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府内,卫兵巡逻,屋子内静悄悄,门口两人佩刀值岗,精神头十足。
刘瑾与幽朔对视一眼,果然有问题。
“这哪像是染疫的?”幽朔道。
刘瑾皱眉。
幽朔扒开一块瓦片,只见室内点了一盏油灯,榻上躺着一人。
不多时,有一戴着兜帽的人手提药箱进了院子,站岗卫兵盘查过,放他入屋。
“……”榻上之人声音虚弱。
“我来给你换药。”那人摘下兜帽,竟是个美貌女子。她手脚麻利,给校尉换了药。
幽朔眼尖,看到伤者肩上、肋下有箭伤,大腿还有一道刀伤。
女人出了院子,又被盘查一番,才从后面小门离开校尉府。
刘瑾拉拉幽朔:“跟上她!”
幽朔抱起刘瑾,踏过几堵围墙,落在隔壁人家,又飞快跃出,在巷子两侧的民宅屋顶窜来窜去。
那女人不住回头四顾,却发现不了幽朔。
走到城北一个挂了红灯笼的巷子,四周传来隐约的人声。
幽朔看到灯笼,顿时皱眉,一个驻足。
“她进去了,快!跟上……”刘瑾催促道。女人已闪身进了一个瓦舍。
幽朔来不及思考,只得跟上。
然而瓦舍房间众多,各处都传来人声,不知叫珞瑶的女人去了哪间房。
“这什么地方,这么热闹?”刘瑾觉得奇怪,白天看城中十分荒凉,街上无人行走,也无商铺开张。到了夜里,竟然还有这样喧嚣的处所?
“……这是消遣的地方。”幽朔一语带过,和刘瑾趴在窗户下,“刚才病榻上的是朱校尉,床头挂着腰牌。”
瓦舍内有人抚琴奏曲,又有戏台说书,但却十分简陋,来往之人穿着也和听泉阁的客人无法相比。
“哦……这姑娘是他什么人?”刘瑾见幽朔窥探窗户缝,也要抬头,被幽朔大手按下去。
“你别看。”
“为什么?”
“为你好。”
刘瑾生气了。
幽朔挪到下一个窗户,问:“校尉府不是严禁出入吗,她怎么进得去?”
刘瑾不理他。
幽朔表情无奈,让开身子,意思是你要看就看吧。
刘瑾遂趴到窗口,从窗格里看去,里面一个当兵的压在一个少年身上,当兵的上衣没脱,少年口中堵着棉布,表情似痛苦又似欢愉……
刘瑾顿时满脸通红,豁然退开。
幽朔嘴角一牵,露出个坏笑。
刘瑾忘了这是二楼,险些一脚踏空,被幽朔拦腰接住,靠在身前。
“他……他们……这里是……”刘瑾话都说不利索了。
幽朔一脸“我都让你别看了”的表情。
刘瑾平复震惊,心跳却依然猛烈,又忍不住朝窗格瞄去。
幽朔拉着他去隔壁窗户,这屋里只有一个少女在弹琴,似乎在等客人。
“等一下。”刘瑾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怎么?”幽朔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刘瑾却怀疑地看着幽朔,说:“我们不是在找一位姑娘吗?你为什么看两个男人,还……还叫我也看?”
“是你自己要看的。”幽朔辩解道。
刘瑾正要说什么,幽朔忽然示意他看窗户。
刘瑾这次很警惕,幽朔道:“是刚才的姑娘。”
刘瑾忙捂住幽朔双眼:“非礼勿视!”
幽朔一怔,继而反应过来,轻笑道:“她穿衣服了。”
刘瑾听到屋内曲声停了,这才看过去。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那姓胡的来了好几趟。”弹琴的姑娘说。
“玲儿。”珞瑶灌下杯茶,解下披风随手抛在椅子上,道,“他再来,你找几个妹妹应付便是,我不见他。”
“姐姐说的轻松,臭男人油滑得很,好难对付。”
刘瑾朝幽朔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
珞瑶正在扇风,忽听身后窗格声响,紧接着颈间一凉,面前的玲儿满眼恐惧。
“都别叫。”幽朔平静道,“回答少爷的话,不会伤你们分毫。”
珞瑶勉力镇定:“你们是何人?”
玲儿看到武将身后让出一名少年,不由眼前一亮。这少年长得俊秀非常,眼眸如灿星。但紧接着想起珞瑶脖子上的剑,脸又垮了下去。
刘瑾觉得这小姑娘脸和南方天气似的变来变去,心下好笑,客气地分别朝两人拱手一礼,才道:“珞瑶姑娘,你身后是宣威将军幽朔,在下是他随行主簿陆写意,此次来江陵为的一是抗疫,二是驱辽。”
珞瑶神色微变:“你们是南都来的?”
刘瑾不答反问:“我们看到你从校尉府离开,正想问问,校尉可是被软禁了?”
“你怎么知道?!”玲儿满眼震惊,继而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忙闭口不言。
“校尉伤势如何?是否看过军医?”刘瑾关心道,当时屋内的情况他看得并不明朗。
“已经看过了,还起不得身,只能躺着将养。”珞瑶说。
刘瑾示意幽朔可以放下剑了,说:“我们的神医也在路上,他的金疮药一绝。”
幽朔放下剑,珞瑶示意玲儿去关好门,她蹙眉迟疑良久,终于下定决心,直言道:“正如大人所料,朱校尉被胡禁软囚于府中,还请将军为江陵除贼,解救荆州百姓。”
玲儿沏了茶,刘瑾示意不必多礼,让她也入座,几人围在案边。外面传来袅袅琴音,若有异动琴音知会。
刘瑾道:“还请姑娘详细说说。”
“不久前,辽军破了边关进入荆州。朱校尉出城死战,重伤落马,被亲兵抢回来,在府内养伤。”珞瑶道,“胡禁借机接管了一应军务,对外宣称校尉染疫,封了府。”
“士兵们没有察觉异常吗?”刘瑾问。一军统领被禁府中,下面的士兵怎么会听胡禁的话?
“大人有所不知,府里这些兵多是从边关调来的。”珞瑶说,“江陵军里还能管事儿的,要么早在瘟疫初期救助百姓时感染,要么就是与辽人作战时伤亡,还有的被派去隔离营,城中所剩无几。”
“你知道边关的胡腾吗?”刘瑾问。
珞瑶点头:“他是胡禁的兄长。”
难怪了,刘瑾蹙眉,又问:“现在城里城外的兵,忠于胡禁吗?”
珞瑶想了想,说:“我不确定,但应该也是不怎么服他,不然这厮不会一趟趟来扰我去向朱校尉讨兵符。”
顿了顿,珞瑶又说:“还有一人可信,瘟疫出来时,他替校尉出城求援,叫郑之杭。”
这就好办了,刘瑾看向幽朔,后者归剑回鞘,神兵消于虚空。
珞瑶忙跪下:“还请大人、将军相救,我替朱校尉及所有荆州百姓,给二位磕头。”
刘瑾忙将珞瑶扶起来,说:“姑娘的气概,是荆州之福。”
“大人快别这么说,珞瑶本是……戴罪之身,承蒙朱大哥不弃。”珞瑶言尽于此,不再多说。
玲儿不时偷看刘瑾,此刻正掩面微笑。
“我是不是……失礼了?”刘瑾尴尬地摸摸自己的脸,去看幽朔,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幽朔帮他把碎发别好,没说什么。
玲儿两手放在膝上,端正坐好:“你夸赞家姐,我就开心,你和那些自以为是的男子不一样。”
珞瑶瞪了她一样,玲儿做了个鬼脸,依旧笑嘻嘻的。
刘瑾忍俊不禁:“玲儿姑娘率真可爱,不必将小男子放在心上。”
玲儿又笑起来,脸上还有点发红。
幽朔皱眉,轻咳一声。刘瑾切回正题,问:“兵符还在校尉府?”
珞瑶顿了顿,道:“我可以尝试与他一说,取出兵符。”
刘瑾看向幽朔,幽朔便道:“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也好让他安心。”
珞瑶不住打量二人,怎么看这少年都不会只是个主簿,哪有将军对主簿言听计从的?
二人走后,玲儿问:“姐姐,你怎么这么信任他?”
珞瑶沉吟片刻,说:“你觉不觉得他像一个人?”
“谁?”
“一位江陵曾经的大人物。”
“谢家不都没了吗?姐姐得幸活着,就别惦记前尘了。”玲儿笑了笑,又说,“但我看他挺亲切的。”
珞瑶哀叹一声。
县衙府里,刘瑾突然下了一个决定:“胡腾这人留不得,得尽快做掉。我怕他还会放敌军入关。”
“那就杀了他。”幽朔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在说晚上吃什么。
刘瑾想起胡腾身边那群匪徒一样的兵痞,又说:“得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他,不然恐怕军队哗变。”
幽朔胸有成竹道:“这还不好办?瘟疫肆虐,他不是喜欢吃野味吗。”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刘瑾与幽朔回到院子,四下无人,他忽然又想起来在瓦舍看到的火辣一幕。
亲卫兵正要上前拜礼,幽朔却摆了摆手,打发他们去院子外看门。
整个县衙府安安静静,屋子里也黑着。空中月如钩,微风过,庭前影影倬倬,像藏着零碎的心事。
刘瑾忽然拉住幽朔,两人站在院中央。他的心中一片乱麻,他一直很依赖幽朔,但不确定这种依赖是不是幽朔想要的答案。而今天看到的画面太过震撼,他几乎无法想象自己和幽朔……
幽朔看到少年脸颊的绯红,一时心跳慢了半拍。
刘瑾似乎很是挣扎,他想着,要么和幽朔试一试?试试就知道行不行了。但若试过还说不行,算不算占了幽朔便宜?刘瑾十分苦恼,要不还是问问幽朔吧。
“幽朔,你看这样行不行……”
“等会儿说!”
幽朔铮然拔出定天下,剑身反射的月光照出从天而降的一名黑衣刺客。
两把剑在空中接触,寒芒一闪即逝。
“谢玖!”刘瑾欣然道。
谢玖撤剑背在身后,翩然落在院中。
刘瑾冲过去,道:“你怎么来了?!”
谢玖摸了摸刘瑾的头:“沿途听百姓说有神医,一探之下果然是藤黄师父,我便直接将他带来了。”
“他在哪?我好想他!周师父还好吗?”刘瑾高兴地跳起来。
“一路上都是染疫的,赶路时他已经在想法子了,现在刚睡下。明天醒来,你再找他。”谢玖说。
刘瑾忙点头:“让先生先休息!对了,他怎么下山了?”
“西夏内政动荡,百姓遭殃,先生就出山救人了,你记得他未婚妻的村子不……”谢玖一路与他回屋,一路说。
幽朔不悦地咳了一声。
刘瑾这才想起来,道:“既然谢玖在,边关的问题也可以解决了!对了,小玖,你还有金疮药不?朱校尉受伤了,我想着……”
幽朔沉默地跟在刘瑾身边,听刘瑾与谢玖说这些天发生的事。
谢玖认真地听,直至很久,刘瑾才想起来谢玖也赶了很久的路,道:“你也快去休息吧,今天就别守夜了。”
谢玖走后,幽朔也铺好了床铺,拉过刘瑾问:“我刚才要朝我说什么?”
“啊?”刘瑾一脸迷茫,随即想起谢玖出现前,自己正在纠结的问题……
幽朔安静地等着他。
“那个……也没什么。”刘瑾尴尬地说,“明天有很多事要做,先睡吧。”
幽朔满头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