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黄给刘瑾号完脉,扒开刘瑾的眼皮,又看了看他的口腔,直言道:“这毒不只是伤眼睛,还伤脑子。”
谢玖大惊,捏着刘瑾的下巴让他抬起脸,左右看看,感慨道:“怪不得……时常傻兮兮的。”
刘瑾:“……”
藤黄问:“可有嗜睡的症状?”
刘瑾本想答没有。
藤黄在刘瑾头上施了三根针。
瞬间,刘瑾顿觉脑海一片清明,这么一对比,便答道:“确实……时常昏昏沉沉,想睡觉。”
“嗯。”藤黄漫不经心道,“是十八种蛇毒混着九色花,寻常大夫解不了的,下毒之人用心也是险恶。”
“是他奶奶。”谢玖冷嘲道。
刘瑾:“不是!”
“是你二娘。”谢玖说。
刘瑾:“……先不要瞎猜!”
谢玖哼了一声,抱着手臂靠在窗边,不说话了。
“解毒花不了几天功夫,药有内服和外敷两种,同时用,十日后方可复明。”藤黄说,“流泪是正常,流出来就好了。”
谢玖看着刘瑾,这才放下心。
藤黄吩咐药童将刘瑾扶到后山去:“这里没地方待,你且住在后山,其他人不能进去。”
“那我……小玖怎么办?”刘瑾有点紧张。
藤黄:“神医谷这么大,他自有去处。”
“神医既已收我为徒,我自然是跟着他了。”谢玖看向藤黄。
藤黄明白了谢玖的暗示,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碰到大夫,刘瑾向来是听话的。他朝着谢玖的方向说:“你且去学吧,来日悬壶济世,是大功德。你不用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谢玖的驳斥有点外强中干。
“知道啦知道啦。”刘瑾习惯了地笑道,“还是我担心你嘛。”
谢玖望着他,静默良久,约定说:“十日后,我再来看你。”
刘瑾跟着药童,闻到了沁人心脾的竹香。
“这是哪?”刘瑾问。白鹤峰竟然如此幽深。
“这是五行竹林,不懂五行八卦是进不来的。”小药童说,“咱们现在要去曲水小亭,那边适宜养伤。”
谢玖脱了衣服,站在一池子边,脚边扔着那面具。池子深八尺,有一人那么长,里面爬着上百种毒蛇毒虫,蠕动时鳞片摩擦发出唰唰声。
“你可想清楚了,这都是世间罕见奇毒。毒素蔓延到你的血液,啃噬你的骨头,但你不会死,你将痛不欲生。”藤黄说。
谢玖面无表情,见一条红顶毒蛇就要爬出池来,便一脚将它踩住。那蛇一口咬在谢玖脚踝,他的脚踝瞬间变成绛紫色,飞速肿了起来。
“你在池子里待上七日,再泡我的药浴三日,便百毒不侵了。”藤黄又看着少年俊逸非凡的面孔,提醒道,“你的容貌可能会受影响,比之我好不到哪去。”
谢玖摘下手腕上的钢爪,扔在一旁。
藤黄:“如果你要再想想……”
谢玖眼也不眨一下,便跳了下去。
刘瑾自出宫,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谢晚意,要么也有谢玖。眼下是他第一次独自生活,虽然条件比之在农舍好了几番,却忽然就有点不适应了。
神医谷内东西一应俱全,且十分雅致,熏香一闻便知是上等货。每日早上药童来给刘瑾换药,每晚藤黄会来亲自看看他的恢复进度如何。
神医谷的三餐养生又美味,但刘瑾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很想念幽朔,也想念谢玖。
刘瑾突然好奇,谢玖长什么样呢?从前眼睛好的时候,也不过见了他两面,都是带着面具,看不到面容。
刘瑾回忆着那天抚摸过的谢玖的无关,倒是很英俊的,却和幽朔与谢晚意不同。
幽朔的帅是俊美,谢晚意则偏儒雅,而谢玖眉目比较近,有一些邪气。
“公子,你要的琴。”药童给刘瑾拿来了一把琴。
这是刘瑾觉得无聊,问藤黄借来的。
刘瑾上手试了试,一扫弦,就知道是把好琴。
“随我来的那位……小哥。他入了神医门下,学的如何?”刘瑾问。
药童搬了个小凳子,在院里筛药材。闻言,想起昨天陪藤黄去毒池换毒虫的情景,那少年浑身黑紫,褪了一层斑驳带血的皮,便说:“唔……学得不错,还没见过有这般毅力的。”
“他自小练武,又跟着大将军上过战场。”刘瑾很替谢玖开心,说,“当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来日定会是神医。”
药童一想,会用毒了自然也会治病,便附和道:“你说的没错。”
刘瑾弹了一曲《广陵散》,问:“如今山下战事如何了?”
“正打得热火朝天。”药童说,“具体就不知道了。“
刘瑾点头,只要还在打,就说明没有败。
“明天是第十日,可以拆蒙眼布了。”药童提醒他。
刘瑾今天换药时,已隔着布感觉到了微弱的光,他手指一抖:“藤黄先生医术果然高明。”
“弹错了,又弹错了……”
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浅浅的醉意。
“周大人……”药童对来者十分恭敬。
刘瑾料想这人定是藤黄的贵客。
那人一手将装着绿豆糕的食盒放在案上,又解下腰间酒壶小酌一口,传来淡淡酒香。然后竟自顾自坐在刘瑾对面,反着拨起琴弦,潇潇洒洒将刘瑾刚才弹错之处都指正过来。
竟有人反着也能将琴弹得如此动人?!刘瑾一惊。
“阁下是……?”刘瑾问。
“姓周,单名一个……策字。”周策说。手指随便在琴上拨了拨,忽而宛转悠扬,忽而荡气回肠。
刘瑾:“在下……”刘瑾正由于是否说出大名。
对方却道:“刘瑾。”
刘瑾便想应该是藤黄告诉他的,便也不再纠结,想必这神医谷是安全的,藤黄如果还想害自己,就没必要出手相助了。
“这是把好琴。”周策手指拂过琴身上的焦痕,说,“以手奏琴为下成,好琴须得以心奏。你现下看不见,正是最适合弹奏的。”
“受教了。”刘瑾话语间带了十分敬意,“周大人认识这琴?”
“不必叫大人,早已退居山林。”周策似乎在回忆往事,淡然道,“这琴的主人才是音痴,比我更甚。昔日他被流放,于江南同我有一面之缘。”
“当世竟有如此厉害的人物,在下竟不知,实在故落寡闻了。”刘瑾心内震撼,其实他更震惊于面前的人,他在宫内竟全没听过“周策”的名讳。
“正常,他闺女比他出名得很。”一女子声音随叮当步摇响传入院内,听声音并不年轻,“我道那点心去哪了,都让你给拿了……”
刘瑾好奇:“其女是怎样的人?”
“能文能武,还精通音律。”那女子说。
“男儿气概女儿身?”刘瑾问。
女子不悦道:“谁让你给\''气概\''冠以男姓了?”
刘瑾一顿,十分汗颜:“惭愧!气概乃豪迈气度,本不该分男女。古有樊梨花担兵马元帅,平边关之乱,深明大义。又有蔡文姬才气英英,精通音律,还背记了四百古籍。今有江陵谢氏,将门之女,贤后理宫。都是气概表率,在下失言了。”
“是。”周策笑道,“最豪气莫过‘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刘瑾点头:“正是!”
那女子却有些不好意思了,起身道:“周大人可太会取笑人了。”
“夫人如何称呼?”刘瑾问。
那女子说:“我姓徐,就叫徐夫人吧。”
说罢,徐夫人拿了一盒绿豆糕便离开了。
周策见刘瑾在发楞,便问:“听说你明天就能看到了,恭喜。”
“承蒙藤黄神医救治。”刘瑾说。
周策点点头,道:“那你第一个想见谁?”
刘瑾一顿。他最想见谢晚意,但此时谢晚意应该在战场杀敌。
周策似乎也只是随口一言,并未追问。
“在下听周兄的口音很是熟悉。”刘瑾说。
周策顿了顿,说:“和你母舅家也算同乡,来日也想回去看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许久,周策待刘瑾很是亲切,像个大哥哥。刘瑾觉得二人只见毫无陌生感,似乎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不聊了。你还要早些歇息,明日便可相见了。”周策提着酒壶,看了眼月色,离开了。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花蕊夫人《述国亡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