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宫内,吴侯携逆子跪在地上:“皇上,臣这孽子有眼无珠,铸下四年前大错,如今又在边关自作主张,擅自找皇上请旨……臣教导无方,听凭陛下处置!”
吴回垂首跪着,恭敬道:“皇上,此事义父一概不知,请陛下降罪于属下一人。”
“闭嘴!”吴侯一掌抽在吴回脸上。
吴回脑袋一歪,擦去嘴角鲜血,继续附身安静跪着。
“吴卿啊,夜枭营之所以存在,忠心是最重要的。”刘彦道。
“皇上!小儿只是年少冲动,但绝对忠心耿耿,还望陛下……”吴侯语带恳切,按着吴回的脑袋,一并磕头道,“请让他戴罪立功!”
吴回额头碰地磕在地上,立马留下一股热流,他亦沉声道:“请皇上给属下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吴卿,平身吧。”刘彦道,“朕交给了他一桩任务,若能戴罪立功,不仅赦去死罪,还有赏。”
吴侯与吴回磕头谢恩,吴回起身时,那地上一小摊血迹。
“谢陛下!臭小子,还不速速去领罚?”吴侯一脚将吴回踹了出去。
不多时,殿外传来棍棒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整整六十棍。
“吴卿,枢密院之事还要你多看着点。”刘彦道。
“微臣遵旨。”
南都的皇宫不如京城辽阔,却较之更为富丽堂皇。今天又是重阳节,宫中满处灯火,绚丽盛放。
刘瑾先被公公带去一处偏殿洗漱更衣,期间数十人服侍,幽朔则始终站在屏风外守候。刘瑾透过屏风上的人影,见其站得笔直,并未与自己说话,进宫后也不与自己动手动脚了,应当是怕人多耳杂。
刘瑾跟着公公在廊下左转右转,经过延福宫外,看到皓洁平台上有宫人泼水墩地,一桶水霎时被染红,流下石阶。
“何人曾在此受刑?”刘瑾脚步一顿。
公公却摇头说不知,继续带路,最后停在灯火通明的书房前,门内若隐若现讨论声,门外则守着一排威凤军。
刘瑾只觉一切都隐约带着陌生,脚下些微带了迟疑。幽朔一手搭在他肩上,带着一点力道。
刘瑾遂站直了身体,不再害怕。
“皇上,太子殿下到了。”
殿内说话声一停,片刻,一个中年男人疲惫的声音道:“进来吧,皇儿。”
刘瑾深深看了一眼旁边的幽朔,见后者略一点头,眼神中带着鼓励,便迈过门槛进入书房内。
百里峰、齐允、杨之昂、刘玳都在,还有一名刘瑾没见过的文臣。方才开门时,刘玳还瞄了眼幽朔。
刘彦坐在龙案后,其余人站着,均朝刘瑾望来,神色各异。
“太子哥,好久不见。”刘玳含笑道。
“来得正好,朕刚与众卿讨论册封之事。”刘彦道。
刘瑾朝刘玳一点头,再看刘彦两鬓灰发,发现他是老了。
“陛下的意思是尽快办,这个月初八便是黄道吉日。”礼部尚书齐允道。
刘瑾说:“一切依着父皇意思办。”
众人安静,刘彦挑眉道:“太子有没有什么想法?”
“从俭就行。”刘瑾迟疑片刻,说,“父皇,可以让幽朔进来吗?”
齐允、刘玳脸色微变,杨之昂神色如常。
门外的幽朔一怔。
“进来吧。”刘彦说。
幽朔解了腰间佩剑进得书房,参见皇上。
“将军可还有一把剑?”那名刘瑾不认识的文臣道。
幽朔似乎早有所料,不卑不亢取下定天下,将剑拔出一寸,横放于地上。
“传国剑本该祭于宗庙。”齐允道,“皇上……”
“陛下,此事还需交于刑部,就不劳齐尚书费心了。”那名文臣直言正色。
这人竟是刑部尚书何霆。刘瑾想。看来这是一场三堂会审啊。
刘彦皱眉打断二人,看着刘瑾,说:“听端和说,你守了正阳。”
刘瑾正色:“正阳之役,幽朔马战单挑敌将,谢玖伏兵奇袭,公主为主帅布阵,儿臣实没做什么。”
杨之昂神色微动,齐允忽道:“太子殿下审时度势,及时谋断,知人善任,又拔出定天下,当为首功。”
刘玳看向刘瑾,目光中难掩惴惴之色。
幽朔皱眉,略担心地扫了眼皇帝表情。刘彦向来厌恶居功之人,尤其是战功,刘瑾虽无此意,但架不住齐允在皇帝面前煽风点火。
众臣皆看着刘瑾,看他还有没有自谦的话说。刘瑾却不开口了,说多了反显矫情。
“还去了淮清。”刘彦又说,显然先前已得了回禀,问,“染疫的百姓都救了?”
“承蒙天子圣恩,百姓安好,瘟疫已解。”刘瑾答道。既然刘彦不提先斩后奏之事,他也不主动说。
“皇上兼济苍生,一直惦念荆州百姓。”杨之昂开了口,道,“殿下的药方已送来南都,老臣以为可分发到各城门处。过冬时会有流民南下,以备不时之需。”
“太师说的对。”刘彦道,“百里峰,你去办,军医官提前备药预防。”
百里峰:“是。”
刘瑾看了眼幽朔,那眼神儿意思就是:瞧,我说他不会问之前的事吧。
“听说这次是白鹤峰神医施药,护送太子回来的也是白鹤峰仙师?”刘彦道,“朕已封他太子少师,为何没随你进宫?”
刘瑾微微一顿,瞥见幽朔眼底的温柔,似乎在说:看,他还是问了。
刘瑾莞尔,说:“谢玖护送儿臣时受了伤,太医看过,修养几日便让他进宫谢恩。”
刘彦略一沉吟,道:“若不妨碍,可送入宫中修养。”
“是,儿臣替谢玖叩谢父皇恩典。”刘瑾磕了个头。
“那册封大典便定在初八,太子先入驻东宫。”刘彦拍了板儿,齐允领命。
刘彦:“何霆留下,其他人退了吧。”
刘瑾心中一紧,知道刘彦留下何霆,定是要论罪责了。
“儿臣告退。”刘玳退身离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刘瑾。
刘瑾刻意放缓脚步,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又回身折返房中。
何霆捧起定天下放入木匣,归鞘收敛金芒,呈到龙案上。
刘彦一手敲了敲剑匣,并未抬眼:“你还有事?”
刘瑾看出刘彦的不耐,垂着目光跪了下来。
“自正阳起,幽朔尽忠职守,三番五次舍命救儿臣于危难。请父皇念在其忠心耿耿,功过相抵,赦免其擅带传国剑离开宗庙、私自带兵支援淮清之罪。”
刘瑾说完便深深叩首下去,额头抵着冰凉地面,久久不起。
幽朔忙跟着跪下,道:“臣自知有罪,不求减罚,只请做个东宫侍卫,保护太子。”
刘彦皱眉。
何霆厉色道:“幽朔,你是掌剑人,传国剑在你手中已过误一次,你有何脸面谢罪天门?再者,宫中职位自有陛下定夺,岂容你挑拣?”
刘彦一顿,道:“护送太子、力战辽军,确实有功,但你身为天门后人,拿着传国剑反反复复,戏弄群臣,拿立储当儿戏,置朕与太子颜面于何地?”
刘瑾忙道:“父皇……”
刘彦不耐烦地打断道:“太子不必多言了,幽朔死罪可免已是开恩。革其职务,兵符交还兵部,即日起去军中当个小司马。”
刘瑾:“……”
幽朔:“谢主隆恩。”
刘瑾抬起头,心里颇不是滋味。
刘彦:“还有何事?”
幽朔悄悄使了个眼色,示意关信和黄仲汉之事以后再提,刘瑾却并不是想说这事。
“儿臣一直……很想念父皇。”
一室寂静,刘彦莫名其妙看着他。
刘瑾忽也觉得自己多余,难道还期待着刘彦过来抱他吗?
“陛下请早些休息,注意龙体,儿臣退下了。”刘瑾说。
入住东宫,刘瑾挥退宫人,只觉偌大的殿里空空荡荡,什么都冷冰冰的,没点温度。
幽朔见他闷闷不乐,以为他难受刘彦的寡情,便安慰道:“帝王家,喜怒不形于色。”
刘瑾却颓然道:“为夫也不争气,让你受委屈了。”本想着回宫了,便不再让幽朔受以往那些窝囊气,却没想幽朔还被贬了官。
幽朔一顿,好笑地过来抱他:“当个放马的也好,不必与文臣虚与委蛇,没事儿便来找你……求仁得仁罢了。”
“那你今晚就留宿东宫吧。”刘瑾接触到幽朔温暖的身体,只觉这是整座皇宫里唯一温暖的气息。
“属下遵命。”
养马官儿扑倒了小太子。
翌日,刘瑾去给皇上请安,刘彦又问了句谢玖伤势,刘瑾便正好申请了早朝后出宫探望。
早朝上,满朝文武站满金銮殿,队伍浩浩荡荡延伸至殿外。
文臣居左,杨之昂为首。武臣居右,百里峰为首。
刘瑾与刘彦一同而来,刘瑾坐于龙椅下方,见朝臣队伍里有人朝自己挤眉弄眼,仔细看去,竟然是驸马爷耶律那时!!
刘瑾:“……”
群臣高呼万岁千岁,朝天子和诸君三跪九拜,恭喜太子回朝。
刘瑾放眼望去,又看到人群里低着头的杨子先,却不见吴回,是不是夜枭营从不上朝?
齐允启奏:“陛下,今年会试七十二名贡士,四十二名文,三十名武……”
接下来就要殿试了。刘瑾要来一份名册,翻到了白英奇的名字,心中开心。
又有人启奏:“陛下,西部边关军防薄弱,是否继续按枢密院新募兵法来?”
杨之昂一哂:“如此紧急扩军,哪里有钱?”
“上次按照新法……”
“王大人,上次商人都罢市了。”杨之昂道。
“难道西边就扔着不管了?!”
刘瑾正欲开口,却忽而看到耶律那时朝自己轻微地摇了摇头,便忍住没有作声。
“众爱卿稍安勿躁。”刘彦一开口,群臣便静了,听他道,“此事容殿试结束后再议。”
众臣吵来吵去没个结果,只得下朝,各自回去准备,明天接着吵。
幽朔与禁军守在殿外,见刘瑾从后殿走出,便迎了上来:“如何?”
“看他们吵架。”
“老头儿们嘴皮子厉害着呢。”幽朔道,“你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