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睡梦中的雪枝被一股温暖包裹着，记忆好似又再次回到了那个明亮的夏天，八原森林大片的绿色映入眼帘，叨扰的蝉鸣，清爽的风，装点着炽热的夏季。

山里的溪水潺潺流过，碎石在阳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芒，远处山庙的风铃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声响。

雪枝是在九岁那年迁移到八原的，作为传说中有名的妖怪森林，这里同样也存在着弱肉强食的道理，欺凌弱小妖怪的事情当然也经常会发生。

但雪枝可不是什么新人——

特别是在一次意外中吃下人鱼肉之后，更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体似乎获得了接近[不死]的再生能力，只要意识存在的话，就算是四肢连同头颅一起砍下，她也能再生出来，可是长命百岁对她这种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栖息在林间，时常感到寂寞。

对于妖怪来说，她是人类，可是对于人类来说，她又是怪物。所以她总是独自一人。

但是八原森林这个地方似乎有点不一样。

这个不一样并不是说，这里的妖怪有多么和谐好相处，而是这里有一个在妖怪中广为流传的名字，它们叫他“夏目殿下”。

夏目殿下。

雪枝记住了这个名字，最初她以为夏目是很厉害的神明或者大妖怪，可是后来她在躺在花树上睡觉的时候，风在耳边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听到树下的妖怪一边烤火一边讨论着那个人。

“说起来，好像很久没见夏目大人了呢。”说话的牛头妖怪大口地喝着酒，唱着歌的时候却露出了有些怀念的眼神。

“夏目大人啊……听说是去外面读书了呢，是因为人类那边都有上学的习惯，不知道他们的学校都会教些什么。”另一个妖怪说。

“难道是教喝酒跳舞吗？”“说起这个我可就擅长了……！！”

背着龟壳的河童插嘴进来了，“但是夏天到了啊！”他高兴地举起了手，“听说夏目殿下放暑假的时候会回来八原，到了那个时候再一起找他玩吧。”

似是达成了共识，于是三个妖怪又快快乐乐地举起了杯，雪枝眯起眼，透过稀疏的枝叶看了下它们，在半空中伸出的手，似乎也感受到了焰火的温暖。

那个夏目殿下，原来是一个人类呢。

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可能是寂寞太久，在未见面之前，雪枝已经对这个人产生了足够多的想象。因为他们口中的夏目殿下，似乎也和自己一样，能看见不一样的世界。

他也曾和自己一样寂寞吗？

树下的妖怪已经开始呼呼大睡了，口里还呢喃着梦话，“一起喝吧，夏目殿下”，雪枝双手交叠放在胸口，也缓缓睡了过去，也许寂寞的只有她吧。

夏季更浓，蝉声愈噪，雪枝一直在数着时间，看那颗古老的花树凋谢之前，能不能见到那个夏目殿下。这段时间，她又陆陆续续听到了一些他的消息，据说他手上有本写着很多妖怪名字的友人帐，身边总是跟着一只圆滚滚的猫咪，是某位大妖怪的化身。

但是他们从没谈论过他的长相，只说是一位温柔的人，可是温柔的人是什么样的啊？

她接住了从树上飘落下来的花瓣，思考了很久也无法得出答案。

夏季的天气变得很快，刚才还晴朗的天空霎时阴云密布，雨水滴答滴答地落了下来。

下雨了啊。

住在八原森林的子狐其实已经注意那个女孩很久了。

那个漂亮得好似神明一样的女孩就那样茫茫然地站在雨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一定很寂寞吧。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浮现的时候，小狐狸已经跑了过去，手里还拿着一片长长的芭蕉叶子，说话时，浅棕色的瞳孔散发着亮晶晶的光芒。

“那个……不介意的话，就请用这个吧！”

小狐狸鼓起勇气，把那片长长的芭蕉叶递到了雪枝的面前，奶声奶气地说。

雪枝歪了歪头，抬起了一双纯净到几乎没有机质的眼睛看着小狐狸，他有着人类小孩的样貌，浅棕色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胸前，头顶还顶着一双狐狸耳朵。

身后还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是狐妖吗？

见雪枝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小狐狸垫了踮脚尖，把长长的芭蕉叶子顶在了两人的头顶，冰冷的雨水好似暂时被阻隔了下来。

“……”

雪枝想要说些什么。

但似乎是因为好久都没说话的原因，她发现自己很难开口，即使想要说一声谢谢，可是……最终还是梗在喉咙，什么话也没说。

只是撇开了和小狐狸对视的眼神，长久地盯着被雨水打湿的野雏菊发呆。

小狐狸偷偷地用眼睛看她，身后的尾巴却不停地摇来摇去，她漂亮得好似在闪闪发光啊！银色的头发，晴空一样澄澈明净的眼睛！！！

好想和她做朋友！！！

“那个，你也是……狐狸吗？”

雪枝侧头，目光落在小狐狸的脸上。

小狐狸的脸红了又红，不自然地低下了头，“因为你的头发是银色的……以前妈妈有和我说过，九尾银狐一族都是银色的头发，还长得非常漂亮！”

“……”

“抱歉抱歉，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小狐狸身后的尾巴蔫蔫地垂了下来，好似为此而感到愧疚。

雪枝抬手撑住了用来挡雨的另一片芭蕉叶，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她缓缓开口说话了，“……我是，人类。”

“人类吗……？？”小狐狸浅棕色的瞳孔微微睁大，似乎有些害怕，一只脚还往后退了下。

雪枝垂下了眼帘，没说什么话。

但下一秒，小狐狸伸出去的脚又很快伸了回来，向雪枝走近了一步，再次露出了友好的笑容。

“我曾经也很讨厌人类，但是——”

“自从遇到夏目之后，我就有了最最喜欢的人类朋友啦。”小狐狸的眼神亮晶晶的，主动向雪枝伸出了手，“我的名字叫做子狐，你也愿意当我的朋友吗？”

“……雪枝。”

两个小家伙勾了勾手指。

——好温暖啊。

这就是她曾经拥有的记忆吗？

不想失去。

雪枝下意识紧紧地抱住了什么，眷恋地蹭了蹭往温暖的地方蹭了蹭。

天已大亮，日光透过陈旧的木窗洒了进来，狭窄的长椅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小的那个蜷缩成一团被大的少年抱着怀里，互相取暖，身上只盖了一件薄薄的外套，两张白皙的小脸露在外面，似乎睡得很香甜。

……好久没睡得这么好了，天亮了吗？

阳光透过缝隙照在女孩的脸上，小孩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温暖而陌生的体温，轻微打着鼾的呼吸声，睡得香甜的少年脸庞……

嗯……！！！

凭借身体本能的反应，雪枝一拳把熟睡的少年拍飞出去了，耳边回荡着少年惨烈的尖叫声，“啊啊——！！”

几秒之后，一个少年捂着脸，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在雪枝耳边大声吼起来，“你这个小鬼！！大清早的！到底在搞什么啊！！”

雪枝便在长椅上站起来，平视着少年，瘫着一张漂亮的脸吐出两个字：“变态。”

“拜托，要不是昨天你这个小鬼一直在说冷，我才不会把我的外套借给你呢，而且我本来就没打算和你这个脏兮兮的小鬼睡在一起，要不是因为昨天晚上实在太冷的话！”

夜斗没好气地说，“而且要不是我，你会睡得这么舒服吗？”

“……好像也是。”

听到少年这么解释，雪枝也多多少少放下了刚才的芥蒂。

“别发呆了，把外套还给我。”夜斗抱着自己的胳膊说，冬天的早晨冷得只穿一件单衣的他直打哆嗦。

“你的外套也很脏！”还有一股汗味。

“……”

臭小鬼。

“你怎么会一个人住在这里？离家出走？”夜斗拉上运动外套的拉链，宝贝儿似的抱住自己的破烂酒瓶，问了一句。

“没地方住，孤儿。”

雪枝面无表情地说。

夜斗忽然把脸凑近，注视着她的眼睛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能力，普通人不可能一脚把我踹飞这么远的。”

“也许是吧，我忘记了。”

“忘记了？”夜斗挑眉。

“就是忘记了。”

“切，”夜斗也撅起了嘴，“不想说就算了。”

“啊，对了，我叫夜斗……”

夜斗说到一半，注意到雪枝似乎露出了听过这个名字的表情，立马换了话头，“怎么，难道你听说过我的名号？”

“……嗯。”确实小广告上见过。

“哈哈哈难道我夜斗神现在已经这么出名了吗？你是在哪里见到我的？”

雪枝往上面指了指。

“高天原？”

“天花板有你的小广告。”

“呃……”夜斗颓了几秒，然后很快就调整好状态，自以为帅气地撸了把刘海，眼神闪亮地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夜斗，是提供□□的八百神明之一，如果你有任何心愿，我都可以为你实现。”

“……哦。”

“喂喂，你哪是什么眼神！虽然我现在贫穷潦倒，居无定所，但早晚有一天我会名震天下，所有人都会来向我情愿，成为这个国家的王者嘻嘻嘻嘻。”

“真的吗？”

“那就来向我情愿吧。”夜斗回答。

“请帮我找一个叫做夏目的人吧，夜斗神明。”雪枝双手交握放在胸前，低垂着眼帘，好似一个虔诚的信徒。

“你的请求我答应了，汝为有缘人。”

无论是祝愿或者诅咒，只要信念够强就会被神明接收到。

而刚刚夜斗也确实感受到了，一股迫切想要见到某个人的感情，汹涌澎湃而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