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高无上的大元帝国皇帝、名义上的大蒙古帝国大汗的混一寰宇的雄心暂时还影响不到小小百户身上,作为预定的攻宋主力之一的张弘范部的属下,张煌现在的任务一是练兵,二是在蒙古达鲁花赤和汉人千户的歧视眼光中做好一切份内份外的事。譬如,充当转运粮食的杂役、譬如修盖军营的苦力、迎来送往的奴仆。付出了那么多得非但得不到好,还常常遭到蒙古权贵的拳脚相加和言辞嘲讽,为此张煌常常在想,汉奸这个职业的确不是一般的人可以当的。不过,还算幸运的是,由于忽必烈受到的汉化程度相对较高,且这场战争的最终目的是彻底灭亡南宋王朝之后将南方广袤的土地囊括入大元帝国的统治之下,再加上主帅张弘范也信奉儒家经典,因此蒙古军过往的屠城、烧杀、抢掠以及等恶行并没有出现在张煌所在的这支部队,否则张煌也许真的忍受不下去了。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寒来暑往又是一年,大元至元十一年六月,战争再一次爆发了,就在这个月初,忽必烈以大宋叛盟和扣留使节郝经唯有宣布了对南宋的最后一击。而作为政治上不可靠的新附军,张煌所部当仁不让的再一次被抽调入战场。在张弘范和旧帅吕文焕的率领之下,张煌终于向自己的老主子大宋王朝举起了屠刀。
对于身为南宋之主的度宗皇帝来说,他是幸运的,就在忽必烈宣布总攻的第二个月,这位标准的昏君就在临安驾崩了,自是不用再承担日后亡国灭宗的责任。不过他的幸运却是南宋的大不幸,在强敌来临之际,已经黯淡无光的大宋帝星愈发的显得晦暗了。
是年十月,元军开始攻打汉江要镇郢州(注:现湖北钟祥),与在那里屯兵的张世杰部展开了激励的战斗,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元军遂以一部牵制张世杰部,主力偷偷南下攻打汉阳军,攻克沙祥、新郢。两城守将边居易率所部三千奋死抵抗,在失败后投火自尽。随着汉阳军的失守,荆湖北路各州守军纷纷向元军投降,至此,宋军的长江防线已经彻底暴露在蒙古军的兵锋之下了。
“弟兄们,终于轮到咱们出战了。”张煌的百户一直在充当护送输运的重任,不过既然是新附军,他们又怎么可能逃脱炮灰的命运呢。“我知道大家对那些曾经是同侪、同袍下不去手,可是战场上刀剑无眼,不想死的,只有让对方先死而已。”站在江北要冲阳逻堡的城下,张煌对自己的部下坐着最后的战前动员。“现在跟着我说,”张煌举起了手中的长柄钢斧。“我们要活下去,活下去!杀!”
元军还是秉承着一贯抢攻的宗旨,无数的弓箭遮天蔽日的向阳逻堡的城头飞去,在宋军反击的弓弩中,张煌他们背着土袋开始了冲锋。“快!”填埋护城河的活其实没有什么技术性,只是一个快字而已,在原本类似的战斗中都是蒙古骑兵利用马速来达成这个任务的,不过自从有了汉军和新附军之后,自然有这些签军来承担。
张煌冒着腰也不管战场上横飞的弓箭,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快步向前跑去,看看隔着距离不远了,他把土袋移到手中,用力的一掷,土袋砸入水中激起一阵浪花。张煌看也不看,扭头就跑,突然一根流矢直奔他而来,眼见得已经无法闪避了,张煌突然脚下一绊,身子一低,差之又差,利箭带走几缕头发之后,射中了张煌身边一人的腿肚子,顿时让那个人失去平衡,一下子跌倒了地上。
“该死!”张煌当然不知道对方是误中副车,但好歹也是自己百户里的兄弟,自是不能让他在战场上自生自灭。“忍着点。”张煌一把抄起对方,扛在肩头,百四十来斤的人,一点不比土袋的份量轻了多少。“这就到了。”气喘吁吁的张煌,最后差一点扑在了地上,不过总算把人安全的带回来了。“快,拉下去取箭敷药。”周边人七手八脚的把伤员接了过去,张煌找到一个水碗盛了半碗痛痛快快的一气饮尽。“弟兄们,还要跑两次,咱们早去早回!”
当然,幸运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就在这次出击中,张煌的百户里终于折损了两个人,一个是普通士卒,被飞来的一箭直接爆了头,当场就没救了。另一个则是张弘范旧部出来的牌子头何子云何德庸(书友:洋哥yy提供),等拖回来的时候,血已经完全流干净了。然而没有人有时间悲哀,战场上轻生死,下至小兵,上至大将都有可能遇到这一天的,更何况自己还有一次夺命狂奔,自求多福还来不及呢,何曾有时间顾及别人了。
“呼哧,呼哧!”好不容易把分配的土袋都填完了,张煌带着他一百户的人都倒在地上不肯起身了。“起来,”几个人正趴着喘着粗气,千户的鞭子就到了。“南蛮子都滚到后面去,不要堵住了其他人出击的阵位。”
看着张牙舞爪的千户,心中极度不满的张煌也只能暗暗啐了口唾沫,然而长官的命令他又不能不听从。“弟兄们都爬起来,李总把在后面准备好了热汤,都去喝一口暖暖身子,出了一身大汗,这天寒地冻的,别伤着了,接下来咱们还要大战呢。”
“张百户,”看着张煌百户的人三三两两的向后阵移去,千户一下子叫住了张煌。“张百户倒是深得军心。”阴阳怪气的说着。“我这个千户的命令没有人听,张百户一句话什么都办妥了,倒是人才啊。”
“大人谬赞了,”张煌苦着脸,千户大人没事老是挑衅,让他苦不堪言,可是不回话又不行,但这个茬可实在不好接啊,张煌没有时间反应,只能随口说道。“可能是大人的口音儿郎们听不太懂罢了。”
“哈哈,哈哈,好,好个口音听不大懂。”一愣,顿时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张百户真是机变呢,不过有些小聪明也要用对地方,”指了指阳逻堡的城头。“接下来攻城之时,我可要看张百户的本事了。”
在元军不惜人力之下,护城河很快就填埋完了,随后真正的冲锋开始了,撞车、云梯等在弓箭的支援下,缓缓地向城墙靠拢,很快第一组云梯已经靠上了城头。
“弟兄们,跟我上。”按照出战的顺序,张煌这个百户被分配在东面的城墙下面,看着第一波突上去的被宋军打了下来,第二波、第三波又重新冲了上去,张煌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武器。“记住了,我们要活下去!”
张煌很快冲过宋军弓箭手的封锁,跳上已经竖起的云梯,刚刚爬上去没有多高,身边的云梯轰然倒地,凄惨的呼叫声传来,让他的肾上腺不由得加快了分泌。又是一具元军的尸体被当做滚木礌石抛了下来,张煌一手抓紧云梯一手用钢斧一顶,在云梯嘎吱嘎吱的作响声中,才惊险的把带着巨大势能的人形礌石稍稍带偏。不过张煌也来不及擦一把冷汗,三步并作两步的他,拼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跳进了城头,双眼飞快一扫,城墙上的宋军已经渐渐被源源不断冲上城的元军压制住了。
“砍了宋军的大旗。”张煌心意已定,这个时候屠杀自己的同胞并没有什么意义,于是他箭步如飞的冲向宋军树在城头的旗桩,抡起了就是一斧子。旗杆嘎吱发出一声巨响,惊得周边残余的宋军奋不顾身的冲上来阻挡。不过还没等这些宋军靠近,张煌飞快的就是三斧子,随后一脚踹上旗杆,因为承受不了这种力量,旗杆瞬间倒了下来。
“汉奸,去死!”在元军万胜、万岁的呼声中,一名宋军冲了上来,听着这句熟悉的话语,张煌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是的,现在自己是汉奸了,而且还不得不沾上自己同胞的血。但是张煌并没有因为自责就把自己的性命交出的觉悟,反正后世的史学家已经为所谓的汉奸行为正名了,自己这么做只不过是为消灭阻碍大一统的南宋割据势力作出的应有贡献。
“当!”就这么一瞬间双方兵刃相加,张煌用力一振,顿时带开了对方的空门,再一进步,顺势用斧尖一捅一划。“这位兄弟,活在这个乱世,早死早超生呢,你就好生去吧。”
“夏贵逃了!”正当那个宋军死不瞑目的时候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了起来,张煌定眼观看,只见阳逻堡中原本竖起的四川安抚制置副使领舟师都统制夏贵的将旗已经不翼而飞,而成群结队的宋军正在向江边的码头涌起。
“这就是大宋。”张煌回首看着在失望中死去的那个宋军,长叹一声,手在他眼皮上一抹,帮他闭上双眼。“弟兄们,”做完这一切,张煌一举手中的大斧。“宋军主帅逃了,杀将下去,不要让人家说咱们新附军是孬种!”
于是在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和报复的快感等诸多情绪的支配下,那些不久之前还是宋军的新附军们疯狂的冲向了城内,接下来不再是战斗,而是屠杀了。
大宋咸淳十年,大元至元十一年,公元1274年十二月,阳逻堡守将夏贵弃城而逃。阳逻堡易手,鄂州屏障顿失,守将张晏然、程鹏飞遂在吕文焕的招抚下向元军投降。至此元军终于突破了南宋的长江防线,下一步的兵锋将顺流而下直取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