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伤兵的帐子里,刘瑾看到秦昇一身血肉模糊,脸色煞白,顿时愧疚得不行。
秦昇一身当兵练出来的精壮肌肉,被打了都如此凄惨,军棍实在给刘瑾留下了恐怖的印象。
“殿下……”秦昇看到他,起身要行礼。
刘瑾忙拦住:“别起来!我就是带神医帮你看看伤,开些恢复快的药。”
“谢太子……殿下记挂。”秦昇迟疑地说。
谢玖看了下伤口,便口述药方,让军医记下,这样以后军内都可以用。
刘瑾:“先别叫太子。”
毕竟皇上还没下诏封典,刘彦心思难测不说,还要提防物议沸腾。
秦昇点了点头。
打完仗伤兵众多,军医也忙不过来,刘瑾便干脆拉着谢玖一起去抓药。
煎着药,见旁边也没人,刘瑾忽然问:“之前在辽国怕有耳目,一直也没机会问,你是怎么救下我的?我看耶律皇子,倒是待你不一般。”
“辽帝认识我的父亲。”谢玖说,“他想认我为义子。”
谢玖皮肤很白,刘瑾看着他清澈的眼眸,忽然道:“你说汉人的酒甜,那鲜卑的酒是什么滋味?”
谢玖一直都知道,刘瑾是很聪明的。
他目光转向帐外,看着不知名的远方,缓缓道:“甘冽清澈,就像我家乡的嘎仙河。”
刘瑾沉默着,在等谢玖说下去。然而,谢玖什么也没有再说了。
“你恨谢晚意吗?”刘瑾忍不住问。
谢玖没有回答,目光落回刘瑾脸上。他以食指轻轻点了下刘瑾的腰,戳了戳,感觉少年的腰柔韧又清瘦。
“干嘛?”刘瑾笑了,感觉痒痒的。
“你跟我走吧,他都没有认出你来。”谢玖说。
刘瑾一怔,意识到谢玖知道了自己曾被幽朔所伤。
“他不是故意的。”刘瑾撸起袖子,用布巾裹着锅子手柄,去倒药汤。
谢玖看到刘瑾空落落的手腕,不再说什么,接过了锅,让刘瑾去一旁摘药草。
刘瑾把药分好包,分别放入空锅熬煮,说:“要是没有你,这次正阳还真的悬。”
谢玖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语气,说:“主子吩咐的,属下都给办妥了,你该给打赏点什么?”
夕阳西斜,刘瑾听着锅里咕嘟声,歪着头说:“容我想一想。”
“亲一个?”谢玖眉毛一动,作势要来抱他。
“别闹!”刘瑾笑着推开他,说,“我现在还是什么都没有。”
谢玖说:“来日当上太子,许我一个四海升平吧。”
刘瑾顿了顿,说:“我不确定未来会如何,但我答应你,我会尽我一生一世去做。”希望,再没有鲜卑神山那样的大火了。
谢玖神色微动,似乎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
幽朔看到刘瑾在兵营里匆匆来去,给伤病送药,安抚伤员,微微有些失神。
“他就是殿下。”吴回与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一同看着不远处的大皇子。
“南都那边还没回信吗?”年轻人问。
幽朔一顿:“暂时没,你是白安将军的世子?”
年轻人正是白英奇,他想了想,善意地暗示:“大殿下英勇解边关之围,别让有心人嚼了舌根。”
南都一日没消息,刘瑾就一日不是太子。幽朔明白白英奇在提醒自己,怕军中有人口无遮拦,成了大逆不道的把柄。
“多谢提醒,刚交代下去了。此番正阳之困,也感谢白将军出手相助。”幽朔道。
“将军客气了。正阳就在京河道上,不过是分内之事。”白英奇说。
吴回依旧看着刘瑾,说:“这回的倒是比袖寰宫那位强些。”
这话在场只有他能说,其他人要是敢妄议储君,被夜枭营传到皇上耳朵里就麻烦了。但反正吴回自己就是夜枭营的,嘴长在他脸上,说呗。
忽然,吴回语带讥讽道:“将军,你的剑认错了人,该当何罪?”
“彼此彼此,大人三年前不也认错了人。”幽朔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不如以死谢罪?”
三年前,带回“太子”丧生消息的正是夜枭营,此番吴回确实要想想怎么向圣上交代,处罚已经是免不了的。
“幽朔!”刘瑾一看到幽朔,便朝他跑了过来。谢玖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幽朔猛地回神,正色道:“殿下,臣在。”
刘瑾觉得幽朔有些奇怪,但又发现他旁边还有两人,便问:“吴回,这位是?”
谢玖跟在刘瑾身后,看到了吴回,手搭在腰间毒药上。
吴回方才视线一直在刘瑾身上,此时不自在地移开,嘴唇动了动。
“见过殿下,在下白英奇。”白英奇道。
“大家不要行礼。”刘瑾忙阻道,又觉得这年轻人名字有些耳熟,一时只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殿下,这是白安将军世子。”幽朔道。
刘瑾注意到,自回城后幽朔待他极守分寸,一直称呼“殿下”,且十分克制与他的身体接触。
“就是你救了我们的贵宾?!”刘瑾惊喜地打量白英奇,“要不是你,辽人得把正阳翻过来!”
白英奇忙谦虚道:“都是吴大人的功劳。”
白英奇目光落在刘瑾身边的面具侍卫,忽然神色一动。
刘瑾对吴回说:“辛苦吴卿,这一趟真的多亏你。”
“见过殿下。”吴回说,“都是分内之事。”
幽朔说:“连番劳顿,今日就不聚了。改天我去听泉阁订个位子,好好招待大家。”
刘瑾心想幽朔真是太懂自己了,他现在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三匹马踏出军营,刘瑾在中间,左右分别是幽朔与谢玖。
街上百姓看到他们,不断行礼和道谢。他们都知道昨天在打仗,辽人攻过来了,是这些人守护了正阳。
刘瑾转头看了眼幽朔,幽朔背着定天下,目光警惕地注意着四周,怕有刺客藏匿民间。
他知道我能看见定天下那一刻,是什么心情?
刘瑾本来想找个机会好好与幽朔分说,那天却被逼得没有办法,唐突拔剑。
回想起来,当真惊心动魄。
幽朔似乎感应到什么,看向刘瑾:“殿下,有什么事?”
刘瑾摇摇头。本以为定天下会加深两人的羁绊,结果幽朔却离他似乎远了……
刚踏进县衙府邸,一只黑毛鸡朝刘瑾迎面飞来。
幽朔一手抓住黑毛鸡的翅膀,拎到面前:“来人!这怎么回事?”
刘瑾吓了一跳,眼前一地公鸡扑棱纷飞的鸡毛。
师爷匆忙地赶来,不住告罪,解释说:“百姓送了好多礼,感谢殿下与将军解救正阳。”
刘瑾与幽朔对视,叮嘱师爷:“都送回去,礼可不能收。”
“明白明白,知道来处的都记上了,已在安排会还!但这鸡……实在不知谁送的。”
“那它怎么办?”谢玖用手指戳了戳鸡脑袋,“顶级的乌鸡。”
刘瑾笑笑,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说:“一番好意,改日炖了吧。”
幽朔一顿,道:“从村里接回来那兄弟呢,那是神厨。”
回到小院里,随便垫了些饭菜。刘瑾直接栽倒在床上,连澡也不想洗了。
太累了啊!
“你进来干什么?”幽朔拦住谢玖。
谢玖站在门口,手中还是那把天子御赐的剑。
“这是我的剑。”幽朔看到这家伙就一股无名火。
“你不要了。”谢玖说。
“……我什么时候不要了?!”幽朔皱眉,想起来了,说,“当时让你拿着保护……殿下,现在还我。”
幽朔见他不动,胸腔憋着的一股火终于压不住了,当下便出手去抢。
谢玖没有拔剑,与他空手拆了几招。
“怎么又在打……”刘瑾累的没有心情打圆场,朝门口烦躁地道,“小玖,你拿着剑出去。幽朔,你都有定天下了。”
谢玖愣愣站在门外,幽朔冷着脸在他眼前踹上门。
谢玖静默片刻,转身走了。到了院子外头,他拉住一名小厮:“殿下还在西院吗?”
西院外,谢玖耳朵动了动,听到里面激烈的争执。
“……胡闹!你这是欺君之罪!”
“小姑……父皇可能……早就知道……”
“……”
“儿臣也是为了大瑞国运……不得已出此下策……救救我吧小姑……皇兄不会放过我的……”
“……都在犯浑!拿这天下当儿戏呢?!”
刘瑾眼望天花板,瘫在榻上,幽朔单膝跪在一旁,服侍他脱靴。
刘瑾:“我不洗澡了。”
“衣服换了。”幽朔半抱起刘瑾,帮他脱下脏兮兮的外袍,然后盖上被子。
刘瑾朝里挪了挪,让出位置,幽朔却不上榻。
刘瑾看到幽朔把定天下挂了起来,然后去柜子里找褥子。
“哥……”刘瑾困得迷迷糊糊,问,“你不高兴吗?”
幽朔答:“臣不敢。”
刘瑾“哦”了一声,心想来日还是找时间和幽朔聊聊吧,老这么臣来臣去的,太奇怪了。
刘瑾又本能地说:“那你抱着我睡。”
幽朔身形一僵。
“拜见公主殿下。”院子里的侍卫道。
朦胧中,刘瑾听到这声,忽然一个激灵坐起来。幽朔在他旁边,爬起来点了灯。
门外天色已全黑,不知是何时辰。
刘绍对二十四卫说:“除了偏院的不动,其他人都去二殿下那里守着,这院里不留人。”
“是。”二十四卫纷纷撤走。
刘绍进门,见幽朔在榻上给刘瑾披衣服,脸色一沉:“你们睡一张床?”
刘瑾说:“是我让他上来的。”
“他是一国储君,你是武臣。”刘绍不说刘瑾,只是看着幽朔,语气里带着威严与不悦,“你倒是没皮没脸驴脾气,但这事传出去,太子威严何在?”
刘瑾正要说什么,幽朔却下了榻,端端正正跪着说:“公主教训的是,臣有欠考虑了。”
刘瑾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那天辽瑞之战,幽朔直接叫出了太子,于情于理都是不合规矩的,回朝肯定要被降罪。但当时,刘绍紧跟着在城墙上喊了“太子亲征”,就说明她会替他们朝刘彦兜着,承担这个责任。
刘瑾便打从心底感激这个小姑。
幽朔径自取来褥子,在桌边打地铺。
刘绍脸色稍霁,说:“之前的信想必已到了南都,不日皇兄就会昭告天下,大皇子回朝。现在起,皇儿身边必须一直有人值守。”
“臣遵命。”幽朔道。
刘瑾明白刘绍是担心自己被盯上,毕竟那天一战,满城皆知是他拔出的传国剑,也听到了“太子亲征”。
“本宫知道你对皇儿一向尽心尽意,也自负武艺甚高,但这事马虎不得,再强的人也有打盹之时。你和外头那位,成见都放放,须得轮流值守。”刘绍语气不容置疑,毕竟熟知在刘瑾身上,幽朔心眼儿是不怎么大的。
谢玖就站在门外,手里抱着一床褥子,此刻安静地看着刘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