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两手搭着幽朔肩膀,与他四目相接,忽然间心跳加速,心底涌上一种陌生的情愫。
就像一颗陨星落在沉寂的湖中,荡起闪烁的一圈圈螺纹,自此,湖水再难平。
幽朔安静片刻,以额头抵着刘瑾的,闭着眼,沉声说:“……陛下。”
刘瑾蓦然浑身一震。
陨星银光在漆黑湖中寂灭。
“夜凉了,我帮你穿衣。”刘瑾说。
两人不再说话,刘瑾捧来黑缎滚金边的武服,套在幽朔身上,更衬得他英俊潇洒。
行宫外,刘玳已然半睡不醒,靠在吴回的马上。
谢玖牵着马,侧身看着幽朔与刘瑾一同出来。
幽朔:“臣……”
刘瑾:“我……”
两人同时转身,幽朔一碰到刘瑾的手便立刻缩回。
“我自己骑马吧。”刘瑾说。
幽朔不再坚持,自己翻身上马,亦步亦趋跟着刘瑾。
“臣先送二殿下回去了。”吴回说完,告别三人,率先策马下山。
刘瑾左边幽朔,右边谢玖,三人并行,却谁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快到山脚时,谢玖忽然道:“今天该我了。”
“什么?”刘瑾一时没反应过来。
幽朔开口:“驿站客房内有屏风,睡在那后头。”
刘瑾想起来了,轮流守夜。本想说不麻烦,还是幽朔就好,但转瞬又觉得幽朔连着值守太过辛苦,便道:“那就这样吧。”
一身轻松地回到驿站,听闻公主已经睡下。
刘瑾便轻手轻脚地上楼,他客房左右分别是公主与二弟。刘瑾想了想,问幽朔:“你睡哪?”
幽朔比了个噤声,指指楼下,让他不用管。
刘瑾想幽朔是去睡楼下的房间了,反正楼上有二十四卫轮班站岗,也不打紧。
监督着谢玖隔了屏风躺下,幽朔才吹灭灯出门,和衣坐在门口守着,打算这样将就一夜。
刘瑾适应了黑暗,忽然看着屏风后,想到了什么。
“小玖,睡了吗?”刘瑾问。
没有声音。
“有刺客。”刘瑾说。
依旧没有动静。
应该是睡熟了……刘瑾蹑手蹑脚爬下床,鬼鬼祟祟摸到屏风后。
借着窗户纸透下的月光,刘瑾手伸向谢玖的面具。
手指触到面具边缘,刘瑾屏住呼吸……
“做什么?”谢玖倏然睁眼。
“唔!!”刘瑾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
谢玖瞬间翻身,一手捂住他嘴,一手将他压到褥子上。
刘瑾看着上方的谢玖,只见面具下面起开了一小道缝,隐约露出瘦削的下巴。
刘瑾小声说:“我怕你闷……”
谢玖没有按的太紧,刘瑾说话时,便感觉双唇触碰到冰凉的皮肤,出口的话语混着自己的气息,将谢玖的掌心温热。
“想看?”谢玖抽回了手,却没有放他起身。
刘瑾躺在谢玖两手之间,好奇问:“你为什么不露脸?”难道一眼能看出是鲜卑人?
谢玖却不解释,双目紧锁在刘瑾脸上,又问了一遍:“想看?”
刘瑾一顿,忽然略觉不自在。
“给你看,但你拿什么换?”谢玖问。
刘瑾觉得好笑:“这还要换?”
“鲜卑慕容的规矩。”谢玖淡淡道,“看了脸,就得结亲。”
刘瑾一怔:“男的和男的怎么成亲?”
谢玖一手摸在面具边缘,作势要揭开。
刘瑾忙道:“算了算了……小气得你。”
谢玖一把将他推开,自己躺回去,说:“某些人想嫁,我还不娶呢。”
刘瑾:“……”
刘瑾只得讪讪趴回榻上,心想,慕容氏还有这个规矩?不过慕容氏就剩下谢玖一条血脉,什么习俗自然是他说了算。
但契丹既然和鲜卑本属同源,自然也是了解的,回头问问耶律那时不就得了……
“到邢州了?”刘玳打开车窗。
杨子先一愣:“殿下,怎么开窗了?当心热气进来,冰都融了。”
“想吹吹风。”刘玳只淡淡道。
杨子先便叫人卷了竹帘挂上,方便马车里的人看外面,但又不会被外面打扰。
道路临江,两岸柳树茵茵,江中不时飘过几支画舫,传来悦耳的歌声。
杨子先见刘玳眺向见面,便道:“过不得几年,二殿下也该成婚了。”
刘玳微微皱眉:“你觉得父皇会给皇兄指一桩什么样的婚事?”
杨子先一顿,笑呵呵道:“这就不知道了,哪家士族闺女吧。”
“杨子先,你是我的伴读,我自幼与你为伴。你与幽朔,一个是我友,一个是我兄。”刘玳说。
“承蒙殿下抬爱,臣定铭记在心。”杨子先忙收敛笑容目,低垂下头。
刘玳关上车窗,看向这个太师世子,说:“我不逼你择队,但你心里须得有数。你父德高望重,你也是逃不开这旋涡的。”
杨子先在少年隐隐的皇威之下,忙不迭跪下:“殿下教训的是。”
“你虽看着轻浮,但我知道你并不如人前这般。”刘玳点到为止,不再多言,“起来吧,跪着做什么。”
杨子先恭顺地起身,为刘玳沏茶,内心一时难以平复。
刘瑾探头出窗外,远远便看到江边有人相迎,那队伍鼓乐喧天,蔚为壮观。
正与白英奇交换了无奈的眼神,就听外面一中年人高声喊道:“邢州太守黄仲汉,恭迎公主、二皇子、驸马爷、宣威将军大驾……”
“黄仲汉。”刘瑾默念了一遍,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
“这人油的很,我父去幽州后,业城便糟践在这人手里。”白英奇与其不过数面,已留下非常不好的印象,“威风彪悍的北征军在这太守手中,也成了缺足的虎。”
“原来是他……”刘瑾记起来了,黄仲汉不就是那个被派去守业城,结果自己跑了,弃下几千江陵旧部的家伙?
刘瑾不由朝白英奇笑笑,想这年轻人也是信任自己。这还没考出功名,就朝当朝大皇子议论朝廷命官,当真是大胆。若来日朝中起了风云,他落这把柄,可是要命的。
白英奇却似乎对刘瑾没什么设防,摇摇头道:“还好大瑞又出了个少年悍将,把业城打了回来。”
这少年悍将便是幽朔,至于上一个……两人自不提。
“嘘……”刘瑾听到脚步声,忙示意白英奇噤声。
“舟车劳顿,还请公主在城下歇息几日,下官举州招待……”黄仲汉躬着身道。
幽朔一顿,说:“黄大人且稍等。”
黄仲汉没有吭声,知道其要与公主商量。
“塌塌”马蹄声来到第二辆马车前,幽朔敲了敲车窗。
黄仲汉一脸疑惑,就见车帘拉开,里面一个锦服少年探出身来。幽朔朝那锦服少年耳语,似乎在征询意见,态度竟然很是恭顺,与朝中的盛气凌人略有不同。
“这是……”黄仲汉迟疑着。能让四品武官躬身答话,看样子这少年不是大官后代便是士族之子,只是一时猜不到是哪位。
刘瑾正低声与幽朔讨论:“住几天也好,等等有没有正阳的消息,我还是不太放心……”
“行,但不能耽搁太久,皇上召你回去册立呢。”幽朔提醒完,又说,“这胖子刚才没恭迎你……”
刘瑾失笑:“大概是父皇没有昭告天下,邢州也没收到朝廷通文。”
幽朔正要不高兴,却忽然想到朝中还有人想杀刘瑾,此时低调行事反而好些。
良久,幽朔与另外两辆马车上的人也说过,方牵着马回来,朝黄仲汉说:“黄大人,殿下们便去府上叨扰几日了。”
黄仲汉府上装潢别致,庭院里有鱼池花鸟,但陈设素雅,倒并不奢华。
刘瑾不免有些惊讶。
“看这没用。”幽朔看出刘瑾在想什么,淡淡道,“你得看他小妾那屋子里头,狡兔三窟,说不定在城中别处还掘了巢。”
说完,幽朔又示意刘瑾看桌椅。
刘瑾:“?”
幽朔敲了敲桌面:“你听这木头,还有榫卯。”
刘瑾想起梁王的行宫,不由深觉幽朔说得有理。
“看我做什么?”幽朔见刘瑾盯着自己,便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你倒挺识货。”刘瑾说。
“我本来也不懂,天门里什么都没有。传到许天师这一代,手里头就一把剑。”幽朔顿了下,又道,“但我比师父好些,我起码有……嗯。”
刘瑾笑笑,听懂了他未尽之言。
幽朔的身边有刘瑾,已经比很多掌剑人要幸福得多。
黄仲汉让人收拾出了三间院子,一个给公主和额驸,一个给二皇子,还余一个给幽朔等人。
杨子先住在了二皇子的院里,刘瑾、白英奇只能同幽朔住。
吴回不知去了哪,幽朔想派人跟着,刘瑾却摆摆手:“除了你和谢玖,没人跟得上他,随他去吧。”
幽朔一想,倒不至于为了跟踪吴回离开刘瑾,毕竟还是刘瑾安危最重要。至于谢玖这小子,懂医懂毒,暂时也不能派出去。
“舒服……”刘瑾躺在榻上,看着天花板。连续坐了多日马车,刘瑾一躺下,就不想动了。
谢玖将他拽起来,道:“上药。”
刘瑾便慢吞吞爬起来,脱了上衣,看着自己的身体,遗憾地说:“我又没你们那身材,留点疤看着还威武些。”
谢玖却极不喜欢刘瑾在正阳留下的伤痕,也不理睬他,掏出亲自调配的药膏。
“我来吧。”幽朔接过那金色的药盒,轻轻涂抹在刘瑾的背上。
药膏清凉,一触到皮肤,刘瑾的背微微颤了下,发出一声沉吟。
谢玖顿了顿,放下盒盖离开房间,临走时关上了门。
幽朔涂完了背,又让刘瑾转过来。
刘瑾忙道:“我自己看得见,我可以……”
幽朔:“别动。”
刘瑾感觉幽朔手指滚烫,将乳白色的药膏化开,均匀打着圈,涂抹在自己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