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亭中旖旎,满园桃花香

坐在幽朔对面、提着酒坛的，却是好久不见的耶律那时。

“我看殿下倒是不在意这些的。”耶律那时说。

“那可是他的爹啊……对个神棍问长生不老，对亲儿子却不闻不问！”幽朔怒道。

耶律那时似乎想到什么，自嘲一笑：“帝王家大抵如此，谁不是呢？”

“你爹也凉薄？”幽朔转念一想，道，“不对啊，辽帝不是挺宠你吗？该不平的是耶律贞。”

耶律那时没接这话，道：“不过，太子不像天家人，他宽厚。”

“但旁人总拿了他的厚道去喂狗。”幽朔灌下酒，将空碗一砸。

“你说这大逆不道的话，不怕……听见？”耶律那时指了指天，意思是天子。

“也就跟你说说，你是契丹人。”

耶律那时无奈摇头，幽朔喝了酒，脑子倒是挺清楚。这宫里头，唯有公主驸马不会去告密，告了密也没人信。

“今晚的话，我都当没听过。”耶律那时道。

幽朔叹了口气。帝王家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手足相残，甚至弑父亦有之，皇帝不喜欢一个儿子？太正常了。

但没人会把这件事告诉太子，别人是不敢，幽朔是不舍得。

最终，关信被革了职，却未处死刑。似乎是为了安抚太子，皇帝升了幽朔的官儿，加封三孤，领太子少保一职。

幽朔与谢玖各穿着华贵的官服，一个神采英拔，一个清冷俊逸，寸步不离守在丰神如玉的太子身边，俨然已成为东宫一幅气韵生动的丹青图卷。

近日刘瑾心情低落，还有些没缓过来，幽朔感觉得出。就要到太子进封典礼的日子了，幽朔想了各种办法让他开心一点。

“再过几日，就有外宾觐见，说不定是熟人。”幽朔道。

谢玖被皇帝叫去了，刘瑾不喜欢大批宫人跟着，也没穿蟒袍，只有幽朔在身侧，两人在皇宫里缓慢散步。

“嗯……”刘瑾心不在焉地点头。

刘瑾一路走，一路沉思。他仍然对偌大的新宫不甚熟悉，在回廊里无意识地穿来穿去，早已不知走去了何处。停下脚步时，眼前景色陌生，竟是迷路了。

刘瑾叹了口气，踏出走廊，走下石阶，顺着小路绕过一道红墙。幽朔也不打扰，就静静跟在他身后。

刘瑾拐过去后微微一怔，入眼竟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桃树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此时已过花期，桃树结了大大小小的果子，风吹过，飘来淡淡清香。

刘瑾见园内有宫人修剪杂枝，便跨进了圆月门：“宫里何时种的桃树？”

宫人都忙着修枝，刘瑾又是孤身一人、没带随侍，便被当做了哪位贵族亲随，斥道：“别乱摸！这地儿不是你进的。”

幽朔默然站在门外，也没有上前喝止。

刘瑾随手拨了下桃枝，一枚桃子轱辘落在他的手中。

“……”

“……是它自己掉的！”刘瑾忙澄清道。

一瞬间，所有宫人满脸惊恐地看向他，手里铁剪哗啦掉了一地。

“那一颗树是……”一名宫女话没说完，就吓得昏了过去。

刘瑾茫然捧着桃树果实：“？”

其他宫人正要怒喝，领头的太监总管终于发现门外站的幽朔，脸色瞬变：“少保大人！”

其余太监宫女打着哆嗦，有人结结巴巴道：“幽少保，你可看、看见了，那是他、他、他偷的桃儿……”

“什么，这是你种的桃子？”刘瑾笑着回头，幽朔一时竟失了神。

少年展颜一笑，胜过桃色满园。

“少保大人，吃你个桃儿？”刘瑾道，却见幽朔不理自己，纳闷问，“你怎么了？”

幽朔回神，缓缓走过来。霎时间，所有宫人恐惧地后退。

刘瑾不明所以，幽朔将他手里那颗发青的小桃一扔，用袖子去擦他手上粘的毛刺。

一瞬间，宫人们如五雷轰顶，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咕噜噜滚开的小桃子。

“诶？”刘瑾不解道，“这树很难种吗？”

“……很难。”

“好吃？”

“酸。”

“……”

“不是让我给你种树吗？”幽朔道，“花早都开好了。”

刘瑾终于反应过来，愕然道：“这是……！！”

“桃花开过四回，果子结了三次……你都没回来。”

幽朔抬头，眼底微微泛红。

“！”刘瑾没想到自己走后，幽朔竟真的将桃树苗照料好，还用结出的果实种出了桃花林，又在迁都时，将整个桃花林搬进了新的皇宫！

刘瑾置身这满园桃林间，忽然心中十分震撼。

“都出去吧。”幽朔对宫人花匠们道，众人如蒙大赦，纷纷离开。

刘瑾两手环住幽朔的脖颈，心情明朗了起来，笑着说：“有你等我回家……真好。”

幽朔捧着刘瑾的脸，两人四目相接，毫不迟疑地吻了上去。

“等……等等，这里是……”刘瑾有些担心被人看到。

幽朔却像爆发的猛兽，倏然将他扑到园中六角凉亭，随手一挥放下六面帷幔。

刘瑾被他抱着，跌跌撞撞摔入贵妃软塌。

亭中旖旎，满园桃花香，两个人影在帷幔中交叠相融，直至夜幕垂下，月朗星稀。

“太子呢？”谢玖问。

顺着宫人手指方向，谢玖看到了一圈红墙，一束桃枝伸出墙外，断折落在地上。

谢玖捡起那根桃枝看了眼，便随手扔了。

宫人忙道：“诶唷！这是幽少保和二殿下的桃花林，可不能乱扔……”

“说错了。”

“哪里错了？”

谢玖却一哂，转身离去。

太子的册封典礼很朴素，礼部谨遵太子亲口要求的从俭二字，便就走了走过场。似乎大家都看出来刘彦并不怎么宠爱这个太子，不过是带着点愧疚给他赏了个东宫以示安慰。

刘瑾却是郑重得不得了，每一个步骤，每一次叩拜，都认认真真地完成了。

祭完祖，天子和公主就走了，耶律那时还朝刘瑾眨了眨眼。而二皇子则还需要朝太子行两跪六叩头礼。

有一人追随着天子，全身黑色武服，临走时不住回头看向先帝牌位，正是那天烧信时、刘瑾在殿外看到的中年人。

“平身。”刘瑾双手将刘玳扶起，后者意味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转瞬即逝，随后刘玳笑道：“恭喜太子哥。”

刘瑾再次看向天子离开的方向，小声问幽朔：“黑衣服男人是谁？”

“那就是吴侯，夜枭营指挥使。”幽朔道。

刘瑾心中一动，觉得方才吴侯举动有些微妙。

“太子殿下好了吗？马上敲钟了……”

“快了快了！”

“学子们都坐下了……”

“让他们先考着！”幽朔斥道，“太子又不是监考官，催什么！”

太监宫女们七手八脚伺候刘瑾戴帽冠、穿朝服，幽朔亲自跪着帮他套上靴子。

刘瑾脸涨得通红，生气地说：“都是你非要……以后白天不许！”

“这不是看吃了午饭，时间还早么……”幽朔辩解道。

“那我让你停你为什么不听！”刘瑾道。

幽朔自知理亏，勾着一边嘴角，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刘瑾看到屏风一侧的谢玖，正色道：“吴回呢？夜枭营就位了吧。”

“已经过去了。”谢玖说。

大殿内数十张桌子整齐码放，考生们在案后起身，朝太子跪拜。

十几名黑衣侍卫面色冷峻，把守着每一条过道。吴回则站在最后一排考生后面，面无表情地来回巡视。

夜枭营便是此次监考官。

“平身。”刘瑾落座，在一群贡士里看到了白英奇，彼此微微一笑。

不少考生壮着胆子抬头，看到了刘瑾及其身后两名彪悍护卫，殿内响起一小片骚动。

“不要交头接耳！”吴回冷声呵斥。

殿内顷刻寂静，书生们对于这个带刀入殿的侍卫，多少有些畏惧。

随着钟声三响，礼部侍郎公布了殿试题目。天子并未亲临，但太子是储君，便相当于皇帝来过了。

众考生听了题目，发出一片讶然之声。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这是题目？刘瑾不解地看向礼部侍郎，殿试题目一般是段两三百字的论述，由皇帝亲自出题。此次的题目却与以往大有不同。

“安静！自己答自己的！”吴回又道。

殿内再次安静下去，贡士们提笔蘸墨，开始作答。

不多时，殿内来了一位长者，是太师杨之昂。杨之昂看了会儿考生们答题，便离开了大殿。

刘瑾忙跟了出去：“太师！是你出的题吗？”

杨之昂看了他一眼：“太子也回朝有日子了，可有些什么想法没有？”

刘瑾回头朝幽朔和谢玖摆摆手，示意不用跟太近。

“叶落知秋，众盲摸象。”刘瑾看着远处宫人正在打扫落叶，心中思索着太师出此题目的用意，道，“叶落，却不一定是秋至，也可能是枝干遭了蛀虫，或是别的什么。”

杨之昂与他一齐站在汉白玉栏后，一老一少，便似老师与学生。

而事实上，这位先帝钦点的状元郎，恰曾是刘瑾的老师，也是无数读书人心里的榜样。

太师眺望着皇宫内朱红色的五重门，缓缓道：“怎么说？”

叶落知秋，便如一叶障目。刘瑾隐隐感觉到杨之昂想问自己什么了，这也正是他走过瑞国各处所体会到的问题。

“国库有余，而贫之更贫。冗兵甚重，却不足抵御外族侵略。”刘瑾沉声道，“看江南繁荣，不过是着眼于一叶罢了。”

“那太子着眼于何处？”杨之昂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