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侯派的马车十分宽敞,吴回翘着脚靠在长椅上,说:“殿下经常与幽朔吵架?”
“没有的事。”刘瑾不愿与吴回多说,谁知这话会不会传到皇帝耳朵里。听之前的皇诏,已经感觉刘彦对幽朔略有不满了。
“吵了架,总是殿下先去哄吗?”吴回却继续问。
刘瑾皱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幽朔和我,不是你爹和我父皇,能懂吗?”
刘瑾不能当着吴回的面,直接说幽朔与自己非君臣,但料想吴回能够听懂。
吴回不在意地笑笑,道:“那是属下多嘴了。”
来到黄仲汉家门前,一名身穿黑色武服的武士已候在门口,牵着马,长身而立,面容冷峻,看着马车上下来的二人。
吴回装作一脸惊讶:“哟,这不是宣威将军吗,什么风把你吹淮清来了?”
幽朔:“……”
刘瑾并未说什么,吴回一跃蹿上房檐消失了,显然已于马车内与刘瑾商量好。
刘瑾问看守的士兵:“黄大人呢?”
“在里面。”
刘瑾进了屋,遣散看守。黄仲汉脸色惨白,十分畏惧,不住喊冤。
“黄大人哪里冤枉?”刘瑾往主位一坐,幽朔跟上来立于他身后。
“臣有眼无珠……没认出殿下来,但如今边关蛮人侵略,又有瘟疫四窜,臣实在是担心淮清安危,才错下军令,但臣一片丹心可表啊。”
“那邢州的刺杀之事呢?”刘瑾道,“还没查出来?”
黄仲汉一身冷汗,跪着试探道:“臣无能,但经过臣多番打探……已有了眉目,此事与西夏有关!殿下请听臣分说……”
刘瑾不语,抬手示意他说。
黄仲汉看了看刘瑾,继而不再迟疑地起身,从床下拖出个箱子。
幽朔接过箱子打开,里面装了满满的黄金,问:“太守这是何意?”
黄仲汉笑着看向刘瑾,说:“还请殿下看看,这是不是西夏人所用凶器?”
“哦,西夏如此大胆?”刘瑾装模作样伸手在箱子里翻了翻,拨开表面一层。
黄仲汉见刘瑾没拒绝,便大着胆子继续道:“西夏听闻太子回朝,便决意下手,行刺我大瑞储君,还意图栽赃——”
刘瑾挖到箱子底部,掏出最下一层的一枚金锭,挥手打断他:“黄大人,过来看看。这底部烙着什么字?我看不像西夏文。”
“怎么会有字呢?”黄仲汉上前一看,几乎眼前发黑,双腿发软。
“这是金国文字吧。”幽朔冷冷道。
“贪污受贿,受的还是外族之赂。”刘瑾让幽朔收起赃物,道,“黄大人,你可知卖国通敌是怎么判的?”
黄仲汉知道自己上了套,忽然激动道:“殿下这是曲解老臣!老臣一片忠心,何以遭此诬陷?!臣虽只是一州太守,论罪也要上奏朝廷,臣要面圣!”
刘瑾忽然叫了一声:“吴卿,还在吗?”
一人身着黑色劲装,身手矫健破窗而入,肃容道:“殿下,臣看得、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什么?”刘瑾又问。
“一,行刺殿下的乃是西夏人。二,黄太守收受金人贿赂,人赃并获。”吴回淡然拔出剑,挽了个剑花。
刘瑾笑了:“很好。”
黄仲汉认出黑衣人手中赤红剑锋,张嘴啊了几声,吓晕过去了。
刘瑾一怔:“……不至于吧?”夜枭营比太子还吓人吗?
吴回若无其事收了剑,说:“他是怕死。”
刘瑾反应过来,夜枭营的职责之一,就是替天子杀人。落在太子手里,还要走大理寺审讯、刑部复核、御史台监督等流程,而夜枭营一旦出面,就意味着一个字,死。
“劳烦吴卿秘密押此人回南都。”刘瑾正色起来,又对吴回说,“还请将此事禀明陛下,并请一道搜查令,看看这批金国官银还去了朝中哪位大臣家中。”
刘瑾这是一个连环计,后面还接着几个未爆的圈套。
幽朔一顿,神色复杂看向刘瑾,吴回则道:“是。”
刘瑾上了马车,幽朔把马让给吴回,自己跟进了马车里。
幽朔一撩开车帘,就见刘瑾看着自己,便问:“这些你在邢州就想好了?”
刘瑾点头。
“狗官收了……的钱?”幽朔口型是金国王爷。
刘瑾知道幽朔问的是那批金国官银,又点了点头,这是之前在邢州和完颜慕商量好的。刘瑾指指车外。车夫是荣侯府的,本也不便讨论太多。
一路沉默,刘瑾和幽朔回了府,吴回则押着黄仲汉连夜出发。
院子里,谢玖还未休息,坐在石桥上出神。
“殿下,钱叔让小的来送点名宝——“一名小厮见院儿里竟然有三个人,不由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进来。
“进来说,这儿都是我自家人。”刘瑾道。
小厮便呈来个小玉盒,上面刻着一对戏水鸳鸯,说:“钱叔让给谢大人。”
刘瑾好奇:“给谢玖的?”
谢玖起身接过,打开盒盖,淡淡幽香散开。盒内呈八卦形分为两格,一格白色药膏细滑透亮,另一格放着两粒红色药丸。
刘瑾似乎明白了什么。
“请大人和殿下享用。”小厮说完便躬身离开了。
幽朔瞬时色变,谢玖漠然将药膏放在石案上,道:“确实调的不错。”
刘瑾:“……”
幽朔黑着脸,沉默进屋。
“你说荣侯什么意思?”刘瑾皱眉,拿起小盒子端详。
幽朔兀自脱了衣服,把剑挂在床头,背对门口躺上榻去。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去问谢玖了。”刘瑾道。
木门开合声,片刻,屋内没了动静。
真去找那厮了?
“喂,别——”幽朔猛地起身,却见刘瑾就站在门内。
刘瑾将幽朔无措的表情尽收眼底,后者心中郁结,冷冷道:“拿我寻开心有意思吗?”
“别生我气了。”刘瑾示弱道。
“我有什么资格生气?”幽朔自嘲道,“你是殿下,他是从二品的文官,我就一个当兵的粗人。”
刘瑾:“……”
“殿下要抗旨,臣给你开道。还想臣做什么?再给我下点药?”
刘瑾也来气了,道:“一开始的时候,我说什么你都不同意,把我关在营帐里,我也没生你气啊!”
明明是两个人都有错处,刘瑾不满道:“要不是谢玖药晕你,淮清现在……”
“那你去找他啊!”幽朔彻底炸了。
刘瑾捏着盒子的手略一抖,幽朔拿捏好了他不会出去的。
然而幽朔也想不到,刘瑾竟打开盒子,直接拈起一粒药,仰头吞了下去。
“瑾儿!”幽朔忙跳下榻,三两步冲到刘瑾面前,“别乱吃!”
幽朔夺过盒子,又去捏刘瑾的嘴,然而刘瑾已经咽下去了。
“你……万一有毒怎么办?!”幽朔又气又怕。
“……怎么了?”门外响起谢玖的声音。
“别进来,睡你的去!”刘瑾大声道。
谢玖正要推门的手僵在半空。
好热!刘瑾只觉这药性来得快,比想象中还上头,只得咬着牙说:“你被药一次,我也吃一次,行了吧?”
“你……”幽朔已不知该说什么,慌忙将身体发软的刘瑾抱到榻上。
“幽朔……我难受……”刘瑾面色绯然,目光潋滟,手指和脚尖都透着红,两手漫无目的地乱抓,似乎有一种感觉呼之欲出,却又迟迟找不到出口。
“瑾儿,我有时……真舍不得碰你。”幽朔心疼又忐忑地吻了吻他的眉毛,继而是鼻尖、嘴唇。
刘瑾似懂非懂,环住幽朔的脖颈,主动与他相吻。幽朔唇舌灼热,一时都难以分清到底是谁吃了药。
刘瑾蓦然睁眼,看到幽朔眼底,那是像浩瀚星河一样的幽深,却被自己的倒影所盛满……
“我真恨不得关着你,让你只是我的……”幽朔声音暗哑,语气带着些发狠,最终再克制不住,将刘瑾按在榻上……
屋内一地月光,织锦的圆领长袍落在地上,紧接着又覆上墨色武服。
刘瑾感觉身体已不属于自己,完全被幽朔所掌控,像风雨飘摇里的一叶舟,又像雪山温泉的一支暖流。
而他与幽朔,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灵魂刚一相遇,就迫不及待地融合到一起。
池塘倒映着月色,闪烁着粼粼微光。秋夜静谧,房内动静一清二楚。
谢玖站在房外,看到水面一对鸳鸯游过,破碎了水镜中一轮明月。
深夜,幽朔心满意足地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你太兴奋了,歇会儿……”刘瑾疲惫地侧趴着,脑袋枕在幽朔臂弯里,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亲近。
“行,以后有的是时间。”幽朔老老实实躺着,听着刘瑾呼吸平缓,悄悄侧头打量——刘瑾的头发黑亮浓密,额头饱满,眉毛秀气温柔,眼睫纤长,鼻子小巧可爱,唇峰分明,上唇微微翘着。
经历了四年分别,刘瑾越长越是好看。
幽朔曾经也幻想过,若刘瑾还活着,长大了,会长成什么样?如今看来,刘瑾的成长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但却更加令他无法自拔。
刘瑾不再是当初那个全心对他依赖、被他保护着的小皇子。
幽朔时而难以想象,这么钟灵俊秀的少年,会在很多时候爆发出那样的魄力,在正阳悍然拔出定天下,在邢州提前设下连环计,淮清城外被包围丝毫不惧……
这就是瑞国的太子,同时也是他幽朔的刘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