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靠在浴池边,惬意地泡在热水里。池子外幽朔帮他梳理着一头青丝,狡黠问:“瑾儿,你吃醋了不?”
刘瑾茫然:“什么醋?”
“……”
难道是刘玳吗?刘瑾不甚在意,笑了笑说:“你日夜陪伴他四年,又舍命相护,他喜欢你不也很正常吗?”
幽朔倏然一僵,沉默了片刻,道:“我没住他宫里。”
“你不下来洗吗?”刘瑾并未注意到幽朔的异样,只想着以往一说洗澡,幽朔都是恨不得立刻脱光抱着自己,今日倒有些反常……
“我一会儿随便冲冲,我洗的快。”幽朔身上伤口刚愈,疤痕醒目,自然不能让刘瑾见着。
刘瑾不疑有他:“你这几天——”
砰砰——砰!
“什么?”刘瑾回头,幽朔已起身去看。
片刻,屏风后传来翅膀扑棱声,紧接着幽朔道:“李家皇子来信了。”
刘瑾展开信,道:“西夏国相幽禁了李令朗的生母,掌控了兵权……”
幽朔不敢怠慢,以毯子裹着刘瑾抱到榻上。刘瑾急忙套上衣服,道:“帮我研墨,如果不出所料,西夏不日就要大军压境了!”
幽朔不敢耽搁,忙为刘瑾准备纸墨。
刘瑾提起笔准备回信,他想了想,决定在信的最后告诉李令朗赏乙已死,并询问了另外一事。
“你怀疑那杀手死前所言……”幽朔蹙眉,“我看不过是他死到临头,妖言惑众罢了。”
“我也希望是这么简单,只怕另有玄机。”刘瑾叹了口气,“追杀他的黑衣人,你认出来了吧?”
“是吴侯。”
幽朔是通过身形和武功路数判断,刘瑾则是通过吴回的反应猜测,如今得到了幽朔的印证。
“我爹为何知道赏乙?我并未仔细提过其形貌来历。”刘瑾道。就算是百里峰告诉他的,但皇帝为何派吴侯去追杀赏乙,而不是光明正大将其活捉拷问?吴侯一出手,更似是灭口。
幽朔却怕刘瑾想太多,聪明反被聪明误,说:“那姓李的毕竟非我族类,多半不会以诚相告,恐怕还会千方百计挑拨,陷我大瑞于人心惶惶,你也不要尽信。”
刘瑾点点头,但提起鸩铃时,杨之昂和百里峰的反应,都让他觉得蹊跷。
“不问一下我不放心。”刘瑾让宫人准备了兔肉和泉水,令鹰隼吃饱喝足,休息够后,才将其放飞。
“太后,太子来请安。”宫女道。
珠帘后传出苍老的咳声。
刘瑾跪在外面,半晌,谢玖撩开帘子走出来:“殿下,进来吧。”
幽朔刚要起身跟上,谢玖却出手一拦:“没你的事。”
回朝后,每次刘瑾来给太后请安,都觉得她苍老了许多,但眼底那份威严却与四年前并未有多少不同。
“儿臣给太后请安。”刘瑾行了正拜之礼。太后很不喜欢自己,刘瑾感觉得到,却始终不知这份恶感从何而来。
老人靠着榻,也不叫刘瑾平身,只漠然道:“皇帝呢?”
“回太后,父皇在琼林苑修养。”
太后抬了抬满是皱纹的眼皮:“现在政事都是太子批?”
刘瑾恭敬道:“重要的事还是会送去琼林苑,由父皇定夺。”
“太子眼中,何为重要的事?”太后冷然一哼。
刘瑾从容回答:“涉及外交、弹劾、任用之事,儿臣不敢妄断。”
宫外,幽朔讥讽道:“恭喜谢大人,这才几日,已平步青云。”
谢玖谦道:“比少保强些,八十鞭没把屁股抽开了花?”
幽朔:“……”
谢玖忽然上下打量着幽朔,后者被看得不自在,冷声道:“找打?”
谢玖漠然地转过头,不理会他了。
“听闻四年前,太子盲了眼睛。”太后一顿,问,“可知是何人所为?”
刘瑾平静答道:“许是在宫外吃坏了东西。”
太后一点头:“既然治好了,也罢。仙山医术确实卓绝,哀家便跟你借了谢玖。”
刘瑾:“能为太后效力是福气,我替他谢过太后。”
“抬起头来。”
刘瑾缓缓抬头,感觉到太后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太后皱了皱眉,淡淡地说:“太子公务繁忙,没事便不必再来了。”
刘瑾一顿,继而道:“是。”
宫女端来药,太后却推了开去。她浑浊的双目望着刘瑾离开的方向,苍老声音漠然道:“看到他就想起谢家,一家子都是来讨债的……”
宫女跪着不敢出声。
许久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道:“叫刘玳过来陪陪哀家。”
幽朔见刘瑾面色低落,心疼道:“她责你了?”
刘瑾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太后的话是什么意思?谁和她说了什么?
刘瑾发现谢玖露出的双眼弯弯,似乎在笑,便狐疑道:“你今天有开心事了?”
谢玖咳了一声,挠挠脖子:“没有。”
幽朔脸色铁青。
刘瑾眯起眼,反复打量谢玖,今天这人太奇怪了,很可疑啊。
“这院儿里怎么有石子……还扫不扫了?”谢玖被看得不自在,转身回太后宫里了,“这些个吃白饭的,不骂就不干活么。”
刘瑾:“……”
幽朔若有所悟,漠然道:“他朝你要谢玖?”
“嗯……”刘瑾皱眉,得找个安全地方告诉幽朔。如果有人居心叵测,想要挑拨自己与皇室的关系……不,恐怕不止如此。昨天赏乙所言,若也被有心人利用,那么对方所撼动的岂止是自己,而是整个大瑞刘皇室!
“瑾儿。”
最近太后见了谁?或许可以问问谢玖,但不能直接把人从太后身边叫出来。刘瑾道:“幽朔,你去一趟袖寰宫。”
“做什么?”幽朔警惕道。
刘瑾说:“让刘玳把谢玖叫出来。”
幽朔蹙眉:“公主给他选了门亲事。”
“谁?”刘瑾一顿,才反应过来,“谢玖吗?问过他的意见吗?”
“是士族千金,听说对方在比武那日就看上他了。公主心里有数,不会委屈他。”幽朔道。
刘瑾皱眉,已经被宫里勾心斗角烦得要死,不想在这件事上费口舌,只道:“那也不行,还是先问过谢玖吧。”
幽朔压着火说:“他是何出身?公主赐婚,岂有他挑三拣四的份儿!”
刘瑾一阵烦闷,不满地反问:“再不喜欢,他也要逆来顺受吗?”那你是不是也会如此?
幽朔不语。
刘瑾看了他片刻,漠然道:“谢玖算先皇后的家人,待我如兄长。若还不配,军功封赏新策已出,他可封侯爵。”
幽朔:“……”
幽朔静默片刻,问:“什么意思?”
“只要他不愿意,就谁也不能逼他。”
幽朔双手发抖,转身便走。刘瑾心里难过,忍了忍,最终没有追上去。
东宫内,宫人正在清扫枯枝。
刘瑾脑子里都是外面哗啦哗啦的扫地声,全然看不进去奏折。
谢玖的事迟早要解决,不然幽朔心里也有疙瘩,但又不能就这么敷衍了事……这对谢玖太不尊重了。
刘瑾十分发愁,只觉这感情之事,实在比政务难得多。
政务再盘根错节也有理可循,但人心……不论看到幽朔的怒火,还是谢玖的委屈,刘瑾都很难受。
“殿下,外面来问花灯要不要摘了?”侍卫进来道。
刘瑾想到外面数十盏花灯都是幽朔亲手所做,心里一紧,道:“再挂几天,点到廿一再收。”
“是。”
“慢着,召少保回来……”刘瑾语气一缓,说,“算了,我亲自去找吧。”
刘瑾刚起身,就听外面小太监道:“禀太子殿下,袖寰宫里来了人。”
偏殿内,刘玳身边的亲信歪嘴一笑,躬身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二殿下请您去听泉阁一叙。”
刘瑾心中微酸,幽朔还是听话地见了刘玳。
刘瑾想了想,换上一身较为朴素的常服,吩咐了一名威凤军:“备马车,别声张,带两名侍卫随我出宫。”
幽朔回到东宫时,就见那天生不对付的家伙正被侍卫拦着,心情便好了些。
“让不让?”
“少保吩咐了,没有旨意,谁也不能擅入东宫,请谢大人见谅。”
谢玖在腰带上一摸,就要弹出毒粉,冷不防却听到嘲弄声音。
“谢大人不在太后宫里服侍,来这儿做什么?”幽朔嘲道。
谢玖漠然回头,略带狐疑:“你怎么还在这里,二殿下呢?”
幽朔正从袖寰宫回来,冷冷道:“我怎么知道,他又不在宫里头。”
谢玖一顿,问:“太子呢?”
“关你何事?”幽朔道,还要再嘲讽几句,却见一名威凤军过来报信。
威凤军士兵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谢玖仍听到了,蹙眉问:“他出宫了?”
幽朔也没心思理会他,只揪着那士兵问:“见谁?”
士兵茫然摇头:“殿下只带了两个亲兵,什么也没交代。”
谢玖倏然浑身一震,连退数步,竟是顾不得礼数,转身跃上宫墙。
“喂!”幽朔愣了片刻,意识到出事了,忙点了二十名亲兵,厉色道,“你们随我出宫!其他人在宫里守着,一有太子消息随时通报,绝不能声张!”
幽朔心急如焚,策马冲上街道。赏乙已死,他心头大石落地,东宫内又有禁军轮守,他竟然放松了警惕!
幽朔只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