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城十里外,已经能听到马蹄浩荡,兵铁之声震天。
经过山林,一地辽军尸体。
耶律那时倒抽口气:“你们何人在此埋伏过?!”
刘瑾没说话,心想谢玖干得好!
高地上,幽朔指挥停下,前方可见辽军与正阳军交兵。天已蒙蒙亮,显然是鏖战一夜。
城墙上一名红衣戎装将士,正飒然指挥民兵往城墙下浇滚油,正是刘绍。
城下辽军是瑞军的数倍之多,声势浩荡,人山人海。
刘瑾远远看到,有一年轻武将冲在乱军之中,手中天子御赐之剑挥动如同一道流光,所过之处无辽军生还。刘瑾知道那是谢玖。
连日奔波,又力战一夜,刘瑾几乎能想象到谢玖手已战得发麻。
幽朔吩咐了余下的士兵分成三队,准备从不同方向切入辽军后阵。
“抱紧我。”幽朔道。
乱军之中,战马飞窜,流箭纷飞,刘瑾心知不能大意,只紧紧抱着幽朔。
幽朔换了把刀,屏气道:“儿郎们,随我保护国土!”
幽朔带着一队人悄无声息从中路杀入,割菜般杀着辽兵,刀卷了刃,便杀了辽军再夺。他拿着什么兵器都能用,出手毫不迟疑,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以前在战场,从未这般坚定过。”幽朔突然道,“瑾儿,你回来了,我就为你永无止境战下去!”
刘瑾瞬间动容。
辽军将领很快发现后面又杀来敌军,怒喝道:“来者又是何人?”
那将领手握神兵,一声怒喝震天,瞬间响彻两军。
刘瑾一惊,竟然是阿奇朗,仅次于兀里远的辽国上将!!
“瑞国幽朔,来战!”幽朔朗声道。
双方主帅到齐,两军顿时都提起了精神,让出一小片空地。
幽朔手握一柄□□,骑着战马与阿奇朗遥遥相对。
“幽朔哥——”城上突然想起少年焦急的声音。
“带二殿下回去!”刘绍朝二十四卫怒道。
谢玖杀出一条血路,来到刘瑾与幽朔身侧,喊道:“还你剑,人给我!”
“你拿着,保护他!”幽朔不接剑,只拍了拍刘瑾的手,示意他先去谢玖那边。
“你们汉人连像样兵器都没有吗?”阿奇朗用不熟练的汉语说,“我手中乃是七鹰神羽刀,你那破铜烂铁不配与我战!”
刘瑾看了眼城墙上,换到谢玖的马背,忽然沉声道:“谁说我们没有神兵?”
“小子,你又是谁?”阿奇朗轻蔑地看着那羸弱少年。
刘瑾拉着缰绳,让战马与幽朔的并肩,一手伸向幽朔。
“抱抱?”幽朔正不明所以。
刘瑾哭笑不得,手却并未碰他,而是坚定地在他背后虚空某处一握,豁然拔出——
谢玖一手提剑,一手搂着刘瑾的腰,面不改色。
城墙上,刘绍与刘玳看到刘瑾动作,同时察觉到什么,刘玳更是大感不妙,然而已来不及细想……
铮——!
万军瞩目下,刘瑾从容地从幽朔身后拔出金色巨剑。定天下出鞘,龙吟铮铮,如数万千古英灵呼啸、万马奔腾;金光熠然,如历尽旷世铅华、万千星辉!
顷刻间,旭日东升,与巨剑的万丈金芒一同照亮神州大地。
幽朔瞳孔骤然收缩,瞬间动容,身体不住发抖。
刘瑾双手持剑,带着皇室的威严高喝道:“我大瑞传国之剑在此,尔等休得放肆!”
幽朔情绪澎湃,难以置信却又喜出望外地看向刘瑾:“瑾儿,你,你怎会……”
他曾以为,这一生只有他将孤独地背着这把剑了。
然而……老天待他不薄。
“从小就看你负着,定我大瑞天下之剑。”刘瑾吃力地挽了个剑花,太沉了!他将定天下交还幽朔,说,“去战吧,将军!”
幽朔顿时不再迟疑,他举起定天下,朝万军大声道:“金剑出鞘,保我万里河山!儿郎们,为太子而战!”
幽朔用上了内力,顿时声传百里。
刘玳听到那声,瞬间双腿一软,堪堪靠在柱子上,不住喘息。
李潮也是满面震惊,正阳军议论纷纷。
阿奇朗被那凭空出世的剑一惊,只觉此事乃平生所见最奇观,喝问:“你是瑞太子?”
刘绍扫了眼失魂一般的刘玳,再顾不得他,一锤狠狠擂向战鼓,飒然道:“城下听着,大瑞太子刘瑾亲征,将士们,战!”
一时间,正阳军士气受到前所未有的鼓舞,声势震天!
幽朔双手持剑,一夹战马,与阿奇朗正面对刚。两人兵器相触,幽朔双手顿时感觉凶猛震荡,这人力气实在太大!
阿奇朗怒吼一声,他手中神兵不退反进,在定天下剑刃摩擦出一路火花,直朝幽朔而去。
幽朔身体一仰,双臂上的力量压到马背,战马嘶鸣一声,四蹄弯曲,身体侧倒。
“起!”幽朔怒吼一声,以脚踏地,撑起战马。
刘瑾屏住呼吸,握紧双手,不敢出声。
两匹战马相互一错,阿奇朗的七鹰神羽刀掠过幽朔上方,幽朔立时侧马回身,接着蹬地之力抽剑横斩,鲜血迸射!
“好——!”刘瑾喊道。
千军万马中随之爆发震天喝彩,幽朔竟手持定天下,将敌军主帅拦腰斩开!
高地上,吴回带着一队人马刚赶到不久,来时正看到那少年拔出传国之剑,心神巨震,良久无言。
一个年轻人骑马跟在他身边,擦了擦汗:“那就是太子?果然活着。”
主帅战死,辽军被杀得渐渐溃不成军。
忽然间,乱军外数名黑衣人架起铁箭,悄无声息,朝着城上主帅刘绍瞄准。
“当心!”
距离黑衣人最近的耶律那时怒吼一声,不知何时从尸体上捡了兵器,双手持刀,赫然几步欺身上前,将一名黑衣人斩得身首异处。
“吾乃辽国耶律那时!城上那人是我皇子妃,你们是何人部下?报上名来!”耶律那时说话时充满王室的威严,隐有气吞山河之势。
“王、王爷?不可能……”黑衣人一时面面相觑。
“放下手中武器!我可向父皇请求饶恕你们!”耶律那时沉声道。
黑衣人中的头领忽然道:“我大辽皇室怎会临阵倒戈?这是汉人的奸计,杀了他!”
黑衣人朝着耶律那时而来,耶律那时丝毫无惧,毅然举刀迎敌。
就在这时,一名刺客服的青年挥剑骑马而来,剑锋如烈烈火焰,斩下数名黑衣人首级。
另一名年轻人骑着马跟随,庆幸道:“紧赶慢赶的,终于没掉链子……”
正阳城外,瑞军正在收敛将士遗体。
刘瑾骑着马进城,一路上碰到他的人都要下跪,刘瑾便一路道:“都去忙,不用多礼!”
县衙内,刘瑾看了眼在出神的幽朔,又叫道:“幽朔?”
幽朔一震,说:“臣在,殿下请吩咐。”
刘瑾:“……”
这是怎么了?
“你待我先去抚恤烈士家眷,军饷照着三倍给,不够了再找朝廷批。”刘瑾说。
“是,臣这就去。”幽朔转身走了,整个人失了魂一般。
晚点跟他聊聊吧……刘瑾又看谢玖:“你……先跟着我。”
谢玖点了点头。幽朔当时吼的“太子”所有人都听见了,以防城内混入刺客,必须贴身保护刘瑾。
刘瑾让人叫来李潮,叮嘱说:“城墙要尽快修缮,另外,城外哨岗值班把守,严防辽军回袭。不可虐待战俘,不出三日,辽人应当会来交换。”
“殿、殿下……”李潮仍震惊地看着刘瑾,似要下跪拜礼。
刘瑾一把拖住他手肘,道:“别浪费时间。”
“带回来那人呢?”刘瑾说,“虽然他是辽人,但毕竟是驸马,绝不可苛待了去。”
李潮忙恭敬地说:“已经安排好吃好喝,住在偏院了。”
“他的事要禀报给公主,自后一切让公主决定。”刘瑾说。
偏院内,耶律那时正坐在石凳上喝酒。见刘瑾来了,便招呼道:“哟!这不瑞太子吗?快坐,这府里也太凄清了。”
耶律那时是辽国储君人选,与有实无名的太子刘瑾倒是地位不分尊卑,可平起平坐。
刘瑾见桌上盛酒的不是杯盏,而是一个白碗,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家被你们辽人砸了,我累得要死,你倒在这里喝上酒了!”
耶律那时但笑不语,看到他身后的谢玖时,忽而一顿,继而倒了杯酒,道:“咱俩喝点?”
谢玖摇摇头,沉默地站在刘瑾身后。
耶律那时料想他有些事还没对刘瑾说,便也不勉强,只道:“没想到啊,原来你竟是我侄儿,怪不得当日在辽国宫内那般胆大。”
“等!你先别叫这么亲热,我姑还没说让你过门儿呢。”刘瑾善意地提醒。
耶律那时顿时苦笑:“这就是你不地道了,我是有一纸婚书的,上头你们皇帝可是盖印画押了的。”
刘瑾:“婚书?你带着了?”
耶律那时:“……”
“天道不公啊!我辛辛苦苦办的婚宴,也被你占了去。如今竟不知你是嫁给了哪路丈夫,莫不会是关内与你争吵那人?”耶律那时瞬间挂上悲怆神色,不经意地扫了眼谢玖,摇头道,“新婚燕尔,佳人成双。我这万两聘礼,又要找谁去讨?”
刘瑾:“……”
谢玖看着前方,略微有些出神。
刘瑾嘴角抽搐,要是耶律那时去找幽朔追这成亲的债,恐怕辽国储君要被幽朔当场格毙,两国永无邦交。
“看来本王只能孤家寡人,寂寞终老了。”耶律那时怅然道。
“行了行了……我会帮你说点好话的。”刘瑾无语。这辽帝的儿子,脾性却和辽帝天差地别。
耶律那时笑了,拱着手道谢:“你们汉人是这手势不?标准吗?”
刘瑾其实对耶律那时还蛮有好感的,尤其听幽朔的亲卫说他还在城外亲自上阵与刺客硬拼,拦下了暗箭。
辽国皇子到了这个年纪都不成亲,也是奇怪,莫不是和刘绍还有什么渊源?
“你先写封信吧,我派人送给述律氏。”刘瑾道。他还不想放人。
耶律那时爽快道:“好。”
刘瑾一顿:“你倒是不怕的。”
“你是我侄儿,断然不会加害于我。”耶律那时道。
耶律那时若在瑞国出事,最头疼的反而是刘瑾。若贸然放他回去,一路上必然要遭到韩齐匀的伏兵,回头这黑锅是定然要瑞国来背的。倒不如暂避风头,让韩齐匀先去与朝内其他士族掐个胜负。
耶律那时倒是聪明,把瑞国当避难所了属于是。
刘瑾:“那就麻烦姑父在信中说明缘由了。”
“一定一定,姑父是来做客的嘛。”耶律那时说,“你看得懂契丹语,我也骗不了你啊。”
刘瑾也不再纠结。反正留下耶律那时是有好处的,辽帝出兵还是会考虑下这个儿子,想必近期不会大举进犯。没准儿,还能借此签个短期停战之约?
为确保耶律那时安危,刘瑾又将幽朔留给自己的四名二十四卫留下,反复叮嘱严加守卫,不能让院里的人出事。
看来只能先将人看管好,带在路上,合适的时候再派军送他回辽了。
刘瑾朝谢玖道:“你陪我去一趟军营,有个将士挨了军棍,是我害的……你帮我给他看看伤,成不?”
风吹过,院内树木窸窸窣窣作响。
谢玖拂去刘瑾头上一片落叶,顺口问:“为什么打他?”
刘瑾边走边简略说了逃出辽境的情况:“……就是这样,要不是我,他也不至于违抗军令。”
谢玖闻言皱眉:“他打你了吗?”
“当然没有。”刘瑾在想幽朔。幽朔应该只是太久没见,才把他小孩儿,以后相处日子长了,自然会有所改变。
走进军营,很多人都认出了谢玖,客客气气地打招呼,毕竟曾被他率领在城外作战。
“笑什么?”谢玖注意到刘瑾勾起的嘴角。
“我眼光是准的。”刘瑾说,“士兵们都很服你,你是堪当将领之材。”
谢玖不语。除了在刘瑾第一次提出让他带兵时的情绪波动,他之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