了马车,喊道:“去东门!”
东门大军刚刚离开,小皇子迈着小短腿儿,气喘吁吁爬上城门。
一路上幽朔帮他举着令牌,也无人敢阻。
刘瑾稚嫩的声音喊道:“小舅!一路平安——”
“出征要说打胜仗!”幽朔提醒。
于是刘瑾又喊:“小舅!要打胜仗,也要平安回来!”
大军行远,根本听不到小皇子的声音。
幽朔掏出一个乐器,放在嘴边吹响。
那声音如浩瀚星河,挥洒向了瑞国的出征军。
幽朔悠长的埙曲声里,刘瑾大声唱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正是那一首《江城子》。
军队尽头,谢晚意回首看去,傲然露出笑意。
同年,梁王意图谋害皇嗣。
军营内,亲兵来报:“大将军,皇后宫里出现了刺客,已被捉住了!”
谢晚意神色一冷,危险道:“瑾儿伤着没有?”
“说是刺伤了左手……”
已是深夜,皇后宫内灯火通明,御医焦头烂额,宫女端着清水进入,又是满盆血水出来。
刘瑾坐在床边,眼眶湿润地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幽朔。
当时刺客见那床上有个孩子,便准备动手,谁知幽朔意识到危险,立刻翻身盖住了小皇子。
刺客才意识到床上有两个孩子,就这一瞬间,百里峰赶到,一剑劈向刺客。刺客不顾自己性命,仍然推剑,但那一剑却似乎被虚空中的什么阻住了,发出铮然一声。
刺客一脸震惊,那一剑还是刺歪了,只刺穿了幽朔的左手臂。
剑伤不重,但幽朔发起了烧。
小皇子守在塌侧,为幽朔祈福。
边城之内,谢晚意冷冷看着被五花大绑的梁王:“谋害皇嗣,罪不可恕。”
梁王疯狂大笑:“老臣都这把年纪,皇上还不放心?!如今是老臣,未来……你,你们谢家,谁也跑不了!”
谢晚意冷笑,不以为然。
半个月后,大将军的亲兵风雨兼程,连日赶回京城报信。
带着面具的少年在城里弃了马,并未走宫门,而是飞身上了宫墙,落在小皇子的寝宫窗外。他轻手轻脚地解下包袱,放在窗台上。
包袱里是谢晚意齐肩斩下的梁王左手臂,谢晚意并未让他拿这个给小皇子,但少年就是觉得如果小皇子被断手吓到,应当很有趣。
紧接着,少年又从怀里掏出长布包,里面是一株新鲜的桃枝。
“谁?!”幽朔听到动静,立刻起身看向窗外。
窗户开了一道缝,清风吹进来浅浅的桃花香。
幽朔拆开窗台上的包袱,看到了断手,面无表情地盖起来。
城墙上的面具少年见状,便扫兴地离去。
“什么人?”刘瑾迷迷糊糊地做起来,打着哈欠问,“小舅又送礼物了吗?”
“嗯,梁王的手。”幽朔没去管那手,只是拿起桃枝对刘瑾说,“还有这个。”
一个月后,幽朔养好了伤,刘瑾却没放过他:“你保护我,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吗?”
“你是未来的天子,我拼了命也要保护你的。”
“如果我不是呢?”
“你是。”
“万一不是呢?”
“我师父都算准了,你肯定是!”
刘瑾一边把桃枝埋在土里,一边大笑,幽朔知道自己被耍了,作势要去拔那桃枝。
“看我辣手摧花!”幽朔道。
“不许碰我小舅给的花!啊啊!别闹!”
谁承想,少年的戏言竟一语成谶。
瑞九十七年。
皇帝刘彦赐婚。谢晚意获封江陵王,是大瑞最年轻的异性王,也是首位与外族联姻的异姓王。和亲的对象是契丹公主,从此,契丹将与大瑞定下牢固的盟约。
因这婚事,皇帝与皇后的关系似乎有些紧张。
皇后离宫去龙沁寺祈福半月,刘瑾便暂时留在齐妃宫内照看。
二皇子刘玳也四岁了,开始进书房读书。
课堂上,刘玳乖乖坐在垫了书的椅子上,才勉强与刘瑾一般高。
“二殿下总是抱着布老虎。”杨子先看到二皇子桌上的老虎,便道,“是齐妃娘娘给缝的吧?”
刘玳摇摇头。
刘瑾觉得好笑:“就像幽朔,天天背着把剑。”
杨子先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暗语。
刘玳看了眼门外守着的少年侍卫,又看看皇兄,心想他们估计都不记得了。
百里峰说过的,这布老虎是刘瑾在上元节送他的,是幽朔套圈套来的。
而幽朔为保护皇兄,差点让刺客杀死了。幽朔是许天师的弟子,谁是天子,他就会保护谁。
太师府邸。
杨之昂看了儿子的功课,问:“见着二殿下了?”
杨子先乖乖点头。
杨之昂问:“比之刘瑾,如何?”
杨子先想了想卫少傅的评价,说:“当是栋梁之材。我瞅着,做文章、决略、品行……全都看不出来。”
杨之昂:“……”
皇子们那么小,能看出来啥?杨子先觉得他爹实在是多虑了。
且在杨子先眼里,大皇子未来必是太子,是天子,那么二皇子便是辅佐天子的栋梁,也没有其他可能了,就没什么可比性。
“这话在宫里头不可说。”杨之昂嘴上严厉,心里却和儿子想的差不多,是以他很支持儿子做大殿下的朋友。
大殿下是皇后的孩子,皇后的背后是谢家,如今谢家又与契丹联姻。皇帝一直没有立储,但料想不会选择老二。至于朝中其他重臣士族,齐妃的母族不足为虑,吴侯直属皇上,关家与皇上又没有那层关系,百里峰的态度看不出……
江陵,迎亲仪仗从城南到城北,王府内大红喜宴,宾客满座。
皇后宫内,一个带着面具的刺客蹑手蹑脚翻墙进来,看到墙角土堆里一枝柔弱却倔强的桃花树苗,他的身形一顿,紧接着破窗而入。
幽朔立时上前,抽刀对挡,两个少年在空中短兵相接,一个错身落地。
刘瑾看着这飞檐走壁的少年,举手投足却倍感亲切,不由问:“你是谁?”
“桃花开了?”刺客问。
刘瑾:“???”
紧接着,刘瑾看到“刺客”身上的腰牌,立刻拦住幽朔:“别喊人,是江陵来的!”
“原来你才是……”面具下,“刺客”的眉眼弯弯,说,“我是你小舅的护卫。”
“大喜之日,你不在江陵守护王爷,来皇宫干什么?”幽朔仍十分警惕,这“刺客”方才刺向刘瑾那剑可不是闹着玩儿。幽朔才不管这是谁的人,别说是谢晚意亲信,就算是皇上的亲信,他也要防着。
刘瑾虽没看到对方的脸,却很确定这不是小舅平日身边的那个亲兵。
“你叫什么?”刘瑾问。
少年吊儿郎当地抱着剑,靠在门柱上,缓缓道:“谢玖。”
少年举手投足间都有谢晚意的影子,如果说谢晚意像大老虎,这少年就像只大猫,是以刘瑾并不怀疑。
与此同时,谢玖也在端详眼前的小皇子。这就是他宝贝着的大外甥?好看则以,也不外乎一个鼻子俩眼睛。
刘瑾想了想,说:“你赶路一定累了,吃点东西吧。”
幽朔想,皇后给刘瑾准备的夜宵还一口没动,都让这小刺客给吃了。
谢玖蹲在椅子上,毫无规矩可言。他抹抹嘴,感慨:“你这里一盘点心,比王爷从军时三餐吃得都好。你住的房子也大,王爷那行军帐里漏风漏沙,皮肤都糙了。看你,细皮嫩肉的。”
“说完了?说完就滚。”幽朔皱眉,不喜欢这小子的阴阳怪气。
刘瑾拦住幽朔,不能对小舅的人不敬。
“你特意赶来,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吧?小舅还好吗?”刘瑾示意幽朔去拿东西,转头又柔声道,“新婚燕尔,我不能亲临祝贺,代我向他道一声歉。”
片刻,幽朔从柜子里取来个盒子,吹熄蜡烛,打开盒盖。
盒子里是个小玉瓶,里面装满夜明珠,光芒熠熠从玉瓶的镂空之处泄出,照亮了整个宫殿,投在墙上两行小子:知我者,谓我心忧。
他没有写“西北望,射天狼”,因这句太过苍凉。
随着年龄增长,读的书越来越多,旁听刘彦与臣子的议事也更多,刘瑾渐渐懂了战争的意义。
战火,杀戮,漂泊一生,既不是刘瑾对于谢晚意的期望,也不是他对大瑞未来的期望。
在这样的瓶子上刻字极难。
谢玖看着那发光的玉瓶,良久无语。
“劳烦帮我把这礼物带给小舅,代我祝他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刘瑾情感真挚。
片刻,谢玖收了小皇子给的新婚贺礼,从怀中掏出一个红布包。
“这是什么?”刘瑾见布包里是一枚铜镜,背面刻着“晚”字。
“不值钱的玩意儿。”谢玖自嘲地说,确实和皇子的夜明珠比,王爷这东西简直如破铜烂铁般。
刘瑾不认得,幽朔却识得,道破:“王爷的护心镜。”
刘瑾大惊,小舅把保护性命的东西给了自己?!
“不不,拿回去!”刘瑾这哪敢收。
谢玖却不理,轻蔑道:“给你了就拿去,王爷武功盖世,不差这么个镜子!”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他才痛不欲生。
刘瑾十分无奈,这个贵重的礼物只能收下了。
谢玖突然窜出门,跳上了墙,又回身没头没尾地问:“桃花什么时候开?”
刘瑾见他站在那细细的墙檐,唯恐他摔下来,紧张地看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说:“怎么也要两三年吧……”
谢玖面具下的表情看不出,转眼飞身消失在了夜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