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不语。
幽朔说:“你们是他的家人,非但不替他着想,还一个个这样刁难,又要抢他的身份,还要抢他的人。”
“我哪里刁难他了?储君之位本就没有落定,当初怎么个回事,你又不是没看见。况且定天下所认的乃是刘玳,你心里有数。”刘绍简直哭笑不得,气不打一处来道,“再说,你是他什么人了?回了宫,自会给他找贴身的亲卫,就算把二十四卫拨他一半也不算什么。”
幽朔安静片刻,像在等刘绍彻底说完,然后他眼底带着讽刺,问:“你是不是以为谁都稀罕那破椅子?”
刘绍脸色一变:“别以为正阳离不得你,单凭这句就能治你罪。”
“我没那个意思,但实话告诉你,最不想他当太子的不是你刘家,而是我。”幽朔漠然说,“臣这便回去休息了,明早还要出城。”
正是用人之际,刘绍也不可能真在这时候把幽朔处以军法,只得把人赶出去。
月朗星稀,烛火笼在刘瑾的身上,晏然自若。刘瑾一手扫弦,琴曲蓦然收声,可柔可刚。
幽朔眉头舒展了些,帮刘瑾抱起琴,另一手拉着他往回走。
“她责怪你冷落我弟了?”刘瑾一看幽朔脸色,便猜到了几分他与公主的对话。
幽朔进了屋,把门外侍卫谴远了些,才看着刘瑾,说:“我们走吧。”
刘瑾:“?”
“出城吗?夜里能看见什么?”刘瑾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幽朔焦急军情,要夜里出城查探地形。
幽朔一手按着刘瑾后颈,把他压向自己,然后自己弓起身,把额头抵在刘瑾的肩上,疲倦道:“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待你都不变。什么辽军,什么正阳,都不管了。”
刘瑾反应过来:“她暗示你储君之事了?”
幽朔不说话。
“辽人挑起战火,千千万万的百姓要遭殃,我们不能丢下不管。”刘瑾摸摸幽朔毛茸茸的脑袋,觉得心里一暖。本来心里有个疙瘩,不知幽朔会不会因为定天下,而与自己疏离,但如今看来,幽朔与他的感情,与他是否是天子,并无关系。
幽朔依旧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刘瑾知道他也是说说气话,便道:“储君之位你不必在意,我回头再与你说。”
“……睡吧睡吧,明天要早起。”幽朔推着刘瑾到榻上,似乎有些烦躁。
刘瑾想起白天刘玳与自己的谈话,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但现在确实还不便提及。
天还没亮,刘瑾已经在幽朔怀里,坐着马出城了。
怕引起辽人在正阳的探哨注意,他们穿着便服,也没带太多随行,只有李潮与四名士兵。
幽朔让大家分成三路,各自探查并标记在地图上。
幽朔与刘瑾一路,骑马在山林中。
刘瑾发现幽朔也十分警惕,和吴回一样,视线会在四处飘动,提防埋伏或野兽。
“怎么?”幽朔感觉到刘瑾动了动,怕他坐久了马不舒服,便道,“歇歇?”
“不必不必。”刘瑾忙道,“我可以准备点简单的毒药,让李潮带着。”
“哟,你还会配药了?”幽朔惊讶道,掏出水袋,让刘瑾喝点水。
刘瑾笑笑,心里想说要是谢玖在,自然轻省很多。但他不知怎么,总有点心虚似的,不敢在幽朔面前提谢玖。
可能因为两个人都保护过自己,怕幽朔介意?
就像幽朔在自己和皇弟面前一样……
幽朔顿了顿,迟疑道:“会不会哪天和我赌气,给我下点药?”
刘瑾一口水喷出来,时常不知道幽朔怎么想的。
“嘘……”幽朔让他噤声。
有敌军?刘瑾立刻不再说话。
不远处小道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却只有一人单骑。
幽朔摸向剑,却见那马上不过是一名辽人信使。
“看来是驸马等不及了。”刘瑾道。那信使一定是来催促公主和亲的。
“我们要回去吗?”刘瑾问。
幽朔一夹马肚,继续朝着远处走:“刘绍会回信,不用管。”
“看来这两日就得出发了。”刘瑾说。
幽朔不说话。
刘瑾感觉到他有些不开心,便道:“你不想去看看驸马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听说是辽帝皇后的弟弟,也是个大贵族呢。
“你见过哪个哥哥嫁……弟弟,看妹夫是顺眼的?”幽朔满眼邪气,说的话也不伦不类。
刘瑾却能听懂,笑了出来,说:“又不是真的嫁。”
幽朔震惊:“当然不可能是真的。”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之前吵架,刘瑾说的“嫁太子”气话。
幽朔正要说点什么,刘瑾却忽然道:“那有个村庄,去看看?”
山下村庄破败,四处寂静无声,房屋多是焦黑坍塌,显然经历过多番烧杀抢掠,已是一座死村。
幽朔倒抽口气。
刘瑾意识到什么,问:“你来过这里?”
静默片刻,幽朔道:“迁都时路过,那时还不是这样……”
马蹄在空旷村道上回响,森冷诡异。
忽然间,幽朔压着刘瑾在马背上附身,反手拔剑斩断飞来的铁箭。
“什么人?”幽朔怒道,“滚出来。”
“汉人?”少年声音在破屋里响起。
刘瑾与幽朔下马,看到一间破屋里出来个拿弓箭的少年,少年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警惕地看着二人。
“我们只是路过。”刘瑾问,“这里怎么了?”
少年叫丁一,在院里烧了柴火,道:“年前辽人来屠过村,能跑的都跑了,跑不掉的就被杀了。”
丁一顿了顿,又说:“我们是从北方过来的,我哥病了,我们只能在这里歇脚。”
刘瑾看了眼幽朔,示意他把随身的干粮和钱都拿出来。
丁一接了钱,道了声谢便收下,打量着二人:“你们是南方的?挺有钱。”
“嗯,商人。”幽朔也不愿意透露太多,说,“他是我弟弟。”
“兄弟?”丁一打量着他们,说,“看着倒不像。”
丁一把干粮分了分,拿了一小包去屋里:“哥,吃饭!”
刘瑾和幽朔对视一眼,幽朔摆摆手,示意要警惕有诈。
不多时,丁一出来了,说:“我哥要谢谢你们,进来吧。”
幽朔起身,站在刘瑾身前。
进到屋子里,刘瑾呼吸一窒。屋内有股霉味,地上有一个破草席,上面铺了个褥子。
有一个青年披着衣服靠在褥子上,他的脸上一边已完全毁容,被烧得只模糊能看出眼眶,而他下|身只剩下一条腿。
“谢谢二位。”青年的声音有些沙,完好的那只眼睛却是清澈的,“我和弟弟从北方而来,穷得叮当响,实在没什么能报答。”
刘瑾只说不出话。
幽朔握了握刘瑾的手,看着那青年身旁的木盒,上面刻着“荣满楼”,便道:“你是京城来的?”
丁一挑了下眉:“南方人也听过京城的酒楼?”
“传闻的天下第一汤,很出名。”刘瑾说。
丁胜:“我们在京城做了点酒楼生意,结果京城被辽人占了。我们就带着家当南迁,途中又碰到辽兵打劫……”
“我哥为了救我,被烧着的房梁砸断了腿。”丁一说着,将干粮用水泡软了,一口一口喂给丁胜。
丁胜似乎想拿过来自己吃,丁一却不让。
外面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浇熄了柴火。丁一忙出去盖灭了炊烟,怕被辽人或匪贼注意到。
“村子里都空着,但只有这间和旁边的屋子屋顶没漏。”丁一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黑了,你们可以去旁边住。”
现在回正阳,也要冒着雨骑马,到了府里也是半夜,倒不如今夜在这里休息。
刘瑾和幽朔在空荡的破屋里躺下。
已快入夏,但可能是下了雨,村里又太过于荒凉,刘瑾竟然觉得有些凉。
幽朔见他打了个寒噤,便把他抱在怀里。
幽朔的身体是热的,刘瑾忍不住和他紧紧贴着。
“要是……”幽朔忽然道,“我也断了腿,毁了容,你会这样不嫌弃我不?”
刘瑾只是想到幽朔为自己受伤,就很难过,他捧着幽朔的脸,深深看着他的眼睛,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在我心里都是英武俊朗的。”
在见了这对兄弟后,幽朔似乎深有感触,他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我们要保护正阳。”
不只是正阳,还有天下人。
刘瑾没有说话,他知道幽朔已经动摇了,也会重新思考之前他们吵过的问题。
而幽朔却有一些烦躁,解救天下万民也是天门的责任,但定天下……
就在这时,刘瑾突然听到一阵声响。村子里太安静了,声音来自于隔壁丁一兄弟的屋子。
刘瑾:“?”
“哥……”
“不行不行,隔壁有人……”
“他们听不见的……哥……你亲亲我……”
“……好了吧?”
“不够不够……哥,你说这俩人是不是一对儿?”
幽朔:“……”
幽朔耳力好,而刘瑾却没听清内容,只隐约听到呻|吟,以为是丁胜伤口疼,便道:“要么去看看?我可以帮他配些止疼的药。”
幽朔将刘瑾一把按进怀里,捂着他的耳朵,示意别动。
刘瑾不明所以,料想幽朔当有自己的理由,便不再坚持,只感觉幽朔的手掌烫得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