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谢玖已收拾好行李,装上马车。
赵祥准备了很多盒糕点,又赠了刘瑾一把琴,还给了谢玖一把银票,送他们出城。
一路上,刘瑾吃着点心,听到各种各样的语言,明白到了交界处。
外面两个商队吵了起来。
谢晚意便道:“那是党项话,他们太冲动了,根本干不过金人。”
外面的声音逐渐平静,他们进入了村落。
谢玖用钱买了一间农舍,收拾干净后,三人住了下来。
冬日的阳光柔和地洒在脸上,刘瑾靠在暖炉边,问:“小舅干什么去了?”
“在地里挖红薯。”谢玖懒懒道。
“……”刘瑾哭笑不得,“我们不去帮忙吗?”
谢玖给他系紧了披风,忽然道:“听你小舅的话,不要乱跑。”
刘瑾笑道:“挖红薯也不行?”
谢玖却答非所问:“我给你的刀,最好不要用上。”
刘瑾意识到什么,安静了下来。他对此早有预感,却还没来得及接受事实。
“你要走了吗?”刘瑾难过地问。
谢玖冷哼一声:“留着干嘛,整天看你们卿卿我我?”
刘瑾:“……”说两句又没正行了。
谢玖在收拾行李,说是行李,其实就一套旧衣服,一点干粮,一个春风度。
“我会想你的。”刘瑾十分不舍。
谢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冷声威胁:“肉麻兮兮的,我可不会想你!你若伤了主子爷的心,我就去宫里挖了幽朔的心。”
刘瑾并不怎么相信,只说:“你要平安回来,谢晚意也会记挂你。”
谢玖静默良久,说:“不回来了。如今你小舅决意远离朝野,便已将家眷遣散。”
刘瑾鼻尖酸涩,却强忍着,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强留谢玖的借口,谢玖应当有自己的生活去追求。
刘瑾表情悲伤,谢玖看得津津有味。
“永别了,小少爷。”谢玖说。
风雪短暂地吹进屋,刘瑾想去追,结果听到脚步和马蹄声,谢玖竟已经走了。
谢晚意似乎感觉到刘瑾的低落,便道:“怎么?有天下第一高手服侍你,还不够吗?小万人迷。”
刘瑾:“……”
谢晚意在烧热的红薯上撒了蜜糖,蜜糖迅速化开,散出热腾腾的浓香。
“先别碰,烫着了。”谢晚意把红薯吹凉,才放到刘瑾手里。
刘瑾捧着红薯,眼圈红了。
谢晚意:“……”
片刻后,谢晚意莫名其妙道:“什么遣散家眷?!”
刘瑾愣住:“没有吗?那谢玖为什么要和我们永别?”
“什么永别?”谢晚意有时实在想把那爱自作主张的家伙揍一顿,“我让他去找神医藤黄了!天下估计只有他能治好你的眼睛。”谢晚意顿了顿,似乎有点懊恼,“当初我屠过村,得罪了他。来日见到了,你别提我,他若知道你我关系,就不会救你了。”
刘瑾皱眉:“那些百姓……也有父母妻儿。”
“哭着还有力气发脾气?”谢晚意十分无奈,“让那厮知道你为他掉过泪,还不得蹬到你小舅我脸上来?”
刘瑾没有再说下去,皆因谢晚意所担的一切杀戮,都与他有关,他没有资格去评判。
刘瑾转开话题,感慨道:“早知这样,就让他顺便带封信下山……也不知幽朔怎么样了。”
谢晚意顿时起身。
“小舅?”刘瑾抬手去拉,什么也没拉住,“新岁要到了,吃饺子吗?”
开门声,关门声。
刘瑾紧张:“小舅?小舅!怎么了?!”
谢晚意怒道:“不是吃饺子么?我去借醋!”
怎么又吃醋?刘瑾笑得伏在桌子上。
齐贵妃看着底下跪着的少年,已经问了两个时辰,却是什么答案都没得到。
良久,齐允进了宫。
齐贵妃叹口气:“交给你了,哥。”
齐允与关信事先对过,此刻看了那少年片刻,也不急着发问,而是淡淡道:“许天师已经过世,你知道吧。”
幽朔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看着齐允:“师、师父……何时离开的?葬在何处?”
这孩子果然是天门亲传弟子,关信所猜没错。齐允喝了口茶,眼底带上一丝怜悯:“你进宫没多久,许天师便西去了。皇上心痛难当,命人将遗骨送回了天门。”
幽朔眼睛红了。
“如今天门这一代,就你一个弟子?”齐允刻意叹了口气,说,“许天师心系苍生,可惜志向未竟,便驾鹤西去。你是其唯一弟子,定要完成他的遗志。”
幽朔静默着,双拳握紧。齐允有些不耐烦,却没有催促。
过了很久,幽朔才沉声开口:“卜卦说,百姓颠沛流离,乌云蔽日,而小皇子是救世的那道光。”
齐允闻言大惊,手里茶杯差点砸下去,怪不得皇上不待见大皇子!这话……岂非说当今皇帝不是明主?!
齐贵妃也是惊骇,忙挥退了宫人,要去关门,却见门外站着若有所思的儿子,不知道听了多久。
“此乃……此乃天机?”齐允问。
幽朔却不再多言。
刘玳难以理解,就因为这一句不明不确的卦象,幽朔便可死心塌地守护他皇兄?
齐允亦是看不明白了,他将原话转述给关信:“关大人说说,这如何是好?”
“就这?”关信却是在这模棱两可的话里,抓到了一丝明显破绽,“天门这卦,也没说是哪个皇子啊。”
齐允:“……”
“比起天门,此刻我更担心那叛贼。”关信蹙眉。
“还未抓到?!”齐允只要想想他们对大皇子所做若让那厮知道,便恐惧不已,那厮活着一天,他便煎熬一日。
“幽州一战,他必会出现。”关信面色凝重,“只待他一现身,等着他的便是三百精兵。”
战事要起了,边关很多劫匪和逃兵,都是些亡命之徒。
谢晚意有时帮山下农夫做些重活儿,也曾帮村子里赶走过几次山贼悍匪。
村民感谢他,知道他在家里养着个盲眼孩子,便时常送来些好吃的菜。
刘瑾正在按着红纸写春联,由于看不到,只能左手拇指和食指卡着方块字大小,旁边放一块布,擦左手不时沾到的墨汁,免得蹭回纸上。
听到敲门声,刘瑾便让进来。
是村子里的福婶来送饺子了,福婶儿子被征兵,女儿嫁给了党项人。
“哟,这字儿比秀才的好看!就是歪了点儿。”福婶看着刘瑾手里的春联,虽然字有些歪斜,但单拿出来的确都是好看的,有股潇洒的写意风范。
“不敢当不敢当。”刘瑾一脸汗颜。
“能给俺家也写一幅不?想贴门上。”
“好呀。”刘瑾笑着去摸笔尖,蘸了墨,他还是很想做点什么的。
福婶帮他换了纸:“鸿满……这字念什么?”
“瑞丰岁月人丰寿,鸿满乾坤福满堂。”刘瑾把对联送给了福婶。
外面声音很吵,马蹄声不绝,刘瑾问:“发生什么了?”
“上个月白安将军在业城水淹契丹五万兵马,被封了大将军,如今出征幽州了。”福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儿什么时候回乡。”
“希望早日平息战乱,天佑大瑞。”刘瑾说。
福婶:“嗨,老百姓关心个谁家天下呢……太平就行。”
谢晚意买了灯笼回来,就见刘瑾在给家里门上贴对联,两侧比着门缝都贴好了,横批却找不到水平参考了。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刘瑾回头,脸上都是墨汁,跟小花猫似的。
谢晚意一边笑,一边接过横批贴上。
“云灿星辉值千金,一世长安更写意。”谢晚意念道,“承平盛世。”
“福婶送饺子来了。”刘瑾说。
“以前在家里,都是你外婆做饺子。掺着包一个糖馅儿的,全家谁吃到了就夫妻美满。一个铜钱馅儿的,是事业顺意。”谢晚意拉着他进门,给他擦干净了脸。如今刘瑾已是少年人模样,眉眼愈发地像他娘。
刘瑾笑笑:“打到幽州了?”
谢晚意把饺子下了锅,说:“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明天……我要进城一趟。”
刘瑾似乎感觉到了谢晚意的某种变化,但当时还无法说清,便道:“能救一个是一个。”
谢晚意看刘瑾表情微变,放下碗问:“怎么了?”
刘瑾嘴里香甜,糖浆四溢,片刻才舔了舔嘴唇:“我吃到糖馅儿了……”
谢晚意笑着亲了亲他的上唇:“确实很甜。”
醒来时,谢晚意已经出门,饭菜都放在了桌上,用碗罩着以免放凉。
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村民过来不需要骑马,这也不是谢晚意……
马蹄声很近了,是冲着自己家来的!
刘瑾果断拉动床头绳结,这是谢晚意在家里做的陷阱,就怕有坏人或猛兽闯进院子。
机扩声响,院子外一声惨叫。
“有埋伏!”
来者不止一人!
陷阱启动的瞬间,床榻反转,将刘瑾卷到了下面黑暗的隧道。
刘瑾迅速爬起来,顺着墙往前快步奔走。
这是谢晚意留给他的暗道,如果出了事,他们会在暗道另一头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