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刘瑾看了眼张明照,发现少年紧锁眉头,显然十分焦虑,便道,“给你派个活儿呗。”
张明照抬头,凝重道:“哥,你说,上刀山下火海我都……”
“没那么可怕,但也很艰险。”刘瑾说,“看见榻上的封儿了吗,你去骑马往南下,找到最近的瑞军,把信给他们的将军。”
张明照一怔:“可是后天……”
刘瑾淡然:“不差你一个人。”
“不行!谢玖留在城里,谁保护你?!我得跟着你出城,决不当逃兵!”张明照愤然道。
刘瑾放下手中的药,抬眼看着张明照,正色说:“首先,我能保护自己。其次,我不是让你当逃兵。这件事很重要,只有你能做,你拆开信看看。”
张明照展开信:“这是……你要让瑞军来收复业城?!”
“我们劫营时,业城必定大乱,正是最好的攻城时机。”刘瑾解释说。
“可他们怎么会信我?”张明照问。
刘瑾扫了眼张明照的锁骨处:“你身上的烙印,就是最有说服力的信物。”
张明照:“!!!”难怪哥哥说这件事只有他能做。
“哥,你太……厉害了。”张明照看着刘瑾的眼神带着崇拜。
“快走吧!”刘瑾催道。
最近的县城一来一往起码也要两天,时间紧迫,张明照当即便带着信出发了。
见谢玖不住打量自己,刘瑾道:“你不会也对我不放心吧?如果我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未来怎么保护我的国家?”
“你长大了。”谢玖低下头继续配药。刘瑾和当初那个抱着谢晚意的剑抽泣的孩子不同了,这种成长,令谢玖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刘瑾尚不知自己的行为,改变了谢玖原本的计划。
半晌,谢玖又漠然道:“要么把辽帝一家子都毒死?”
刘瑾:“……”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刘瑾说。
傍晚,刘瑾与谢玖同乘一骑,来到了城外。
刘瑾与赵祥的人相约拿到腰牌便在此地集合。
谢玖将竹筒装的毒药交给刘瑾,叮嘱他千万当心使用。解药则与金疮药藏在板车上。
“我一定会把人抓来给你。”谢玖独自跳下马。他一套修身刺客服,带着面具,双眼深深望着刘瑾。
赵祥的人也来了,众人策马与刘瑾会和。
刘瑾见赵祥似乎十分惊讶,便问:“布置妥当了?”
“少主放心。”赵祥又皱眉看谢玖,不是说要给少主下点蒙汗药,留在客栈吗?
谢玖略一摇头。
赵祥便明白谢玖改变了计划,也不再多言。
“卯时三刻,不见不散。”刘瑾朝谢玖嘱咐。
谢玖一点头,转身离开。
刘瑾看到谢玖孤身一人的回城背影,突然又忍不住喊道:“等等!”
谢玖回过身,静静等着他。
刘瑾驾马朝他奔去,认真地说:“情况危急的话,就别管人质了!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谢玖抬手,刘瑾便在马上弯腰。
谢玖摸了摸刘瑾的头,感觉在安抚一只小动物,缓缓说:“知道了。”
辽兵将战|俘营建成了一座小城,围墙足有两丈高,一丈宽,上面可供守卫巡逻,每五步设有一□□台,墙内是密密麻麻堆叠着瑞国的北征军。
刘瑾趴在树上,仔细地观察着城墙。他们已在水井下了毒,只等看押巡逻的百夫长和士兵守卫毒发。
忽然间,有人从城墙上摔了下来。
来了!!
刘瑾没有着急,见所有辽国守卫都倒下后,又等了半刻,才率赵祥等人上前。
“大家换衣服时,记得谨慎,别碰到辽人唾液和那些水!”刘瑾嘱咐。
所有人换了辽人衣服,取了钥匙,举着火把进入大门。
营地内一股血腥和汗臭,刘瑾等人围着面巾,进营地便开始发放食物、干净水和药。
靠近入口的俘兵意识到了什么,一阵阵躁动在营地内蔓延。
赵祥喝道:“大瑞儿郎听着!吾等奉命来相救,都醒醒!”
“……不可能……”
“我们早被抛弃了……”
“你是何人?皇帝派的那黄仲汉已将我们弃在山里,自己逃之夭夭……”
刘瑾见到发问那人一身破烂胄甲,却是个副将,便道:“这位将军,请稍安片刻。”
刘瑾说着踏上几阶石梯,朝着营中喊道:“各位将士为大瑞抛头颅洒热血,大瑞怎会放弃尔等?!”
“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说这话!”那副将怒道。
刘瑾笑了:“看到你们如此精神奕奕,我倒是放心许多!”
说着,刘瑾拉下面罩,虽一身便服,却难掩帝王气度,朗声道:“吾乃大瑞皇室血脉,刘家后人!今日来到此地,就是与你们共存亡!”
这一声出去,全场肃静。
刘瑾示意赵祥等人尽快发放物资,道:“将士们!轻伤的先为自己上药,然后就近帮住同泽,吃饱喝足,好好歇息!待墙上鸣金时,便随我等一同杀出去!”
那名副将打量着火把映照下的少年面容,心中一动,突然震惊道:“莫不是……太子殿下?”
刘瑾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来到伤病旁帮忙包扎。
“将军是江陵……谢晚意的旧部?”刘瑾问。
副将没想到他竟有如此魄力与胆气,从容答道:“末将陈弦,曾追随王爷北上驱逐东胡。”
刘瑾点了点头,简单说了计划:“出城时,还望陈将军协助调遣。”
“遵命!”陈弦道。
刘瑾见陈弦打量自己,却明显没有恶意,便道:“先歇息吧。”
临近卯时,城外一束白烟信号,是赵祥的人在报信。
赵祥:“胡勒率兵出城了!”
“上城墙,准备□□!”刘瑾道。
同一时间,晚松居的人开始叫醒营内士兵,陈弦将恢复了体力的将士列队组织,分成一个个十人小队。一部分帮助伤病,另一部分则分发了辽人的兵器,做好迎战准备。
“你跟着太……殿下。”陈弦朝赵祥道,“我一出城,你们射箭掩护。”
赵祥点头。
刘瑾忽然意识到什么,说:“你们认识?!”
赵祥笑了笑。
刘瑾:“……”
刘瑾扶额:“那你们刚才……”
赵祥看着他,说:“少主,王爷的兵,未来都是你的。”
刘瑾懂了,刚才陈弦那一出,是为了让刘瑾服众,让北征军记得,是谁救了他们。
营外浩浩荡荡来了约莫五千人马,为首的是个壮汉,想必就是胡勒。
“将军,出了何事?”刘瑾穿上辽人盔甲,肃容站在城上,以契丹语恭敬问道。
胡勒一愣,没想到营地并未失守,便带着酒气,骂骂咧咧策马上前。
刘瑾眼一眯,左手举弓,右手拉弦搭箭。
胡勒没听到轮岗交接话术,意识到不对,反手正要拔刀——
一支箭带着破竹之势,在静夜里直直没入他的眉心,将他射下马去。
“好准头!!”赵祥等人高声赞道。没想到刘瑾这么瘦弱的少年身体,竟有如此箭技与胆魄。
辽兵看到将军被杀,副将瞬间顶上,怒吼着杀来。
刘瑾道:“放箭!”
“随我杀出去!”晚松居的青衣挥舞双刀,开了营门,将冲来的辽兵绞杀,翻身夺马而上!
“杀!”晚松居的少年们纷纷抢到战马,冲出营去,为陈弦带的小队开道。
陈弦的小队抢了马,便以伞状杀出,将辽兵撞得四散,难以集结。
“少主,辽军体力充沛,而我们只有这些人。”赵祥回头看了眼城内还有大半的伤兵,道,“若谢玖再不来,恐难以抵挡多时……”
“他会来的!”刘瑾守着弩架,不断双手拉弦射箭,一箭射死一个辽兵。他的双手已开始发麻,手掌早已磨得破皮渗血。
陈弦与晚松居的人已将抵挡不住,战线汹涌地压向城墙。
刘瑾弃了弩,捡起一把剑,准备大喊一声随之冲杀。
然而就在这时,月色下的平原上,一个小黑点向着他们奔来,后面则是黑压压一队辽军。
赵祥:“他们来了!!!”
那小黑点靠近了,是两人单骑,策马的正是谢玖。
“太守这么年轻?”刘瑾远远看着马上另一人身形,只觉惊诧。
赵祥却皱眉:“不,那人质不是太守……”
刘瑾茫然之时,就听远处平原上,熟悉的声音带着内力穿过千军,冷冷道:“辽狗还不下马?!想看你们三王子七窍流血而亡?”
刘瑾:“……”
谢玖竟然把辽国的三皇子抓来了?!怪不得后面跟着那么多追兵。
“速速下马,滚远点!”谢玖道。
辽军迟疑着下了马,战马瞬间被瑞军夺走。营中的伤兵被运上马,在护送下离营。
谢玖来到城门下,一手锢着不断发抖的辽国皇子,一手握着把滴血的剑,与城墙上的刘瑾遥遥对望。
刘瑾不敢松气,紧盯着跟来的另一队辽军。
辽军在不远处停下,为首一人竟然是那名文士:“在下韩齐匀,敢问是何人劫掳三殿下!”
刘瑾没有说话,酸麻的手握在弓上,一手搭箭,遥遥瞄向韩齐匀。
“放开三殿下,交出战|俘,可送你们船顺江而下。否则,一个也别想走!”韩齐匀一抬手,辽军以火把点燃箭头,竟是要将他们全部烧死在营里。
“他们不敢放箭!”刘瑾大吼一声,拉开弓,“走!我为你们殿后!”
陈弦愕然看了一眼刘瑾,随后立刻调遣瑞军以不同方向遁开。
韩齐匀却十分冷静,漠然道:“你们的京城已成辽都,皇帝也跑了,你们又能逃去哪呢?”
京城……破了?
刘瑾只觉眼前一黑,那一箭便偏了少许,只擦过韩齐匀的袍袖。
韩齐匀显然没想到自己离得这么远,还在对方射程内,心中一惊。
“韩大人当心!”身边士兵迅速涌来,将他护着退后。
刘瑾勉力支撑住,连续拔箭,射死附近的辽兵。
所有伤病都上马离开了营地,刘瑾才与赵祥上马冲出围城。
谢玖抓着三皇子紧随其后。
“放箭!追!”韩齐匀下令。
火焰流星般落下,落在瑞军之中,不少伤兵被射落下马,烧得炭黑。
“走!”陈弦催促着悲愤的同泽,自己沿路救人。
“他们不顾你的死活?”谢玖讶然推了推身前的少年。
那少年哆嗦一下,骂了句契丹话。
刘瑾精神紧绷,尽力不去想刚才韩齐匀那话,只皱眉道:“辽国皇室也有党派之争,想必那姓韩的不站三皇子,正巴不得你杀了他!”
谢玖挑眉:“那留着他也没用了?”
“算了,就地扔下他吧……”刘瑾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惨叫。
谢玖右手一剑带出道血线,那皇子已被割喉,摔下马去。
刘瑾一惊:“杀他干嘛?!”
“你小舅说了,莫叫你心软!”谢玖跳上刘瑾的马背,搂着他策马躲过带火的箭矢。
刘瑾附在马背上,道:“他们说京城破了,大瑞迁都了?!”
谢玖不语。
刘瑾话音颤抖:“谢晚意不在了……是吗?”难怪赵祥希望自己来驯服江陵军……
谢玖始终没有说话。
辽军紧咬着他们不放,无数箭疯狂落下。
两人同时闷哼一声,一箭刺过谢玖肋下,射到刘瑾背上,将两人牢牢穿在一起。
刘瑾深深闭上眼,喉咙一紧:“如果他还在,京城……必不可能沦陷。”
“别说了……”谢玖颤声道。
刘瑾迷迷糊糊地看着天边鱼肚白,喃喃道:“毕竟……京城埋着我娘。”
谢玖还未反应过来,刘瑾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软倒在谢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