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税缴纳之后东海各地的墟集开始活跃了起来,北方已经承平六年,南方也已经承平三年,不少老功民的和族婆娘已经为他们生下二、三个崽子,在这种情况下,乡村经济的发展也随之重新活跃了起来。
三圃法的实施让更多的经济作物出现在了市面上,而商禁的驰废在让权贵之家的大商业发展的同时也让民间的本经营的活力得到释放。
“新织的麻布二十文钱一匹。”
比起县城里大店铺中销售的昂贵的棉布和丝绸,农家自产的麻布显然更加的价格低廉适于新移民的生活水平。
“新鲜的菜油,自家产的菜油,八文钱一斤,零栲也可。”
“梨子,水淋淋的梨子,便宜卖了。”
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别看是只是一个乡的墟集,但四面八方集中过来的人数已经让的市场人满为患,更不要趁机耍弄几下拳脚博取几文额外收入的戏班子以及站在那诵经化缘的僧人,一切的一切显得份外的生计勃勃。
“主上,此地墟集的税吏寻来了。”
由殿前司都指挥使改称殿前都班直的前长水军都指挥使严应芬悄声的向张煌报告着,而坐在这间简陋的茶寮里的张煌的身边好奇的打量着这一切的正是被称为李院的十四岁女孩。
“让他过来吧。”
张煌冲着李氏看了一眼,女孩会意的从边上的板凳上挪到张煌的怀里。
看到这一幕的严应芬不禁低下了头,而边上一同喝茶的乡人更是看得目瞪口呆,要知道虽然张煌的年纪可以看做是李氏的父亲,然而李氏的打扮却是已婚女子,而已婚如此光明正大的亲昵的除了自己的良人恐怕父亲都不能。
但如果是夫妻,好吧,即便是夫妻,这种程度亲昵却不是这些乡人们所能接受的,因此乡人们指指点点的,直到看见本地最有权势的吏恭谨的出现在张煌的面前,这才不知所以的压低了声音。
“坐,不必紧张。”话虽如此,但是面对公国的最高统治者,税吏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机关傀儡。“莫要笑。”
张煌轻轻的在李氏的屁股上打了一下,随即冲着侍立在身边的严应芬点了点头,一杯水就放在了税吏的面前。
“丁行走,本县共有此类的墟集几处啊。”
“本县下辖九乡一城,共有类似的墟集十二处,”丁姓税吏低着头拘谨的回应着。“每十五日有一个墟日,彼此墟日错开,因此几乎每日都有墟集开放,若是临时想采买些什么,只要多走几步,大多可以买到的,不必专门到县城内购买。”
“十五日便有一墟?”张煌头,看起来这位正九品吏虽然有些紧张但是回答还是很有条理的。“那每次墟日都是如此人满为患嘛?”
“这倒不是,平日人数不足今日的三成。”张煌一愣,正待询问为什么,丁行走已经把答案公布了出来。“前几日州里的分审院就已经在本乡放告,既定今日在本集审案,因此各屯的百姓,甚至其他乡的百姓都赶来观看,所以人就多了不少。”
“原来如此!”张煌这才明白过来原委。
原来,东海的审理体系分为四级,最低一级是各县、乡的巡检司对偷摸进行的推事审判,一般普通的是打几鞭子,严重一的是判服几日苦役。
推事审判之上是各州分审院的巡回法庭,主要审理民事和财产纠纷。
严重一点的刑事案件和民事、财产案件的二审在各州的分审院的本堂举行。
最后大辟、流放等最高一级案件的定夺以及民事、财产案件的终审在大审院进行,至于对于各级官吏的审判则同样系有大审院来包办。
“看起来,百姓们虽然五谷丰登但是未免闲暇过于无事了。
”张煌感叹着,不过他的感叹不要丁行走不明白,就连严应芬也听不懂。
“那每次墟日,你能收多少税?,今日往来人口是平时的三倍,税赋是否也能收到三倍呢?”
“屯民的货物量少价低,大多的时候也未必能够成交。”
丁行走心翼翼的抬头看了张煌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
“因此多的时候不过三五百文,少的时候最多四、五十文。又如今日,臣下估算约可以收到八百文”
“八百文,这还不到最多时的三倍。”张煌似乎有些失望。“丁行走,孤固然不愿涸泽而渔焚林而猎,但卿等也不要因为事务繁琐而大而化。”
这句吓得丁行走一下子站了起来,不过还没等他结结巴巴出个子丑寅卯来,张煌微笑的让他再次坐下。
“不要急,孤没有别的意思,行走即是公国官吏自当恪守国律所定的赋税尺度,其实每次能收一次能收五十文也算不错了,一个月两集就是至少百文,十二个墟集也就是一贯二百文,这还之是一县墟集最低的商税,全东海四十余县,这个数字不低了。”
这个数字不低了?
当然这并不是张煌的心里话,幸好东海的资金现在并不依靠这一块的收入,无论是石见和但马的银山,还是日本其他地区的粗铜输入,亦或是对蒙胡、对高丽、对女直的商贸,即便不算上还没有进入张煌内库的佐渡黄金,东海也并不缺这可有可无的屯民商税。
但事实是事实,道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不,纳税是体现功民义务的主要途径,移民获得功民身份的必要手段,所以,张煌可不愿意养成了东海人不愿意承担国家义务的惰性。
当然,这席话,张煌是不会说给一个只有正九品的吏知晓的。
“那么墟集里是不是所有东西都能买到呢?”张煌想了想,继续问道。“盐、蜡烛、糖、茶是不是还需要县城里去购买呢?”
“蜡烛、灯油、糖、布匹、铁器的确还要到现城里去购买,”丁行走不用想张口就来。“盐、酱、醋虽然不是墟集里的商贩所能生产的,但总有商贩从县城里挑来贩卖,但也不必走太多的路。而茶,屯民们有些会到寺庙里去求一些,不过平时可就找寻可以喝的叶子煎几道苦茶在喝。”
丁行走想了想,决定还是如实报告。
“关键的还是铁器,现在各地的铁匠铺也只有各县县城里有,因此无论是拥有大牲口的功民屯户,还是只需要普通农具的新移民屯民对此都觉得有些麻烦。”
“这个孤一时也无法解决啊。”
总不见得让张煌把兵工处的铁匠都放下民间吧,那他还怎么生产武具呢。
“不过,兵工处已经收拢了一批新移民跟着老匠师学习打铁和制造农具,想来一二年后出师,就可以解决相当一部分问题。”
张煌这边正在和丁行走一问一答着,突然间墟集的一头喧闹了起来,所有人听到响动都奔了出去,张煌正用疑惑的目光向丁税吏征询着,忽然自己笑了起来,这么吵闹肯定是丁某人刚刚提到的审判要开始了。
可建国不久的东海乡间会出现什么样的案子呢?
张煌倒也有几分好奇,于是他挥挥手,示意丁税吏退下,随即站了起来,丢下一枚当五的大钱,带着李氏在左右的护卫下向最热闹的地方行去。
至于丁税吏,自然有人会命令他缄口,这却不需要张煌自己亲自下令了。
“爹爹,奴看不见。”
到了现场,只见里三层外三层,数以百计的老百姓们早已经把临时搭建的审判台给围了水泄不通,因此个子尚属娇的李氏自然被挡在了人群的后面,什么都看不到了。
“你呀!”
张煌爱怜的在李氏的琼鼻上刮了一下,随手把她给抱了起来,这个动作让严应芬看不下去了,立刻派人奔回刚才的茶寮借来一张长板凳,这才让张煌扶着李氏站到上面,即便这样,张煌刚才的动作也造成了一丝轰动,虽宋末元初民间妇女还相对开放,但张煌亲昵的动作还是让边上的围观者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今日审理第一案,东乡十屯马某告邻里常氏借贷不还。”
正当边上的有伤风化的咒骂声逐渐响了起来的时候,高台上的断事官一拍惊堂木,顿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了过去,这个时候已经泪汪汪的李氏突然被张煌偷袭在耳坠边轻轻亲了一口,双脸飞霞的李氏正要不满的锤张煌一下,却被张煌的手指一指,原来原被告出场了。
这个案子也很简单,马某乃是功民屯户,常氏是新移民,去年常氏耕作时向马某借用了一头牛和一名倭奴,说是借用,其实是花钱租借的,只不过当时他没有钱,便向对方打了一张欠条,结果一年多过去了,至今不还。
“常氏,你还有什么话。”断事官一面问着常氏一面把欠条展示给所有在场的人看。
“大人,”跪在地上的常氏指着见官不跪的马某连连叩头。“马家欺民不识字,好了是二百文的,现在突然变成了两贯,民不想吃这个亏,而不是赖债不还呢。”
“不识字?”断事官头。“来人,去请巡检司的录事大人来。”
不一会,巡检司里充当民部司登记户籍的录事匆匆而来,他手里捧着一本鱼鳞册,鱼鳞册里有常氏进入东海时登记的一切以及分配户籍和田地的资料。
“大胆常氏,”断事官扫了一眼,惊堂木一拍。“你不识字,那进入东海时的画押是何人谁签?”
常氏神色剧变,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长崎登记的东西,居然在丁州也会有副本。
“大胆刁民,赖债不还不居然诬蔑功民欺压尔等,实乃罪加一等。”断事官随即在判状上疾书几笔。“着常氏立刻归还二贯欠债本息,并处罚金两贯,另诬蔑他人罚鞭二十,日后再犯,发河工苦役!”
“大人饶命呢,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了。”
然而,如狼似虎的差役们却似乎没有听见,毫不犹豫的拖起常氏直往台下而去,随即将其绑在主上,解下上衣,接着差役抄起沾过水的皮鞭就是一下。
“啊!”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律法的威压。“小人再也不敢了,啊!”
“走吧。”
虽然下面可能还有其他的案件,然而看到惊恐的抱住自己的李氏,张煌摇了摇头,随即将其揽在怀里,趁着其他百姓的心神依旧被鞭刑所吸引,他跳下板凳。
“回去,记得把板凳还给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