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玖这时稍微站直了身体,做好战斗准备,似乎随时提防着韩齐匀暴怒,继而喊人将他们拖出去斩了。
韩齐匀笑了,玩味道:“那殿下为何来到上都?”
这不是被你们逼来的吗!要不就被射成刺猬了……刘瑾觉得讽刺,又不得不胡诌道:“如今瑞国朝廷里有人要害我,已经差点死过了。你们若能助我夺得皇位,我愿放下旧恨,休战半年如何?”
刘瑾这话信息量也很大,首先告诉韩齐匀,你拿我威胁我爹也没用,我死了都没人管。然后又表达了自己的来意,有诚意商量合作。
韩齐匀眯起眼,打量着刘瑾。半晌,他像刚发现他们被绑着,朝外面道:“来人,快给客人松绑。”
和聪明人说话,真的省事。刘瑾心想。从来上都的一路,他就发现辽国遍地军力,但过度的征战,令他们毫无喘息。即便一时间夺得了更多的土地,却无暇治理与发展。辽帝不知道怎么想的,但韩齐匀不会不懂。
“那么以你所见,接下来大辽该如何?”韩齐匀意味深长看着刘瑾。
刘瑾:“……”这话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吧!
刘瑾知道韩齐匀想探瑞国的邦交意向,西夏和瑞关系已相对平和,那么金就成了香饽饽,他们帮瑞还是帮辽,另一方将危机重重。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瑞、辽放下仇恨,暂时结盟。
“韩大人,有空了吗?”门外突然有个年轻的侍卫来请。
刘瑾松了口气,不用和老狐狸周旋了。
韩齐匀一看门口来人,就知道是谁请自己,不再搭理刘瑾,匆匆起身。
刘瑾观察了下门口那人,见其衣着鲜亮,佩刀上镶嵌了宝石,想来还是个贵族公子。于是和谢玖交换了眼色,让韩齐匀这么听话的……辽帝?皇子?
谢玖微微摇头,并不知道。
“就这么走?”那贵族见韩齐匀两手空空,便探头扫了眼书房里,嘱咐说,“王爷让您把字画带上,要刘绍、戴京、杨之昂的……”
韩齐匀:“……”
王爷?辽帝的大皇子?
刘瑾一时哭笑不得,辽人从京城抢来的字画,想必都让韩齐匀收走了。没想到,汉人的字画在辽宫里也是香饽饽,不知到了辽皇室手里,又要炒出什么天价来……
刘瑾与谢玖被安置在偏远一角的房间,外面日夜有人把守。
自与韩齐匀谈话后,谢玖就一直沉默,刘瑾不由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谢玖只是给刘瑾倒了杯水,淡淡道:“没有。只是看你们读书人说话,感觉很累。”
刘瑾没想到谢玖会揶揄两人的机锋,无奈地喝了水,正色道:“你觉得他会把信件藏在哪?”
“想来没和字画藏一起,但也不会差太远。”谢玖身上的药瓶都被收走了,但他面具边缘还藏着药粉,说,“晚上我去查查。”
刘瑾只得将这事交给他,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
到了晚上,谢玖一指弹出些许药粉,门外的侍卫便开始打喷嚏。
“各位大哥没事吧?开春了,还是天凉,喝点酒不?”刘瑾抱着酒坛一开门,一个黑影瞬间闪出,窜上房檐,没入黑夜。
侍卫们喷嚏打得泪眼朦胧,只不住摆手,不敢喝刘瑾给的东西。
于是刘瑾回了房间,却没锁门。侍卫们听到刘瑾在里面说话,便没进去查看。
不一会儿,门外突然几声闷哼,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谢玖这么快?不对啊,说好了不伤人,不然会被发现的……
刘瑾正要转身查看,却忽然感觉脖颈间一凉,一把弯刀横在脖前。
刘瑾:“……”
“咦?”刺客显然没想到屋内的人这么年轻,语气不善地问,“你是谁?”
刘瑾听这声音耳熟:“你是汉人?别杀我。”
刺客身材高大,手臂肌肉结实。刘瑾也是学过功夫的,却被锢得毫无还手之力。
刺客押着刘瑾到灯边,捏着他的下巴让他侧过头,细细端详他的脸后,忽而收起刀,语气轻蔑道:“……是你。”
刘瑾蓦然被放开,知道这种时候看了脸一定被灭口,忙捂住双眼:“你快走,我什么都没看到。”
吴回意识到他在想什么,只觉得好笑:“你不是见过我的脸吗?”
刘瑾:“???”
刘瑾迟疑地露出眼睛,看到一个黑衣人,对方身材很好,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下半张脸却在蒙面巾下藏着。
刘瑾实在不认得这人是谁,但自己多年来都在神医谷,这人只能是之前认识的。可对方又不叫自己太子,那么……
“你是在耀县找盲眼少年的那人。”刘瑾想起来了。
吴回坐在桌边,摘下蒙面布,喝了一杯刘瑾准备的酒,看向刘瑾的眼里带着鄙夷,问:“你一个汉人,怎么在辽国王都?”
“我……”刘瑾不敢看他眼睛,心中思索着要如何套话,这人又到底是什么人……当年他为何追杀自己?
吴回见他穿着单衣,房间里显然不是一人住,便不屑道:“被你那‘干爹’卖啦?”
刘瑾于是顺着他的话点点头,却不介意对方的鄙夷,毕竟在对方眼里,自己这属于“卖身降敌”。
“鲜卑人俊俏,却最是薄情寡义。”吴回摇摇头,颇同情地说,“辽人对你好不?听说他们很野蛮,时常幕天席地,在马背上脱衣就那什么……”
刘瑾:“???”
吴回摸了把刘瑾的脸,语带调侃:“你挺漂亮的,兴许是没舍得那么对你,要不你这小身板儿……撑不住两天。”
刘瑾听不懂,索性打断他:“你怎么在这里?”
“找韩齐匀。”吴回说,“见过不?辽国的政事令。”
刘瑾压住内心的震惊,道:“是那个大官不?一个国字脸的中年人。”
“是他。”吴回点点头,问,“住在哪屋?”
刘瑾心念电转,这刺客见门口守卫森然,就以为这是韩齐匀住处,结果撞见了自己。
“你要杀他吗?”刘瑾问。
吴回一挑眉毛,冷冷道:“这可不能告诉你。”
结合之前所见耶律贞在辽国的地位,刘瑾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会不会是韩齐匀也在联合境外,要帮耶律贞夺取在辽国的政权?!
那么韩齐匀首选的,会不会就是当初合谋构陷谢晚意的人?
刘瑾又问:“你自己来的吗?”
“不是。”吴回有点不耐烦了,捏住刘瑾上下两片嘴唇,“这么多问题,当了辽人的狗,想套话?找揍吗?”
刘瑾:“……”
刘瑾被捏成了鸭子嘴,吴回却笑起来。
“唔!”刘瑾不住挣扎,被吴回按到了臂弯里,闻到清晰的血腥气,还在他腰间看到一把辽兵的军用弯刀。
这个家伙刚杀了人!!是门口侍卫吗?不对,他进屋才拔的刀。
“快,告诉我,韩齐匀房间在哪?”吴回放开了他,催道。
刘瑾喘着气,指了指外面:“他书房在那边。”
“好。”吴回却不急着走,不住地打量刘瑾,可惜道,“漂亮是漂亮,但太也没骨气。虽然你也没读过什么书,但你终究是瑞国人,咱们汉人是有血性的,懂不?”
刘瑾忙不迭地点头:“阁下是瑞国的哪位英雄?”
“吴回。”吴回说完,又恐吓道,“今夜之事若敢说出去,就扒了你的皮做成灯笼。”
刘瑾装作畏惧地点头。
吴回见状又露出鄙夷神色:“金玉其外……商女不知亡国恨,听过吗?”
刘瑾:“……”
刘瑾心里道,相信我,没人比我更懂什么是国恨了……
“你该不会是韩齐匀的……”吴回神色一动。
“有刺客!”
院外突然灯红通明,兀里远黑着脸带卫兵冲进来,而谢玖不知何时混入了其中。
兀里远抬脚便跨了一丈远。身形移动极快,瞬间到了刘瑾与吴回眼前,一刀劈来。
吴回却一把抓过刘瑾挡在身前,不与兀里远正面交锋,朝着冲进来的卫兵道:“辽狗岂能抓得住你爷爷?”
对上刘瑾惊诧的双眼,兀里远不为所动,刀锋竟直直斩来!
刘瑾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生死一线时,另一人蹬上墙壁,飞速一把将刘瑾抢走。
兀里远不再管他,刀光斜掠,追着那刺客面门而去。
刘瑾在谢玖怀里,仍不住喘息。
吴回飞上屋檐,兀里远看到院子里躺了一地的卫兵,但谢玖与刘瑾都在,便也不疑有他,带着卫兵朝那刺客追出去。
刘瑾定了定心神,紧锁眉头:“怎么回事?”
“不是我。”谢玖无辜道,“好像是西夏驿馆死了一名使者。”
刘瑾瞬间明白了,刚刚刺客身上的弯刀就是凶器,他杀了西夏使者,又想将凶器丢在韩齐匀房间,从而挑拨西夏与的辽国关系!!
刘瑾与谢玖回到房里,刘瑾朝谢玖说了自己的分析。
“你说,会是父……我爹让他来的吗?”刘瑾问。
“我觉得你爹没那个胆儿。”谢玖说,“我找到东西了,但现在不方便带出来。”
“我们走的时候再拿。”刘瑾说。总算没白来一趟。
翌日,韩齐匀定着眼下两团乌青来找他们,显然昨天一夜没睡好。
“昨天刺客没伤到你们吧?”韩齐匀问。
“没有,到底发生了何事?”刘瑾一脸茫然,“拷问出来了吗?”
“还没抓到。不过他中了倒刺箭,又受了兀里远将军一掌,谅他也跑不远。”韩齐匀观察着刘瑾,想知道他和此事有没有关系。
刘瑾却毫不在意:“别大意,赶紧抓人吧。”
刺客没抓到,还被西夏人骂了一晚上,韩齐匀十分恼火,也便不再提此事。
“殿下来了辽几日,城内正在修整,也没有上宾之礼。”韩齐匀道,“晚上辽帝会宴,若不嫌弃,请一道来坐坐。”
刘瑾看了眼谢玖,还是没躲过。
刘瑾与谢玖来到宴会厅,谢玖被收缴了武器,厅内外都有重兵把守。
没想到这还是个国宴!席间依次由尊高到卑,是辽、金、西夏……
刘瑾作为汉人,坐在宴席末尾,与前面人还隔了一级台阶,是为最低等的人。
刘瑾看到最上面的辽帝,是一个健硕的武人,他的手边下方是一个年轻人,想必是世子,再往侧边则是耶律贞。
而辽帝身侧站着兀里远。
韩齐匀朝辽帝介绍道:“此乃瑞国士大夫之子,姓陆。”
宴会间,乐声袅袅,舞姬翩翩起舞。刘瑾突然有些恍惚。
辽帝像一头具有威慑力的熊,逼视着刘瑾,道:“韩齐匀举荐的汉人,定然有特别之处。”
“汉人,跪下。”辽国大臣道。
刘瑾却一动不动,只用契丹语说:“草民见过辽帝。”
辽帝眯起眼,不悦道:“在坐有辽国王子,金国王子,西夏王子,你不过一届汉人,无官无职。为何不跪?”
刘瑾一扫过去,见各国在座都有一位年轻人,心中不由好笑。算上自己,这屋里还真是坐齐了一天下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