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刘玳站在门口,朝里说:“你再吃点东西吧,皇兄已经快到尧山行宫了。那里风景秀丽,有温泉,有宫人,还有侍卫把守,你不必担心……”
幽朔坐在屋里,看着手中的玉佩,怔怔出神。
“朔哥,你和我说说话呗?”刘玳在宫里实在无聊,只希望幽朔能陪他解闷,又耐心道,“这样吧,你答应以后每天陪我去书房。那我就去求母妃,让我带你去尧山,咱们去找皇兄!”
“……当真?”幽朔突然抬起头。
刘玳笑了:“嗯!说话算话。”
窗外又在下雨,刘瑾靠在谢晚意胸膛上,听他给自己念兵书。
经过那天与谢玖闹得不愉快,一连几日,刘瑾都没听到谢玖的声音,以为谢晚意派他出去做事了。
直到一天傍晚,谢玖终于回来,一身风尘仆仆,十分疲惫,显然长时间在赶路。
谢玖回来,谢晚意才和赵祥出门。
刘瑾吃着点心,感觉到谢玖还是气不顺,便主动缓和气氛:“你爱吃桃花饼?小舅特意给你留了。”
谢玖没去看桃花饼,先是拿起茶壶灌下去整整一壶水,才开口道:“我不喜欢他。”
这话音透着些茫然,似乎他在说服自己,也似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刘瑾问:“你是什么时候在王爷身边的?”
“四岁,五岁?十几年前,忘了。”谢玖淡淡道。
这么早?!刘瑾惊道:“你是外公旧部的孩子吗?”
他觉得谢玖对谢晚意的感情很复杂,说是亲情,似乎有,说是袍泽,也似乎有,可能还有敬重和服从,但又都不全像……
总感觉谢玖的感情很矛盾,应该还夹杂些什么……刘瑾也说不清。
“我是他从战场捡回来的,父母都死了。”谢玖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座化为焦炭的神山,“有人把他们烧死了。”
刘瑾倒抽口气,没想到谢玖童年如此坎坷。亲眼看着亲人被烧死,那应该是如同炼狱一般的场景。
“是东胡吗?你恨吗?”刘瑾想了想,十几年前与大瑞交锋的,不是东胡就是鲜卑了吧。鲜卑王室一支被谢晚意杀退灭族,那么谢玖说的很可能是东胡。
谢玖有一些迟疑,说:“不知道。”
“……对不起。”刘瑾摸索着,握住了谢玖的手,是左手,“是大瑞……”
谢玖表情微变,右手紧紧握住了春风度,只等着小瞎子说出真相……
刘瑾双目无法聚焦,努力分辨着谢玖的方向,声音温润道:“你的生活本不该如此,大瑞欠你一个更好的天下。”
谢玖深深吸了口气。
一道风朝向刘瑾胸前,他被什么砸了一下,哐啷掉在腿上。
刘瑾摸索着,惊喜道:“关山月……你拿回来了?!你这些日子,竟然往返了耀县!”
他们马车坐了半月才到业城,而这才不过七天……就算是最快的马,也没这么快吧?!刘瑾震惊得无以复加。
“别再弄丢了。”谢玖不耐道。
刘瑾看不见之后,耳力变好了不少,他总觉得谢玖这时的声音有一丝细微颤抖。
雨季来了,业城外士兵砍伐了树木,投入河流上游。
刘瑾总有些昏昏沉沉地睡不醒,每天他只与谢晚意共同吃过早饭,谢晚意便出门了。
而谢晚意每天早上等着刘瑾醒来,似乎也只是为了和他吃这一顿早饭,才放心出发。
这段时间,简直是刘瑾出宫后最快乐的日子。
白天里,有谢玖陪着他。戏楼里有人弹琴,刘瑾便听着,偶尔在没有客人时,琴师便来教他。
宫商角徵羽,刘瑾只觉每个琴音都有生命。如果不是生在宫中,他可能也会做个乐人。
晚上,谢晚意回来,换下雨水淋得湿透的衣服,洗净身上的泥垢,才会进屋。他似乎一天很累,但看到刘瑾,仍然会静下心来,给刘瑾念一段书。有时是兵书,有时是山海志怪,有时是刺客列传……
今天难得天晴,谢晚意会来得很早。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谢晚意放下书,斟了一杯酒。
“这个我会。”刘瑾十指在琴上扫过,奏出悠扬旋律,接着唱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已经入秋,谢玖给他披上了一件鹅黄色薄衫,趁谢晚意没看到,他掐了掐刘瑾的手。
刘瑾:“……”
谢晚意坐在案后,喝着酒,懒洋洋地唱道:“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谢玖靠上窗台,用关山月削着一块木头,一边削,一边用手丈量。
一片被风吹进来的落叶落在谢玖肩膀,他淡淡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这是刘瑾刻在送给谢晚意的瓶子上那句,但是气氛被破坏了。刘瑾属实没想到谢玖唱歌……
“你跑调了!”谢晚意怒,“让你少开口。”
谢玖摸摸鼻子。
刘瑾笑得弹错了好几个音,继续唱道:“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这样的日子,要是娘和幽朔也在就好了……
“主子爷!金兵已在城外驻扎,足有骑兵三万!契丹的十万兵马也到了五里外……”
“金人领兵的是谁?”
“是金王爷完颜晃。”
“该去会一会老朋友了。”
清晨,雨声淅淅沥沥,街上行人较之往日格外慌张,巷子里到处是马车和包袱木箱。
刘瑾起身叫了几声,不见谢晚意。
“他和赵祥出去了。”谢玖帮刘瑾穿上鞋袜,觉得他脚上冰凉,便在被子里塞了个暖炉。
刘瑾却掀开被子,紧张地起身:“攻城了吗?”
谢玖扶着他到门口,却不让他再往外走了。谢玖说:“主子爷不让你乱跑。”
三千对三万兵马……刘瑾对谢晚意有盲目的信心,但总也难免紧张。
“你去帮他,我自己可以!”刘瑾推了下谢玖。
谢玖静默片刻,说:“他让我守着你。”
“我在这楼里很安全,外面那些琴师戏角都会武功,你快去帮他!”刘瑾十分着急。
谢玖不再坚持,他拉起刘瑾的手,将一个木刀放上去:“如果遇到危险,先示弱诱敌,等他靠近,再全力一击。”
刘瑾摸着那木刀,只觉手柄磨得光滑,只有尖头锐利,他握着也不会伤到自己,但却可以在危急时刻伤敌。
琴师进了房间,朝刘瑾躬身行礼:“少爷,属下会拼死保护您。”
婉转琴声响起,伴着男子萧瑟坚毅的嗓音,荡气回肠: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江城子》)
城外,金、瑞两军交战,大雨滂沱。
金人骑兵杀到城墙下,开始搭云梯,雨水将城墙浇得湿滑,攀爬困难。
今日必须破城!完颜晃驾马冲锋,怒吼:“杀——”
“跟着王爷,杀!”金兵怒吼着冲上城墙。
忽然间,城门开启,蒙面武将身穿黑红相间明光铠甲,一马当先杀出,冲入金兵大军,转眼在敌阵破开一道缺口,那气势竟是无人敢当!
“冲——!”瑞军紧随这名武将冲杀而出,顺着缺口突破了金兵阵线。
蒙面武将手持弓箭,拉满弓弦……
完颜晃见这武将身形,忽然意识到不妙。
箭羽呼啸而过,连穿三名金兵,射中了完颜晃右臂,将他手中长刀震飞。
完颜晃摔下战马,怒目圆瞪:“张,张……”
紧接着,蒙面武将弃了弓箭,催动战马,竟然朝着金国主帅而去!
“保护王爷!”金兵大乱。
“爹!”金国王子怒吼一声,拉弓瞄向蒙面人。
箭刚射出,便被一人挑剑截住。那剑闪出白光,犹如皑皑白雪。
谢玖拧着眉头,下一剑便直接挑向金国小王子……
刘瑾听到城中呼喊,忙起了身。
琴师匆匆出门,回来时开心道:“主子爷生擒了完颜晃!”
刘瑾重重舒了口气。
将军府内,白安只觉太阳穴突突地疼。
谢晚意脱下战甲:“本来只想抓个大鱼,捎带还送了一个小的。”
白安敢怒不敢言。好了!现在反贼头子,敌军王室,敌军下一代,都在自己家里了……
“小公子问吃完饭做什么……”下人在白安耳边问。
“吃完饭去做功课!”白安吹着胡子,“回去我查,再背不下来抽十鞭子!”
下人忙不迭告退了。
谢晚意却想起了什么,瞪着谢玖:“你怎么还在这儿?瑾儿呢?你回去……”本想让谢玖回去保护刘瑾,但想了想估计这小子又会被刘瑾赶回来,便道,“算了,你把他带过来吧。”
谢玖领命离开。
谢晚意又看白安:“俩俘虏呢?带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