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荣侯府里鸡飞狗跳。刘瑾动动眼皮,懒洋洋地翻个身,一阵腰酸腿软。他踢了踢幽朔小腿:“你去外面看看。”
“嘿,谁说不做君臣的?又使唤起我来了。”幽朔歪着嘴揶揄,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
日光下幽朔的侧脸棱角分明,刘瑾指背顺着他的耳朵滑到下巴,只觉越看越喜欢。
“只有君臣可以使唤吗?还有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虽然我觉得都很不合理……”刘瑾道。
幽朔抓住他动手,与他十指相扣,说:“叫声夫君来听听,这就给你当牛做马去。”
刘瑾脸上发红,想要自己起身,却被幽朔一把搂住,翻过身锁在怀里,说:“快叫,荣府上下都等着呢。”
刘瑾被他锢住,身体整个被幽朔压着,他顿了顿,忽然侧头亲了下幽朔的耳朵。
幽朔一僵,瞬间将他吻住,刘瑾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幽朔才放开他,道:“今天先放过你,昨夜确实折腾太厉害了……”
刘瑾带着笑意看向幽朔腰下,幽朔却忍耐着起身,去寻凉水了。
良久,幽朔披着外袍出了院子,拉住一名惊惶的小厮,问:“外头吵吵什么呢?”
刘瑾坐在榻上缓了一会儿,也匆匆套上衣服出门。
院子里,谢玖穿着侯府准备的缎面武袍,正在晾晒自己那件旧的青色长衫,仿佛外面的吵闹与他无关。
“早啊。”刘瑾心情很好地和他打招呼。
谢玖没说话,回头看着他。
刘瑾:“吃了吗?”
谢玖走过来,抬手帮他整了整衣襟,道:“没照镜子吗?你是一国储君。”
刘瑾意识到了什么,忙拉好衣领,正要说点什么缓解尴尬。幽朔回来了,说:“荣侯染疫了。”
“怎么会……”刘瑾略感惊愕,继而想到什么,看向谢玖。
谢玖不动声色。
“你昨天把药方给了?嘿,便宜老东西了。”幽朔眼尾带了丝邪气,“应该多让他难受几日。”
刘瑾哭笑不得。但谢玖这么一捣乱,对淮清百姓却是大有益处。荣炳昌再顾不得怀疑药方药性,当即就命人熬药,万人坑是彻底用不上了。
淮清问题解决,刘瑾也要尽快回宫了。荣炳昌还未康复,便只着了府里老钱来送行。
刘瑾上了马车,幽朔遣退了荣侯的车夫,让自己亲兵赶车,方便说话。
荣侯的马车与百人兵马浩浩荡荡从南门离开了淮清,另一队兵马却恰巧从北方赶来,驻马于北城门。
张明照骑马来到北门护城河外,连夜赶路,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就出示了令牌,急道:“我是业城军!奉监军之命,求见太子殿下!”
马车里,幽朔坐在一侧长椅上,长腿架在对面,怀里躺着刘瑾,问:“你已经知道谁是行刺的主使了?”
刘瑾枕着幽朔的大腿,道:“戴京当日守在营门口,已知我要离开,一定有人提前给他报信。”
幽朔皱眉:“黄仲汉?”
刘瑾说:“应该是他,他在城墙上毫不犹豫下令放箭,显然是早有决断。”
“他怎知你会去淮清?”
“大概是在淮清见到我们的信差?”刘瑾想那名信差几次求见荣侯,说不定也四处求了人,很可能被黄仲汉碰到,“于是黄仲汉送信提醒了戴京,只不知他何时攀上的戴京?”
“业城失守后,黄仲汉本来罪责难逃。便是戴京等士绅群力担保,他才能在邢州复职。”
“怪不得,那就说得通了。”刘瑾顿了顿,又说:“他本没想杀我,但邢州行刺一事,他无法交代,恐与我结下梁子,才动了杀心,成了别人手里的刀……”
“戴京本就是二皇子党,还有关信。”幽朔声音透着寒意,已定杀心,“但你离宫时戴京还未入京,这么看来,幕后要害你之人就是关信。”
刘瑾点头。但这人毕竟是个枢密使,朝廷大小军务都在他手上把握。如今外敌环伺,蓦然拔了关信这枚钉子,对朝廷来说是益是弊,刘瑾还真不好下定论。
“你让吴回调查朝内大臣,是为了把关信钓出来?”幽朔问。
“有这个考虑。”刘瑾道。
幽朔说:“可是这次淮清□□闹得太大,定然瞒不过关信耳目。老狐狸肯定提前防备,处理了这一批赃款。”
刘瑾倒是觉得关信一开始就看不上这点小钱,一个枢密使能捞的油水能有多少?又何必为了黄仲汉这个外放官惹一身骚。
“搜查的重点不在赃款,而在于搜查本身。”刘瑾压低了声音,说,“一旦满城搜查,他府里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便要提早转移。比如,有没有与西夏往来的书信?有没有养杀手的账簿?”
幽朔闻言沉思起来。
刘瑾之前却是思考过的,说:“你现在回去盯着他,一定能找到比贿赂严重多的罪名。”
幽朔看着刘瑾:“你要我先走?”
“你自行回去,起码比我们快两三日,他不会想到的。”刘瑾诚恳道,“他会以为你守着我。”
“不行。”幽朔当即否决,“他若狗急跳墙呢?别忘了那个脸谱杀手还没解决,回宫一路上随时可能出现。”
“有……你的亲兵在,我会很安全。”刘瑾道。
幽朔冷哼一声,瞟了眼窗外:“有那厮在。”
窗外谢玖骑着马,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刘瑾移开目光,忙转回正题:“……不过是两三日,你一旦回朝抓住他的证据,杀手也不会再来了,那时杀我也没意义。”
“你可是用暗器杀了他的同党,万一他要找你复仇呢?”幽朔警惕道,每一个对刘瑾不利的可能都不能放过。
于是刘瑾想了下,换个说法道:“如果不尽快处理关信,来日回朝,他依然不会罢休的。”
这下幽朔沉默了,拧着眉头道:“先让我想想。”
刘瑾便不再多说。
最终,幽朔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这是唯一的办法。
刘瑾握着幽朔的手,道:“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幽朔在马车里换了一身黑色夜行服,戴上斗笠。他深深看着刘瑾,实在不舍,又无法完全放心,奈何自己分身乏术。
刘瑾也有些不舍,却用温暖的声音坚定道:“幽朔,我们回家见。”
幽朔蓦然一震,眼底涌上复杂神色。
瑞国虽然已经迁都,刘瑾还未去过南都的皇宫,但他想那里应该是他们新的家。
幽朔却是想起了小时候与刘瑾在宫内的日子,他的瑾儿从来不是回朝……是回家啊。
幽朔压制住心里澎湃的情绪,吻了吻刘瑾的额头,沉声说:“……我在家等你。”
刘瑾笑道:“好。”
幽朔不再迟疑,与赶车的亲兵交涉片刻,又下车与谢玖说了句什么,继而接过一匹战马策马而去。
刘瑾从竹帘缝隙远远看着,只见幽朔的背影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在平原尽头。
谢玖撩开车帘上了马车,坐在刘瑾对面,目光却是看着斜前方,并不与刘瑾对视。
刘瑾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最后只得靠在长椅上补眠。
天色黑了,房屋升起袅袅炊烟。
“幽朔……快到驿站了吗?”刘瑾半睡半醒,迷迷糊糊枕着一个略略坚硬的长条事物,想问他到哪了。
“……”
刘瑾像惯常去握幽朔的手,却摸到一副金丝手套。刘瑾一顿,猛然睁眼,想起幽朔先回南都了。
谢玖坐他身边不说话。
刘瑾忙起了身,发现自己一直枕着的是谢玖的手臂,便有些不好意思:“我睡了多久?”
谢玖撤回手臂活动几下,显然是麻了。
刘瑾撩开车帘,见天黑了,便道:“到了驿站便休息一晚吧,夜里不要赶山路。”
谢玖下车吩咐了几句,回来重新坐到刘瑾对面。
到了驿站,士兵们扎营喂马,十人随刘瑾入住店内。
身边没了幽朔,刘瑾猝然有些不习惯。
谢玖过来帮他换衣,烧水泡茶,刘瑾忙过去帮忙:“我来烧水吧。”
谢玖也不坚持,出去吩咐店家准备饭菜。
刘瑾看着谢玖还是那身旧袍子,忽道:“给你的钱呢?来日到了南都,记得花,不够了找我要。你是太子少师,说不得要打赏要请客。”
宫里头都是势利眼,一个赛一个的鸡贼,可不比在王府当差,刘瑾有点担心谢玖这性子被排挤。
谢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那两枚金锭放在桌上。
刘瑾看着他,谢玖问:“这是你给的,还是朝廷给的?”
“我给的啊。”刘瑾略带茫然。
“那你拿回去,我不要了。”谢玖说。
刘瑾歪头看着他:“为什么?”
谢玖不语。
刘瑾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改口道:“算朝廷的,这是边关胡腾的赃款,充公了。”
“我是太子少师,有俸禄。”谢玖停了停,又补充,“我不要你的赏钱。”
那你要什么?
刘瑾并没有问出口,他忽然有些怯了,带着对自己的怀疑,如果谢玖要的自己给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