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大人,船捞上来了?”
刘瑾坐在大堂里,身旁是一名戴面具的侍卫,旁边坐着二皇子刘玳,大堂内外都是二十四卫。
黄仲汉见了刘玳,便忙跪下:“画舫是捞起来了,但尸体……只找到十三具,都不像刺客。”
“那就继续捞吧,天也亮了,找渔民和船家一起帮忙。”刘瑾道,“江底的箭也给我捞回来。”
“是……”
刘瑾目光注视着他,忽然问:“知道我是谁了?”
刘玳瞬间一愣,蓦然看向黄仲汉。
黄仲汉额头抵着地面,颤声道:“大殿下恕罪,微……微臣该死!”
“有刺客谋害朝廷命官和当朝皇子,你一个邢州太守竟浑然不知?!刺客怎么进的城?怎么埋伏到太守设宴的船下?哪里来的我们行踪?城中据点又在何处?限你三日,若查不出来,便是与你脱不了干系。”刘瑾厉色道,“你自己看着办。”
“下官这就去查!”
少年与昨晚上在画舫时不同,此刻毫不遮掩周身威严,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皇家天威,竟压得黄仲汉一时抬不起身来。
而同时,刘瑾的每一个字都像在打刘玳的脸。后者怔怔看向刘瑾,明白他这个皇兄已经猜到是自己透露了他的身份。
“行了,折腾一宿,你也回去休息吧。”刘瑾神色如常地说。
刘玳面色复杂。
谢玖忽然招呼他道:“二殿下,你的药……”
“嗯?”刘玳走过来,见谢玖朝自己伸手。
刘瑾一把抓住谢玖要作恶的爪子,朝刘玳说:“什么药?”
刘玳是万万不可能告诉刘瑾的,便茫然道:“什么?哦,安神的药,上次跟皇兄说了。”
“没病别乱吃药。”刘瑾皱眉。
刘玳走远了,刘瑾才放开谢玖,不赞同地看着谢玖:“别给我弟下毒,他只是个小孩儿。”
谢玖冷哼一声,似觉得十分无趣。
回了院子,刘瑾让谢玖自去旁边房间休息,自己便在里间守着幽朔躺下。
不多时,迷迷糊糊听到外间声响,刘瑾睁眼一看,是谢玖又回来了,正手支着桌面休息。
刘瑾也没管他,实在是累了。
不知睡了多久,刘瑾被两人压抑的对话声吵醒。
“滚,别再靠近他。你们汉人心机深沉,没一个好东西。”
“他也是个汉人,归根到底,我们才是一条心的,你是那个外人。”
本来愈发激烈的对话,随着里间一声轻轻的哈欠,戛然而止。
刘瑾起身伸个懒腰,身上的外袍滑落。他茫然地拿起来看看,谁给自己披的?自己怎么睡到榻上去了?还抱着幽朔的手臂……幽朔还晕着呢。
吴回就站在门里,被谢玖拦着进不来内间。
“让他进来。”刘瑾来到外间坐下,见吴回手里拿着湿漉漉的一支箭,顿时清醒,“你回去过了?”
“昨晚听到城中喧哗,便打探了下。”吴回说,“这是渔民捞上来的,泡在水里一宿,虽没了毒性,却还是觉得要拿一支给你看看。”
刘瑾示意谢玖把昨晚从幽朔后背拔出的箭拿来,那支箭上有毒,用棉布裹着,两支对比来看。
“是同一批箭。小玖,这什么毒,看得出来吗?”刘瑾问。
谢玖答道:“是一种蝎子毒,不属于中原。”
吴回拧着眉头,目光低垂,没有说话。
“没人看到你进来吧?”刘瑾昨晚过后便觉需更加谨慎,不能再大意了。
“黄仲汉的人都去捞尸了,我进来时又很小心,没人发现。”
刘瑾又看着那箭,说:“竹子杆,铁镞,凿头箭,像是金国产的。”
吴回顿了顿,问:“你猜我昨晚查探看到了谁?”
刘瑾想也不想便说:“金国小王爷吧。”
吴回笑笑:“正是。”
“但不可能是他,谁会用自己的箭暗杀。”刘瑾说。
“那么,知道金人在城内,还能盗取其兵械的……”吴回一顿,蓦然神色锐利,“只能是太守,黄仲汉绝对脱不了干系。”
“嗯,但他不可能是主使,一个走卒罢了。”刘瑾觉得黄仲汉甚至并不清楚昨夜的行刺计划,总不会蠢到在自己设宴的船上行刺皇子。再者,他昨夜才知道自己身份,就算想杀自己给刘玳作投名状,也来不及安排这样的布置。
那主谋先是安排两批刺客泅水,第一批二十二人围攻幽朔,第二批三人刺杀自己,最后还凿船补毒箭,这等环环相扣的杀法,绝不是临时起意。
吴回不说话了。
“你是个专业的刺客。”刘瑾看着吴回,知道他通过打探消息、查了画舫的打斗痕迹,又看到江底箭矢,猜出昨晚刺杀的整个流程并不难。
刘瑾面无表情,问:“你想保谁?”
吴回耸了耸肩,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经心地说:“为你忙活一宿,你不记我的好,反倒来怀疑我。”
谢玖漠然来到吴回背后。
“先把矛头指向金人,然后又引到太守身上。”刘瑾不为所动,一字一句点破吴回用意,“你不想我往下查了。”
谢玖瞬间抖出春风度,吴回猛地尾指扫开剑鞘,剑却只出了一截,他便停了手。
“慢!”刘瑾喊道。
谢玖剧毒的钢爪已刷然架在吴回脖颈一侧,只要他猛然暴起,便见血封喉。
“为什么?”刘瑾不明白,看向吴回道,“你是父皇的人。”
“大殿下,臣如果要害你,昨夜大可留下。待幽朔对付刺客无暇他顾之时,我便能取你性命。”吴回手握着剑柄,豁然将穿火剑一甩钉在柱上,剑身震颤剧烈嗡鸣,久久才静下来。
刘瑾也知道,不然不会让谢玖留吴回性命,他刚刚感觉到谢玖出手时是带了杀意的。
“大殿下,你在外多年,不知朝中凶险。”吴回被指着脖颈,依然淡定自若,“这事交给臣,一定给你个交代,请你放宽心。”
“放宽心?”刘瑾不怒反笑,“有人要杀我,这次若不是幽朔拼了命护我,我都没命在这里和你扯皮。”
“殿下!”吴回突然正色,道,“臣亦会为你拼命,请相信我,这件事交给我去办。”
谢玖沉默,看向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炎天暑月,刘瑾却忽然脊背发冷。他蓦地起身,手中茶水洒了出来,难以置信看向吴回。他几次想开口,却又说不出话。
“陆……”谢玖迟疑开口,眼里带了不解和担心。
刘瑾眼眶红了。吴回吞吞吐吐,不肯言明,只因幕后之人是那位不能说出口的。
“是我爹……”
吴回一愣,忽然见刘瑾眼底带了悲伤,便知他误会了,忙道:“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事与皇上无关!”
刘瑾胸膛起伏,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定定看着吴回:“真的?”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殿下在明,势力在暗。”吴回解释道,“冒然查探只会打草惊蛇,殿下毕竟还未回朝,逼急了对方这一路都不得安宁。倒不如,先平安回朝再在所打算……”
刘瑾这才心中稍定,揉了揉眼睛,又有点不好意思。他思索片刻,说:“你帮我传个信给完颜慕,我要见他。谢玖,放开他吧。”
吴回领了时辰与地点,抽下穿火剑,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去。
谢玖用布巾擦干刘瑾胸口洒上的茶水,见刘瑾还在出神,便顺势将他搂着。
“还查不查?”谢玖有点不耐烦,“要么我往井里下点药,把姓黄的一家毒死算了。”
“唔……你别乱来,查是自然要查的。”刘瑾还在思考。谢玖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坐着。
内间忽地传来幽朔剧烈的咳嗽。
刘瑾猛地回神,推开谢玖,冲进里间内,道:“快拿水来。”
谢玖吩咐下人准备了盐水,刘瑾往杯里插了芦苇杆,扶起幽朔喂到嘴边。
幽朔凭本能咽了些水,便依旧昏沉着。
刘瑾撩开纱布,去看伤口,见敷药还没吸收完,便暂且放着。他朝谢玖解释说:“吴回是怕我牵个线头,扯到最后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带了夜枭营,祸及吴侯。”
“瑾儿……别走……”幽朔在昏迷中胡乱叫着。
“我在。”刘瑾坐在塌边,握着幽朔完好的那只手,说,“父皇既然没有把我的消息昭告天下,各城官员也未收到通文,那么知道我身份的便屈指可数,也就朝中几个重臣元老,吴回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谢玖点点头,嘲弄道:“那你还哭一鼻子。”
刘瑾:“……”
“我没有哭!”刘瑾外强中干地辩驳道。他心里清楚,在以为刘彦要杀自己的时候,他心里是绝望的,仿佛心底有一条破破烂烂的铁索桥,风雨飘摇多年,在那瞬间彻底的塌了。
屋外一阵喧哗,白英奇的声音道:“见过二殿下。”
刘瑾看了眼谢玖,示意开门吧。
刘玳站在外间,迟疑地看着刘瑾:“皇兄,我来看看幽朔哥哥。”
谢玖打量着刘玳,刘瑾怕他忍不住朝刘玳下毒,便道:“小玖,你帮着看下门。刘玳,你过来。”
谢玖带上门,刘玳来到刘瑾面前。
刘瑾打量他的气色,问:“昨晚睡着了?”
“……嗯。”刘玳避开刘瑾视线,说,“兴许是熬了一宿,躺下就睡熟了。”
刘瑾皱眉:“气色看着不好,一会儿让下人备点养荣汤。”
刘玳没有说话。
刘瑾道:“把那个药箱拿来,再端盆清水。”
刘玳转身去拿,清水端到榻边,才意识到自己被这皇兄给使唤了。刘玳开口:“皇兄,怎不叫个下人……”
刘瑾却跪在榻边,小心拆开被血渗透的纱布,露出幽朔接上的手指,一条红黑色的缝合疤,像狰狞的蜈蚣缠在幽朔手上。
刘玳倒抽口气,退开一步,水洒了出来。他早上进来时,只看到幽朔一身染红的纱布,却不知伤口竟如此可怖。
“水盆放下,拿黑瓶的药来。”刘瑾说。
刘玳惊疑不定,没有动作。
刘瑾用针烤了火,挑开缝线处的血痂,说:“怕什么,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