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入冬,下第一场雪时,刘瑾收到了金辽开战的消息,一切如刘瑾所料,完颜慕通过海上奇袭,赢得了一定金国内的威望,终于可以与其皇叔维系平衡。
同时,辽国也因金国不断的进攻,无暇侵略南方瑞国。
瑞国渐入休养生息,刘瑾与三省共同推进着一应事宜,并寻求与西夏建立紧密联系的桥梁。
“太师。”幽朔微微躬身,见杨之昂从皇帝书房的方向走来。
幽朔身后站了两排侍卫,正在听训。杨之昂点头道:“幽少保护卫东宫尽心竭力。”
“太子安危不容有失。”幽朔道。
杨之昂:“可否借一步说话?”
凉亭内。
“太师有何吩咐?”幽朔正色。
杨之昂似乎有所担忧,压低声音问:“少保平日里,是与太子同住?”
幽朔并不否认,只说:“片刻不敢离开太子身边。”
“太子还未大婚,市井小书虽不可信,但若掀起流言蜚语,被有心人传到上面的耳朵里……恐动摇东宫之位。”
幽朔沉默了。
东宫内油灯闪烁,案上放着图纸。刘瑾对着案上一金红饰物,指尖捏着一枚珍珠放入底托,正用钳子绞紧铜丝。
幽朔去盯侍卫轮岗之前,让人把谢玖召了过来。
“在干什么,那不是我的头盔吗?”谢玖撩开厚厚的门帘,带进几片飞雪。
刘瑾并未抬头,专注手里工作,小心地把珍珠镶在了明光铠头盔上。片刻后,用手摆弄了下,很结实。
“好啦。”刘瑾将珠光流辉的头盔捧给谢玖。
谢玖动容:“为我做的?”
刘瑾卷开谢玖的衣袖,抚过他变红的疤痕,看到肘下一圈缠绕的钢片,是未展开的春风度。
刘瑾歪头问:“真能把心掏出来吗?”印象里谢玖并未做过这么丧心病狂之举。
“想看?”谢玖云淡风轻地问。
刘瑾连忙摇头:“别!太残忍了。”
屋外细雪纷飞,风声阵阵。
刘瑾:“昔年,宣成祖曾以焚香祭神佳话平定乱世,与北方部族首领约为香灰兄弟,有生之年互不来犯。”
谢玖小心地捧着头盔,清澈眸子里倒映出珍珠闪烁。
“你来自北方鲜卑,应当也听过这个典故。”刘瑾说。
谢玖略略皱起眉毛。
刘瑾看着他面具下的双目,道:“谢玖,你愿与我结为香灰兄弟吗?”
屋内光线昏暗,烛光在谢玖的银面具上流转,敛去他眼底不明情愫。
“殿下知道何谓香灰兄弟?”谢玖道。
刘瑾不答反问:“你原名为何?姓慕容?”
“在部落习俗里,成亲当晚,新郎的香灰兄弟同入洞房。”
刘瑾愕然,这倒是第一次听说,毕竟宣成祖与外族缔结兄弟情谊,本为惊世骇俗,并未有详尽的史料记载。
谢玖却忽然拉过刘瑾的手,让他手掌穿过里衣,贴在自己冰凉的心口,嘲弄道:“要么?掏给殿下。”
刘瑾注意到谢玖在私下里也换了对自己的称呼,不由蹙眉:“我是说真的,你愿意吗?”反正他也不会成亲了,谢玖的恩情他无以为报,结为香灰兄弟有何不可。
谢玖深深看着他,刘瑾被那眼神激得一退,手却被谢玖抓着。
半晌,谢玖放开他,漠然起身。
幽朔掀开门帘进来,让人换了炭盆,与谢玖擦声而过。见到谢玖手里捧着的头盔,幽朔忽地神色微变。
“他不答应?”幽朔解下外甲,把手炉塞到被子里,一会儿被子也是暖的。
“……嗯。”刘瑾皱着眉看了会儿折子,全是戴京以促进经国济民为由,大兴土木、加修皇家花园,刘彦也同意了,户部已批出银子。
刘瑾烦躁地扔下折子,心里堵得慌。
幽朔放下佩剑,示意宫人不用伺候了,都下去。他道:“我早说了,让你赏他些银两,再寻个官家小姐……陛下不是赏了他座少师府吗?”
“他不会要的。”刘瑾打断道。他不可能这么打发谢玖。
“太子的礼都敢不收?”幽朔勾着嘴角,讥讽道,“要么让皇上下一道旨意,赐他成婚。”
“你可别这么做。”刘瑾正色。
幽朔冷哼一声,语带挑衅:“侮辱他的感情了?”
刘瑾不明白幽朔突然的火气从何而来,抬起头问:“你怎么了?”
幽朔不语。
刘瑾语气放缓:“过来休息吧。”
“殿下先睡吧。”幽朔却未上榻与他同眠,只道,“近日夜间轮守松懈,我得去敲打一番。”
“好吧。”刘瑾近日朝堂上麻烦太多,与谢玖的事也梗在心中,确实是累了,便径自睡下。
上了榻,发现被子里是暖的,刘瑾安然闭目。
翌日。
刘瑾被宫人伺候着梳洗,抬头见屏风上一道颀长人影,漠然伫立。
一宿过去,刘瑾也想通了一些,便无奈道:“昨儿你气那流光珠盔吗?过来吧。北征军重编,我和枢密院的商量过,还是交给你,更名为……”
“殿下。”屏风后那人转过来,单膝跪下,“是臣。”
刘瑾还未更衣,仅穿着单薄的中衣,头发披散,有些猝不及防:“吴回,幽朔呢?”
“少保去见陛下了。”吴回见他衣衫不整,也不敢抬头,忙道,“冲撞了殿下,臣罪该万死。”
宫人有条不紊地帮刘瑾先套上朝服,然后服侍他坐下梳头。
刘瑾沉默了片刻,道:“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让臣这几天守着殿下。”吴回道。
“要几天?!”刘瑾愕然,“什么事这么久……”是谁让吴回过来的?幽朔?父皇?
“臣不知。”
刘瑾皱眉,心想或许也是北征军一事,既然已经上了折子,如果皇帝批了,说不准还要幽朔亲自跑一趟。
“谢玖呢?”刘瑾问。一般幽朔不在时,他就算再不愿意,也都是把自己托付给谢玖,毕竟吴回是夜枭营的人。
“似乎在二殿下宫里。”吴回道。
刘瑾疑道:“……你最近不忙吗?”
“什么事都没有殿下重要。”吴回勾着嘴角。
吴回总是说不了几句便开始不正经,但刘瑾倒是不怎么把他的话当真。吴回看着惫懒不羁,其实城府倒不浅。这么打岔,一定是有不便说的理由,看来和幽朔无关,是父皇让他过来的。
刘瑾知道再问下去也是给自己添堵,便道:“……快起来吧,别跪着了。”
袖寰宫内,刘玳听到太监通报,便匆匆请人在书房备茶。
“仙师刚从兵营过来吗?所谓何事?”刘玳看到谢玖时,略微怔了一怔。
谢玖一身英武明光龙鳞铠,头戴流光珠盔,一颗拇指大的珍珠在额前璀璨生辉。
“去兵营做什么?”谢玖问。
刘玳也茫然了:“你穿着甲胄……”
谢玖:“好看?”
刘玳点头,有了珍珠点缀,谢玖一身更显得英姿焕发,有了其他武人所没有的贵气。
“父皇赏的?”刘玳问。
谢玖想了想,说:“良人所赠。”
刘玳笑着问:“谢玖大人有心上人?”
谢玖眉眼弯弯,不置可否。他似乎心情不错,难得与刘玳多说了几句,忽然道:“二殿下。”
刘玳:“?”
谢玖朝他勾勾手指,压低了嗓音:“你要的那种药……有了。”
刘玳目光一凛,屏退左右,继而小声问:“你带了?”
“还差几味稀罕的药材。”
刘玳略一沉吟,道:“要哪几味?你说,我派人寻了送过去。”
谢玖报了药材,刘玳一听,确实不太好找,有些还要出城去寻。
谢玖起身:“先送来这几种药材,再等三日,到少师府来取药便是。”
刘瑾依旧忙得焦头烂额,每天拉着外交官开会,想把西夏的问题摆平,毕竟北方冬日艰苦,不知辽金何时会休战。
今日,正收到西夏来信,要求增加岁贡。
“殿下,我们只要每年多送上白银十万,便可与党项修好。这些钱不过是国库一年的百五,何必得罪这帮蛮子……”一名江南士族道。
“大人此言差矣,我们按时缴纳岁贡,蛮夷便无亡我之心了吗?”一个年轻官员主张道,“若党项存了修好之心,之前何必来犯,还是要趁早震慑之。”
“哼,年轻小子,总是好战!”
“大人!”那年轻人气得火光,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也只得对刘瑾道,“下官只是觉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岂能坐以待毙?”
极少人也跟着附和,但年长的官员都面色铁青,齐允更是横眉嘲道:“我大瑞百年稳坐江山,乞是蛮子说亡便亡的?!而今贸然出兵,国内动荡,人心不安,你可考虑过?”
“年年缴岁贡以平战事,粉饰太平,焉知他国不会贪得无厌?今年西夏要求贡银多出十万,便是欺我汉人好说话,得寸进尺罢了!”
齐允一抬头,冷眼道:“这位大人面生的很,刚调回来的?”
年轻人道:“下官叶之章,之前在兰州做通判。”
“听口音不像。”
“下官原是幽州人士,父母兄弟都死于契丹铁蹄。”叶之章眼底藏着悲愤。
刘瑾长叹了一口,说:“倒不一定非要争伐西夏,但谈判时据理力争,不能一再忍让,准备一战是定然免不了的。”
齐允蹙眉:“殿下有所不知,先前也有半年北伐,怎知辽兵凶悍,打到了京城……”
“所以你们怕了?”刘瑾冷冷道,“我们找到战败的根源,辽人何足为惧?战功封爵制继续推下去。”
“……”
“叶之章,你与主客清吏司一道拟给西夏的回信。”
“是!”
“吴回。”刘瑾道。
“臣在,请殿下吩咐。”吴回恭恭敬敬躬身。
有外人在时,他一向如此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