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玖出发时,给刘瑾留下了足够的药。
刘瑾却每日给自己增加了剂量,要是谢玖还在,是不会让刘瑾这么个喝法的。但刘瑾自己也了解些药理,猛药之下,恢复更快,反正他还年轻,身体扛得住。
七日后,料想谢玖已经到了京河道。
刘瑾也可以下地了,他穿上衣服来到院子里。这些天耶律贞和韩齐匀都没来烦他。
他需要尽快离开辽国了,不然一旦送亲队伍开始防范,韩齐匀就会意识到不妥。
“韩大人呢?”刘瑾问。
下人摆摆手,表示韩大人在忙。
刘瑾有些疑惑,搅黄和亲之事有这么忙吗?
傍晚,刘瑾终于在书房见到了韩齐匀。
“听说你要走了?”韩齐匀从书卷里抬起头。
刘瑾扫了眼,发现那书卷下有一张地图,心中微感不妙。
“再留一阵吧。”韩齐匀淡淡道,“天气热了,对伤口不好,秋天再走也是一样。”
刘瑾突然意识到,韩齐匀的目的或许不只是和亲!那地图是潼关和京河道,还有四个月才入秋……这一整个炎夏,辽人想干什么?
“不留了,出门在外太久,担心家中出变故。”刘瑾说。
韩齐匀喝了一口茶,打量着刘瑾。
刘瑾频繁与刺客接触,又常与谢玖吃住,对杀气极为敏感。他几乎迅速就从韩齐匀眼中察觉到一丝杀意。
可是为什么呢?刘瑾明显感觉到韩齐匀和上一次态度不同,这中间出了什么事?
韩齐匀最终并没有动手,或许还有顾虑,他说:“你先回去休息。家里的事,我帮你打听着,改日再说。”
刘瑾回到房间,不敢再吃宫里的东西,生怕被人下了毒。此时谢玖不在身边,他中毒必死……
就在发愁时,下人来报,说辽帝要见他。
或许会有转机……
刘瑾换了衣服,从花盆里抓了一把沙土,才出去跟着那下人离开。
“陛下在哪?”刘瑾随口问。
“书房。”
刘瑾警惕地站住,连辽帝或许都没他熟悉这个皇宫,这不是去书房的路。
那下人回头催促:“走啊。”
刘瑾意识到自己还是天真了。眼看着走到皇宫内偏僻处,紧挨着宫门,宫门却没有守卫。
韩齐匀可能要下手了,杀了人直接丢出宫外……这里只有自己,刘瑾顿觉头皮发麻。
难道他要被辽人杀死在自己曾经的家吗!
“我要见……”刘瑾话未说完,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只见一面屏风飞来,砸到宫墙,摔得稀碎。
紧接着是一个黑衣人骑马冲出,接二连三斩杀辽国卫兵,皇宫四处鲜血狂溅……
趁那下人惊愕,刘瑾顿时把手里的沙土扬向他,然后拔腿狂奔。
“站住!”
刘瑾捡起屏风碎片便向后扔,也不管砸中没有,目光始终朝着宫门处。
一阵马蹄声从后疾驰而来。
刘瑾突然被拦腰抓了起来,扑鼻便是血腥气,正要挣扎,却听一个熟悉的男声:“会骑马吗?”
刘瑾:“!!!”
来人竟然是吴回。原来他一直藏在宫里,难怪韩齐匀满城逮不到他。
吴回骑着马,一冲出宫门,便将刘瑾丢到另一匹马背。
“给我箭!”刘瑾接住吴回抛来的弓箭,立马回头射向追兵。
“挺准啊!”吴回赞道,又朝后吼道,“你们辽与金的友谊就这么脆弱?不管金人的命了?”
刘瑾这才注意到,吴回马上还有一人,一身华丽的金国服饰,竟然是金国王子!
金国王子厉声道:“都退后!辽国人别追了,准备马车,速开城门,别射箭!”
刘瑾:“……”从来没见过这么会看眼色的人质。
“怎么不见兀里远?”刘瑾警惕地问。
“那家伙随辽帝出宫了。”吴回道。
怪不得韩齐匀挑这个时候杀他……但韩齐匀却没想到宫里还藏着个刺客,也瞄准了时机出城,还顺道救了他,赶巧了也是。
上都城门轰然开启一道缝隙,吴回与刘瑾相继策马而出。刘瑾却忽然勒马侧身,不住回身望向那朱红色的城门。
“走啊!还看?”吴回在前面催促。
这是我家,我会回来的。刘瑾想。
“快啊!”吴回厉声道。
刘瑾不再迟疑,催马而去。
在人质的帮衬下,一行三人就这么顺利地出了上都。辽人也不追了,后面只有金国的随行远远还在跟。
刘瑾依然提着一口气,金国王子扭头看他,说:“不用担心,出了国界,辽人就不会管了。”
刘瑾一愣:“我们认识吗?”
“别耍花样!”吴回将金国王子扳正,却也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刘瑾。
金国王子看着前方,目光带了冷意。他始终气度从容,似乎没将脖子上的刀放在眼里。
“你的入幕之宾倒是不少。”吴回邪气道,他视线散在四面八方,时刻警惕埋伏。
刘瑾本来还不放心,现在倒是觉得这刺客应当蛮厉害,就是话多了些。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金国王子说着,突然笑了笑,“你们汉人很会写诗。”
“这是一首词。”刘瑾解释。他听说过金国人喜欢戏曲,曾经多次请汉人戏班远道东北。
金国王子似乎还在品味那首词的意境,也不再说话了。
吴回却瞄了一眼刘瑾,说:“没想到你还读过书。”
刘瑾看着刺客,见他一身血污,又想起韩齐匀曾说他受了伤,便道:“我身上有药。”
三人在水边停下,金人的随行也不远不近地驻马。
“你来看着他。”吴回示意刘瑾过来接刀。
刘瑾便扶着金国王子脖子上那刀,把药给了吴回,看他在河边喝水,上药。
吴回肩上一个血窟窿,伤口处皮肤焦黑,是拔出倒刺箭后用火烫止血所致。
刺客真不是人干的活儿……刘瑾心想。
“你这药不错。”吴回淡淡道,“还藏着什么?”
“没有了。”刘瑾说。
刘瑾一说话,注意力就在吴回身上,手里的刀很沉,歪歪搭在金国王子肩上,差点划到自己手指。
“当心,这刀锋利得很。”金国王子帮他扶正了些,还拿手帮他一起托着,又示意远处的亲随不用过来。
刘瑾十分惭愧:“……抱歉,不是……谢谢你。”
从人质一心帮着他们逃脱就能看出来,这个金国王子对他们没有恶意。
“谢他作甚?”吴回一扬眉峰,“是大爷我把你救出来的!”
“你看不出他一直在帮我们吗!”刘瑾反唇相讥,“辽人不是怕你,是怕他!”
吴回一愣,刘瑾却想到另一个问题,看向金国王子:“辽人想和你们结盟是不?你并不想,所以才借此离城?”
金国王子安静地看着河水,没有说话。
刘瑾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么说,辽人的猎物依然是南方,所以才想稳住东北方的金,怕后方起火。
吴回仔细端详着刘瑾:“小子,你到底什么人?”
“一个汉人。”刘瑾道。想必今天自己的话,这刺客听了会禀报给主子,能警醒一下瑞国朝廷。
吴回一顿,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他上了药,穿好衣服,道:“你挤兑辽狗那话,倒是颇有汉人风骨。”
刘瑾忙谦虚了几句,知道吴回那天在殿上听到自己的话了,怪不得今天没再拿自己当人肉盾牌。
“你爹是瑞国的大臣?”吴回问,“姓什么?”
“……姓杨。”刘瑾随口胡诌。
金国王子闻言微微皱眉,眼里带着疑惑。
吴回眉头紧锁,似乎在回忆有哪位姓杨的文臣,杨之昂?太师的孩子也不可能沦落到辽国啊,再说第一次见还是在耀县……
刘瑾见他思索,便想正好可以套套话,道:“杨之昂的世子你知道不?”
“自然知道,但你年龄似乎不太对。”吴回答。
见过太师,想必是四品以上。刘瑾道:“我爹是他门生。”皇帝当然是太师门生,刘瑾也没撒谎。
“那你怎么去了耀县?”吴回怀疑地看着他。
刘瑾半真半假地说:“我爹让我去找……随他去尧山。”
刘瑾眼神示意吴回,还有金国王子在,不便明说。
吴回明白他在说太子,便点点头。
“戴面具的不是我爹,是他……随侍,不知道怎么就和你打了起来。”刘瑾想起太后所说,道,“说是吴侯的人。”
“不,他不是吴侯的人。”吴回想了想,杨之昂曾经的确是亲太子派的,这就解释通了。
果然,这刺客才是吴侯的人,可吴侯又是皇帝的人。他爹派人来杀自己?说不通了。
吴回忽然神色一变:“难怪,我猜那厮是打算让你假冒……”
刘瑾打断道:“你是去杀他的吗?我听说,他、他……死了?”
“不是,我在……害,现在东西也找到了,与你说也无妨。”吴回淡淡道,“当初我没想杀你们,只是去找点东西,顺道抓反贼,而那人……他的死实属意外。”
定天下找到了?刘瑾浑身一震。是幽朔自己献给刘彦的吗?还是说……还有其他人也能看到剑?这不可能啊。
震惊过后,刘瑾几乎瞬间明白了吴回出现在耀县的目的。刘彦坚持不懈去找的,只能是定天下。找剑途中,他们却发现谢晚意还活着,于是展开了抓捕。
一瞬间,刘瑾只觉心中五味杂陈,有费解,有失落,有愤怒,也有意料之中的感慨……虽说吴回没有杀他,但当时明显也没有要救太子的意思。换句话说,刘彦,他亲爹,为了剑,可以不顾儿子死活。
那么,他还能如何回朝?刘瑾摇摇头,至少还有幽朔。幽朔既然没留在上都,一定是跟着迁都去了。只要幽朔在皇宫,他就不怕回朝。
离开辽地后,吴回便放开了金国王子。倒不是信任他,而是觉得金国王子加上那一队随行,也打不过自己。
金国王子安抚了随行,也没有计较什么。
“我看即使我不在,这王子也会待你不薄。”吴回揶揄道,“说不定下次见,那厮就给你送到金国,当王妃?”
刘瑾:“……”
刘瑾简直不知道吴回的脑子都在想些什么,气道:“谢玖不会做这种事的!”
吴回笑了笑,却倏而正色:“他不会是最好,但他对我大瑞可没安什么好心。你也记着,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是大逆不道。你若与他同流合污,我也帮不了你。”
“你可放心吧!”刘瑾无奈摇头。心里却对这刺客颇有好感,毕竟他不知道自己身份,却表现出来一心向着瑞国,忠国之心是做不了假的。
“王子,您接下来要去哪?”刘瑾顿了顿,说,“不论如何,请避开和亲队伍。”
金国王子登时一怔,明白了什么,道:“好,我记住了。”
“二殿下,将军,传言说辽国找到了……找到了……”下人看看刘玳,又看看幽朔,谨慎道,“找到了大皇子殿下。”
“皇兄?”刘玳愕然,继而道,“太庙灵位上,父皇手书其为太子。”
下人便道:“回二殿下与将军,传闻辽国找到了太子殿下。”
刘玳惊疑不定地看向幽朔:“皇兄还活着?我去朝父皇请旨,这就出发北上接皇兄回来……”
幽朔一直沉默,似乎在出神。
刘玳推了推他:“幽朔哥,会不会是辽帝找人假扮太子哥?想要……”
幽朔皱眉,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辽人害死谢晚意,他就算活着,也绝不可能投降于辽……”
谢晚意是怎么死的?皇帝斥其通敌叛国,曝尸城门。幽朔这话,谁也不敢接。
刘玳咳了一声,尴尬道:“那就一定是假的喽?正好这次咱们送亲要北上,可以顺道查探下,万一呢?”
幽朔静默良久,才目光森冷道:“一个卖国求荣之人,胆敢冒充皇太子,是真的该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