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望舒一页一页认真地翻看那些印出来的文字,老实说，这些成品并不算好。

或许是第一次使用阳文的缘故，字体僵硬不够流畅,仿佛刚开始练字的初学者，不过这些代表了从0到1的产物，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

反手没有装订的书页递给洛王,望舒又拿起了那版两个巴掌大的雕版母版。

木材是纹质细密坚实的枣木，偶尔有划痕的地方也被细心地填充平整，整体而言,是一个稚嫩又成熟的雕版。

安静的空间内只有翻阅纸张的沙沙声，王瑜站在下首,手指紧张得揪住袖摆，平滑的衣料被揉出一层层褶皱。

“王瑜。”

“我在！”高度紧张的王瑜听到国师在叫她，一时反应过激地高声喊了出来，直到所有人都看到过来她才反应过来窘迫得涨红了脸。

好在国师没有计较她的失礼，反而温声安抚了她，话题转移到她专业的方向，王瑜也慢慢镇定下来,渐入佳境。

王瑜跪坐在下首,将自己的研制历程缓缓道来。

“阿父时常罚我抄书，自从有了纸之后，抄书量又涨了不少,我就想着有没有办法让我抄快些。最开始用了两支笔一起写，但墨会晕在一起,后来又用了双手抄,但还是很多。我就想着如果能直接把这些字移到纸上就好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闪躲,显得极为不好意思。

望舒：古代版罚抄,一样有人想着偷懒。

“阿父每次在检查完我的罚抄之后都会用私章盖个戳，我就想到了把要抄的字像印章那样刻在玉石上，这样下次罚抄的时候就能直接印到纸上了，省时又省力。”

“我们开始的时候准备刻在玉石上，但……”

她没说完，但其他人明白，玉石坚硬又易碎，生手要么不小心弄出裂痕要么就刻不出完整的字，甚至一个不注意还会伤到自己。

“之后我们挑选多了，确定能了用木雕，但用了多种木料都不如人意，最后才确定了结实紧密的枣木。”

话说的轻松，就不说在这里花费的心思，就说是材料吧，一般人也没有这个财力让她折腾。现在市面上的纸有价无市，按照她这种还生疏的手法，刻出这么一块雕版来，报废的好木头只怕不少。

王瑜说完就安静地等待国师的评价。

洛王扫了她一眼，能看出她没有把所有的实情都说出来，不过那点子小心思他也能猜到几分，以前王岩还在他身边的时候，就没少抱怨这个妹妹因喜欢木工而与父亲发生的冲突争吵。

趁着纸的东风鼓捣出雕版来，只怕还有与彻侯争一口气的缘故。

望舒对于这些细腻的情感一向不擅长，她的关注完全是在雕版的发明过程中。对于王瑜的阐述，她越听越喜欢，能从生活中的琐事开脑洞，这不正是搞实干的发明家最需要的吗。

她放缓了语气，给出了极高的评价：“你做的很好。”她用手指轻轻敲击雕版，“只这一项就足够你青史留名了。千百年后，也会有人记得你的贡献。”

王瑜猛地抬起头来，眼中的惊讶完全挡不住，她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只是做了一点点小事，应该不至于，怎么会……”

青史留名，这是古往今来多少名臣将相的追求，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虽然喜欢的东西不那么不符合礼仪，但怎么也够不上国师这么高的评价吧。

不仅仅是她，旁边听到的人都不约而同的表现出讶然，如洛王这般见多识广又心思深的人倒是很快收敛了表情。

但站立在一旁的史官完全就是拿着笔呆住了。

干他们这行的，做梦都想出一个大消息，让他们好蹭个热度在史书上留一笔。自从国师出现后，他作为记录王上起居注的史官，倒是赶上了不少大消息，但这所谓的留一笔，顶多就是以后有人整理洛国史料的时候，在里面提一嘴。

比如，[洛昭王xx年，第x代洛王与神女相会，二人相谈甚欢，随侍记录者xxx]，这种顺嘴提一笔，还不是主角。

但现在，他看向还呆愣在原地的王瑜，心里忍不住泛酸，就冲着国师这句话，就算她最终没做出什么来，史书上也少不了她一句美言了。

“何必妄自菲薄，在纸张刚出现几个月就发明出雕版印刷术，你是超越时代的绝世天才。”望舒说得很认真，对于这种奇才她一直都很喜欢。

比如现在闭关研制青霉素的季逢青，自从他来了之后，停滞许久的进度已经开始缓慢推进了。

王瑜被国师鼓励的目光注视着，激动得两颊绯红，眼睛亮晶晶的，要不是还记得在这里不能失礼，只怕要跳起来出去跑几圈冷静一下了。

徐秋兰看着这一幕也是既羡慕又为她高兴，徐王两家身份地位相近，父兄关系又不错，她们说起来也算是一同长大的朋友了，虽然后来因兴趣不同，一个宅在家里一个到处撒野而有些生疏，但作为朋友她还是为她高兴。

感觉到洛王在看着她，望舒转头看去，正对上他还未敛尽的疑惑与讶然，便问道：“王上好奇我为什么给出这样的评价？”

洛王也没掩饰，点头道：“这东西虽不曾见过，但刻章却是寻常，只要多注意些，应该也会有其他人发现吧。”

望舒：“我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发现，但按照其他世界的发展进程，在纸推广之后，至少需要几百年，才会有雕版印刷术的出现。”

洛王这回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在望舒口中出现好几次的名词，雕版印刷术。

能以“术”命名的，大都不会是没什么人知晓的小道。

比如巫术、战术、马术、医术、机关术等。

这雕版印刷术能以此为名，想来定不是只眼前这么一点价值。

“王瑜，我有件事要你去办。”望舒道。

王瑜直接支棱起来，保证道：“我一定竭尽全力完成国师交代的事！”

望舒轻轻笑开，眉眼间都带着闲散的笑意：“不必如此郑重，对你来说只是件小事。”

“巫师殿那边抄书抄了快两个月了，你发明出来的印刷术正好可以帮他们解脱。”

又转向徐秋兰，吩咐道：“秋兰，你与她一同前往，和巫师殿那边对接，让他们整理些常见病症与急救方法出来，制作成小册子。”

徐秋兰行礼领命：“是。”

“哦，对了，”望舒温和地看着王瑜，“你既然是这印刷术的发明者，便为它取个名字吧。”

王瑜眼睛睁大，嘴巴微张，手指指着自己，像是确认一般重复道：“我，取名？”

望舒颔首：“自然，作为带它来到时间的你，有权利赋予它名字。”

王瑜连连摆手：“不，不用了吧，国师不是说了它的名字吗？想来天上早就有了吧，我只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对于她的看法，望舒可不认同，就以她系统资料库里的知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资源，能直接在原始社会造出飞船来。

但她能直接拿出来吗？不能。

所有对社会发展有重大影响的产物，她直接给出图纸流程，符合时代的那些，任务奖励减半，超越时代的那些，说不定还要倒扣积分。

这也算是她这次打擦边球做任务的限制吧。

没看她上次拿出来的新农具草图都是先给洛王，再由他传下去的嘛，这都是因为借着任务奖励给宿主，能钻空子避免奖励减少，那还是没有尺寸和详细结构的草图呢。

望舒坚持，王瑜不能也不舍得拒绝。她纠结了一会儿，道：“能否请国师赐名？”

望舒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问：“你确定？”

王瑜点头，她确定。

望舒，系统中难得的取名废，沉默了一瞬，再次开口：“那就叫，王瑜印刷术吧。”

王瑜：……

这名字好像过于羞耻了，但刚才开口请国师赐名的是她，现在拒绝也是在说不出口。

洛王看出她的窘迫，解围道：“不如叫‘王氏印刷术’？王瑜之名就由史官记在《洛史杂记》里。”

《洛史杂记》记载了洛国除每年军国大事之外的事迹，比如之前的新农具、雪盐等都是记在那上面的，算是对《洛史》的补充说明。

这个名字虽然也直白，但比之前那个直接把大名挂上头的可好多了，王瑜连忙点头。

既然当事人都同意了，望舒也就没坚持。

于是这个名字就正式确定了。

《洛史杂谈》记载：彻侯王柏之女，王氏阿瑜者，创典籍印制之法，上赐名“王氏印刷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