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珏“风云阁”的提议固然有点扎心,与功臣相对的,就是不肖子孙、纨绔子弟。
除却贾政、贾琏自叹不如,心里瞻仰其先祖,贾敬早无此功名利禄之心,剩下的两个妖孽都成型了,略微不适后又听贾珏说是为贾元春而建,那点不适也烟消云散,反正不稀罕进去,作为嫡系子孙,吃喝玩乐都全了,努力做什么?后辈的赞颂又有什么?进不进的,根本无所谓啊。
这建议的确是个好建议,本都要赞成标榜一番,亲近关系。谁知刚才还好好的出谋划策,一副阖家欢乐场景,转眼一变,突然就要分家,还把贾赦给扯上了,真是激流勇进刚完事儿,就被强行拉去过山车。
分府与分家不同,除了各自治家,管理他们该得的那一份银子,因为贾母掺合,荣府的祖产,贾代善在时置办的家业,全都在贾政一房的管理下。一般情况,分家就分家,并没有什么分府之说,这还是贾母独创的,分家不分钱,意为分府。
本意是好的,不想让兄弟二人阋墙,保护荣府的家业。可贾赦不乐意啊,认为爵位是他该有的,家业是他应当管的,是他该花的钱。他最想要真正分家,把所有财产都分了,你贾政要住正房,没问题,住去,不在乎了,有分的家业,哪里还不能潇洒。
无奈的是贾母尚在,不允许。
其实若贾赦是个上进自律、照顾兄弟的,贾母麻溜的把家业交给贾赦,可他不是,年轻到老,没干过一天正经事儿,财政大权和管理大权若到了他手里,没几天荣府就完事儿了。
“珏哥儿,不可胡说。”贾敬当即便轻斥贾珏,贾赦是因为自己不成器,贾母看着碍眼,成家后人多了事儿也多,才搞了分府,相当于是赶贾赦出正房。
贾珏这才几岁,家还没成呢,又是个上进的,不想着日后提携兄弟,为府争光,争下荣府管理权,竟然要分府,简直是在开玩笑。
纨绔的子弟厌恶他争夺家业,争气的子弟希望他争夺家业,因为一个家败了,一个能守住。
“大老爷不必相劝,这事儿我昨日想了许久,已然想明白了。”贾珏先回了贾敬,然后朝着贾政一拜:“还希望父亲应允。”
听到贾珏的话,贾政心中感觉哇凉哇凉的,他此时肯定,昨日听到的流言是真的,一时间有些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贾珏和孙镮的事儿王夫人还问过他的意见,因为当时王夫人说的漂亮,贾母病了,贾瑞闹事,虽然他不迷信,但说的是那么回事儿,他就同意了,左右日后再上庚帖就是了。
却不想,是这样的结局,再看贾珏此时行事,知道王夫人和他误了大事。
尽管吕府小办葬礼,严格管教府中人,可这种事儿那里瞒得过,还是有消息传出,只不过匆忙行事无人知道棺材里的人是紫琪而非孙镮。早在周瑞跟他说之前,贾政从工部下班回家时,便听了下属郎中碎嘴提起。
他素来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升官后因为周遭际遇和贾珏偶尔三言两语的影响,正在发生不自知的改变,但听了这事儿只是眉头皱了皱,也就过去了,既然已经是别人家的儿媳,与他就没什么干系了。
男女之事,婚定如天,纵然贾珏和孙镮二人情深意切,也如乾坤难改,何况人还死了。贾政心里其实也愧疚了一会儿,觉得当时要是不应了王夫人,或许就不会有这事儿?于是感叹世事难料,想着日后给贾珏找个好些的媳妇,也就是了。
“你可知道你究竟在说些什么?”贾政实难相信贾珏会这么做,就算要点东西补偿,就算有些过分,他也是能应允的,完全没想到贾珏釜底抽薪,一把快刀斩立决,给他宣布死刑了。
不过为了个女人,就要分府自立,在贾政看来,实在是大逆不道,至于他允许退了庚帖,辩不过,贾珏又不在,谁也没辙。要是贾珏在,闹一闹,王夫人就没辙了。
按照贾政的性子,在众人中的印象,本该抄起家伙一顿猛挥,此时却含怒不发,只是盯着贾珏,眼神迫人,明眼一瞧,其中必有隐情。
其余四人中,也就贾敬不知其中缘故,其他人包括刚回来的贾琏,从凤姐哪儿也是知道了大概,因此不发言。
“儿子自是晓得,老爷可知孙尚书家跟吕翰林家结了亲?”贾珏不知道贾政知道些什么,只能靠前了问。
见贾珏果然提起来孙家,贾政徒然叹息,说:“这事儿实在是阴差阳错,谁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既她已入了别家,你就莫要再为此事难过,也莫怪你母亲,连着寐云的事儿,她也是为你好。”
贾珏听了一笑,就算真的为了自己好,也是一厢情愿,更何况,里面王夫人自己的心思更多。
母亲?因为他和孙镮的亲事两天没睡好觉的周氏才是他母亲,据寐云所说,换了庚帖的那几日,本是高兴的,却被贾瑞闹了事儿,她就一直吃不下饭,夜里辗转反侧。
“儿子自然不是怪谁,只是孙家小姐待我情真,我不能辜负了她,虽她死了,但有些事儿儿子不能不做,此番是为了能够给镮儿奉一块牌位,若在家里,这样做肯定是不合适的,还请父亲感我一片心意,答应我吧。”贾珏说的感人,不禁让人感叹好一个痴情男儿。
他又承诺,日后不与贾宝玉和贾环分家产,单纯分府,让外面人不能诟病荣府。
五人皆面露异色,未过门还要立牌位,简直是千古第一人,最重要人家已经过了吕家的门。
贾赦这个搅屎棍见贾政一脸阴郁不说话,肯定是不想答应,要是他,他也不答应。
他看看贾政,又看向贾敬,有感而发到:“没想到珏哥儿有这般心思,我们实在不该阻拦,况且不过是搬个新院子,正好要建园子,不如把隔壁那块儿地方也圈进来,给珏哥儿建一处院子,也是个补贴,你们觉得呢?”
贾琏和贾珍听了对视,你这个补贴好大啊,连着宁府都算计上了。建园子宁府也要出力的,这是贾家的事儿,不单单是荣府的,到时候建造起来,分的可就没那么清楚了,要盯着,显得宁府小家子气一般。
“大哥就别在这里捣乱了,若如此,老太太就要棒打你我了。”贾政听了贾赦的话,气恼,妈的什么时候,你还在这里看笑话,讲不讲武德?
贾赦见老二跟自己急眼,肃然不语,略作生气,一脸不爽的样子,心里却窃笑,打的是你,又不是我的。
听了贾赦的话,贾珏只有这三个字评价贾赦——坑爹货,他要做的是以分府的名义真分家,不是像贾赦一样当个癞蛤蟆不走,不过,只要答应分府,他自然能够理的干净。
原计划就此接周氏离开,他现在还没那么大的功劳,才四品武官而已,加上王家如今的地位,命妇身份自然是加在王夫人头上,分了府,住在别处,才有机会操作改到周氏头上。
“这倒是不用,我有文远书馆,能进些银子,也早看好了一处宅院,就在隔壁街上,回来也方便的。”贾珏忙拒绝,看着贾政,紧着说些缓和的话,告诉贾政他只是分府,大家还是亲亲热热一家子。
“就算我同意,老太太那里也不会同意的。”贾政依然拒绝,有了个贾赦就够了,再出个贾珏,要是个没用的也就算了,随便给点东西过过活,现在看来日后贾珏大有前途,若宝玉日后依旧不长进,庶子也可传家保业的。
“还请父亲成全,我必是要为镮儿立牌位的,若立在家里……”贾珏见贾政软的不吃,就来硬的,到时候牌位立了,你不带给我进宗祠?这种立进了别人家门的姑娘牌位,传出去,荣府的脸简直是掉了京城一地,笑死人了。
“孽子,滚出去。”贾政本来就抑制的火气被贾珏激起来,两府老爷都在,这么紧贴着说,实在不顾及他的脸面,
贾珏不是贾琏宝玉之流,大喝一声就退去了,而是酝酿了情绪,一拜,开始发大招:“实在是不想让父亲为难,昨日我一冲动,就去了吕府大闹,还打伤了吕翰林和他家好些人,不日恐怕就会有人来,若是状告于陛下,恐怕事情愈加大发,这是我自己惹的事儿,还希望父亲让我一个人应对,况且,现在又是大姐姐的好事,到时候只说我不服管教,也省了些丢面儿的事儿。”
“历来想着你懂事,没想到你竟然做下这等错事,那可是尚书大人呐。”贾政怒极,他是个讲究尊卑有序的人,不说殴打朝廷命官的罪行,单他心里就过不去,太无法无天了。
想到这儿,贾政就叫人要取来棍子。
一旁的贾敬见事情不妙,拦住贾政:“政弟不可,他如今也是四品武职,传出去还怎么在军中立威。”
“父亲管教儿子,天经地义,兄长不必劝阻。”贾政的性子要是来了,只有贾母能劝解,吼一声不动的小厮,“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且慢。”贾敬制止扛不住威慑的小厮,转而斥责贾珏:
“你既知道其中利害,就不该如此行事,为了个姑娘,何其缪也,不过只要没有伤及性命,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分开的事儿就莫提了。”贾敬听了个大概,出言调解。
也想着,若周氏做得主,这会儿子就该喝贾珏的喜酒了。
“可伤了性命?包括吕府的其他人?”贾敬接着问,这是正事儿,贾政也看着贾珏,瞪着他,等回答。
“人倒是不曾伤,不过,我带走了镮儿的尸身,准备给她选一处风水宝地……”
贾珏还没说完,贾政大吼一声“住口”,上来就要踹贾珏,说道:“仁义礼智信,你这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
这一脚要是下去,贾珏更有机会了,可惜的是又被贾敬拉住,毕竟是长房长老爷,贾政还是给面子的,挥起袖子转身,完全不想看贾珏。
“这样话,就不好办了。”贾敬为难道,打伤人是冲动不懂事儿,抢走人家过了门的儿媳妇尸体,这就荒唐了,人死为大,不可亵渎。吕家的人要是找上门,不承认?不是贾家的作风,只是,吕家好像现在都没来过,他询问贾珍。
“吕家并无人来闹过,奇怪了。”贾珍想了想,也很疑惑,都打上家门,抢尸体了,不该默默无闻才对。
“镮儿有一个丫鬟,叫做紫琪,随着镮儿也服毒自尽了,吕家人怕深究某些事儿,用她的尸体替代了镮儿,昨日匆忙封棺,这是镮儿的弟弟孙鑛告诉我的。”贾珏见跑题了,忙说道。
他突然有些后悔把贾珍和秦可卿的事儿告诉贾敬,虽然贾敬是真心为他好,可他此时不需要啊。麻烦别纠结这事儿,他说这些,是为了让贾政怒而分府,不是求帮助的。
“那就好,那就没必要担心了。”贾琏听了,看一眼沉默,不知道想什么的贾赦,终于插了句嘴,替贾珏高兴,这样事儿就小多了,到时候赔点银子就行,根本没必要分府,怕连累亲友。
贾珏什么本事,他是深有体会,日后还指望贾珏升官而发财,在王熙凤面前挺直腰杆呢,可不能吹了。
贾敬也是点点头,吕府要是不追究了,更不需要担心什么了,自然就不用分府什么的了。
“既如此,你给孙家姑娘立碑即可,念你这份情,也可在祖坟附近选一块地方安置,别的就休要再提了。”贾政作出最大的让步。
贾珏有点懵,这么刚的吗,就算是妾室,都入不了祖坟,何况是这种情况。让贾珏在祖坟附近选地方,跟入祖坟没区别了。
“难道父亲不觉得太巧了吗,偏偏那时候瑞大哥来闹,正巧老祖宗又病了,据我所知,那几天孙府也是有些鸡犬不宁的。”贾珏见激怒贾政的方法不顶用,就想着另辟蹊径。
“你的意思是?”贾政人还是聪明的,立刻想到了王夫人作祟,不过一起睡了那么久,对王夫人还是了解的,随即又摇头,肯定说道:“不可能,她不会这么做。”
“自然不是太太,我已经问了孙鑛,可能是他的二嫂杨氏,她跟吕家是姨亲,对撮合镮儿和吕兑很上心,听说与马道婆有接触,这是个心术不正之辈,等会儿去见老祖宗,我会问问鸳鸯,若真是与马道婆有关,定要收拾了她,敢对老祖宗不敬,谁也没这个胆子,当然,也可能是老祖宗那几天确实身体不适。”
贾珏先维护贾母,以示自己没有分家离德,完全脱离荣府的心思,又说:“日后儿子们总是要长大的,出这些事儿,也是机缘巧合,这家里的事儿,有时说不上谁对谁错,兰儿、二哥、环弟都是要成家的,那时人更多了,事儿也多,难保不会有什么矛盾,自古有分家,都觉得是不好,我却觉得情有可原,各管各的,终究分明些,分府并不是什么坏事儿,只要心在一处,孝敬亲长即可。”
一番话说的有理,儿子大了分家是常事,不过大家族讲究,除去防止别人说不和,还要顾及整体实力问题,若是贾政和贾赦当初真分家,内里瞬间就比宁府低了一个档次。
要是都上进,分家更是大好事,有利于开枝散叶,荣耀姓氏。
只是贾府一代不如一代,难搞。
众人不语很久,贾政来回踱步,难以抉择,最终就想要让老太太决定。贾敬拦住他,这事儿要是报给老太太,那才是分家了,便说:“莫如按照赦弟所言,把西边那块儿弄过来,到时候老太太那里也好说,珏哥儿封了四品,应当有自己的府邸,日后往来会客,也不至于惊扰兄弟姐妹。”
贾政听了,自是同意,语气和顺些,依旧带着丝丝雷霆,看着贾珏:“还跪着做什么,给老太太请安去吧。”
见好就收,贾珏就默认了,饭要一口一口吃,事儿要一步一步来。
阴差阳错,贾赦膈应人的建议成了好事,不过却又给贾珏添了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