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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旬的冷意更浓,北风呼呼地吹着,两边的树木摇摆不定。
几匹快马簇拥着一辆高大的马车由东向西而行,浩浩荡荡地从一个小山村出发,沿着一条夯实的泥土路而行。在经过大半天的跋涉后,终于来到了一座高大的城池前。
廉州府,辖钦州一州和合浦、灵山两县,坐落在广东的最西边。它被广西形成合抱之势,西南角接交趾,东南角连高州府石城县,南面朝着东京湾及大小不一的岛屿。
跟着雷州城的情况相似,廉州府跟合浦县共享一城,毗邻廉江而居。得益于这里是海北盐课提举司及盐仓的所在地,城内的商贸极为繁华,形成很多通往外界的盐路。
却不知是天气寒冷的缘故,还是今日并非墟期,城内的主街道显得冷静。不过两边的商铺都开着,酒楼传来推杯换盏,青楼传来嬉笑怒骂,城隍庙前有着戏班子在唱大戏。
马车驶入青砖街道,很快就来到了一座大宅前,这里已经是张灯结彩,门前挂着黑底汤金的两个大字“张府”。
“到了!”
随着赶车马夫的通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揪开了车帘,眯起包子脸打量了张府一眼,眼睛闪过一抹淡淡的喜意。
张府在廉州城本就是大户之家,是当地最有名望的乡绅之一。其子弟张一山考取进士后,地位更是水涨船高,哪怕是知府都会给张家几分薄面。
今日是张府的老太太过七十大寿,廉州城有头有脸的乡绅都悉数到场,而粤西一些亲故亦是纷纷前来,府内好不热闹。
张府的大堂设了大案桌,地面铺着红毯,宾客们送来祝寿的贺礼。贺礼会摆在案上,既给老夫人查看,亦给旁边的宾客大饱眼福,然后丫环才会收入库房中。
有人送来玉器摆件、珍珠佳品、珊瑚摆件,各种奇珍不一而足。
只是如此安排,自然亦会有着暗暗较劲的意思。特别堂中摆着十二把座椅,凡是身份和礼品尊贵者,都会安排在堂中安坐。
一个二十多岁模样的妇人,头上插着两根金钗,身穿着考究的绸裙,浓妆艳抹,体态虽胖,但长相妩媚,走起路亦是扭个不停,特别是屁股硕大,让人很容易想入非非。
“孙媳金凤给大母贺寿,祝大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妇人名为藩金凤,是张氏家族的旁系孙媳,只是如今却是守了寡。
“她怎么也凑这个热闹,在这里送礼?”
张家这边的人却感到一阵疑惑,却不是说不能,而是一般的后辈根本拿不出抢眼的寿礼,这在正堂送礼只会丢脸。
啊?
只是当贺礼揭晓,周围的宾客都是一阵目瞪口呆。这份贺礼竟然是一颗黝黑明亮的黑珍珠,竟然有鸽子蛋般大小,当真是大毛笔了。
这……
张老太太是个脸容慈祥的老太太,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只是看到这颗黑珍珠,让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然后抬头望向站在旁边的儿子。
张青河看到藩金凤送上这颗黑珍珠,心里亦是惊讶万分,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要知道,这藩金凤的娘家勉强算是官宦之家,但其嫁妆亦不过数百两而已。
如今她作为寡妇,却拥有如此的大手笔,当真是古怪致极。
只是他作为张氏家族的带头人,眼界和能力都要远强于普通的富商,亦知道这个女人恐怕是有所图,便保持镇定地邀请道:“这当真是真珍异宝,请入座!”
“呵呵……请座!”张老太太看着儿子不问缘由地选择收下,便亦是笑着邀请道。
十二张座位,已经被十人占据,只剩下最后两张,她并不敢托大,选择了处于下首的一张坐下,只是脸上藏不住那一种扬眉吐气的得意劲。
有着这颗璀璨的黑珍珠在前,后面的礼品明显逊色了不少。
这一场比拼中,恐怕谁都想不到,不是张氏家族那些富贵儿孙或亲戚夺得头彩,竟然是一个不起眼的寡妇。不管事情如何,这藩金凤必定要在廉州城扬名了。
却是这时,一个小丫头风风火火地走上大堂。
她的个子虽然不高,但腰板挺拔,走起路是虎虎生威,皮肤白若凝脂,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活脱脱的姿娃娃形象。
“这谁家的娃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当看着这个可爱的小丫头出现,周围的宾客却是一阵困惑。在这些送礼的宾客中,鲜有女人的身影,就更别提小女孩了。
“虎妞来了!”
张青河看到虎妞出现在这里,眼睛当即一片雪亮。
虽然他亦是邀请了林晧然,但他却是明白,林晧然是雷州府的掌印官,根本不可能离开雷州城来这里赴宴。现在派着虎妞前来,这其实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且不说虎妞是林知府唯一的至亲,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他如何不知道虎妞简直就是林知府的心头肉,虎妞已经算是代表了林晧然了。
正是如此,他是当真的高兴,甚至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叫虎妞,这是我哥哥的对联,还有我买的一些补品,祝老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虎妞来到堂前,如同小大人般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这一次,却不是她贪玩跑来这里,而是她哥让她来的,甚至是哀求她过来的。其实她还不是很想过来,不过她亦是晓得,她哥根本就走不开。
她发现她哥那个知府什么都好,但却不能像她这般。想离开雷州城就离开城,爱上哪里玩就能上哪里玩,根本就不受约束。
噗嗤……
藩金凤正喝着茶水,结果茶水刚送到嘴中,便又是吐了出来。
她抬头望着虎妞,脸上满是讥讽之意。却不知是谁家的妙人,让一个小丫头前来亦就罢了,结果只送一副对联和补品,当真不怕被张家乱棍打出去吗?
“这是谁家,好寒酸啊!”
“就是!跟黑珍珠比,简直可以扔了!”
“这是不是张家的仇家,存心捣乱的吧?”
……
周围的宾客亦是连连摇头,眼睛充满着蔑视,心里头都是不能够平静。甚至亦跟着潘金凤般,等着看一场好戏。
张老太太对着这个给她祝寿的小丫头先是一阵疑惑,但在张青河咬着耳朵说出虎妞的来历后,态度便是亲近无数倍:“原来你就是虎妞,老身早就听过你了!来,吃个寿桃!”
说话间,她热情地招呼着虎妞,挑出了一个最好的桃子。虎妞却是不客气,肚子亦恰好有些饿了,便又是谢过了张老太太。
先前还不是很想过来,只是如今她发现这个老太太如此和蔼,倒不觉得后悔了。
“虎妞,请上座!”张青河自然不敢怠慢,当即将她邀请到座位坐下。
不说林晧然现在的傲然地位,以及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单是现在握着的经济利益,就足够让他跪着唱征服了。
联合作坊那笔五万匹棉布的大订单完成在即,联合酒楼已经成为廉州城最火的酒楼,联合米行和联合盐行蒸蒸日上,一品酱已经开始崭露头角。
他早就过了那一段怀疑期,他跟其他的合作一样,心里越来越坚信。只要紧抱着林晧然这条金大腿,张家成为廉江府第一大家庭必定是指日可待。
“啊?落座?怎么这样?”
周围的宾客看着张青河亲自将虎妞领到首座坐下,当即是大眼瞪小眼,觉得世界都要颠覆了一般。
只送了一副对联和一些补品,却成为了十二贵客之一,当真让人感到不平。
虎妞坐在椅子上,只是椅子有些高,她便是得意地晃着小短腿,津津有味地吃着那个大桃子,同时打量着周围的人。
“你的补品花了多少钱?”坐在旁边的藩金凤露着令人温暖的微笑,对着她询问道。
“二十两,怎么了?”虎妞咬着寿桃,老实地回答这个问题道。
“你知道我那颗黑珍珠花值多少钱吗?”藩金凤不动声色,笑盈盈地反问道。
虎妞打量了她一眼,当即分清了好人与坏人,便是轻哼一声道:“哼!值十万两,一百万两吗?要是这么值钱就说出来,要是不这么值钱就别说了,这事跟我又有没有关系,我一点都不想知道!嘞嘞”
说完的时候,虎妞还吐了吐舌头进行回击,心里已经将这女人划归为坏人的范畴。而她哥早就教导她,对付这种爱炫耀的坏人,最好的办法是让她憋着。
你……
藩金凤当即被顶得哑口无言,那颗黑珍珠其实是别人送的,她亦不知道值多少钱,但肯定不可能值十万两、一百万两。
好在这时,酒席已经准备好,大家可以入席了。
“诸位请!”
张青河跟着管家交待几句,便邀请着大家入席。
前院招待普通的宾客,而花厅这里则是贵客,首桌安排着十二个贵客位置,虎妞等人亦被安排到这里,象征着高贵的身份。
“虎妞,到老身这边来!”张老太太似乎对虎妞极为喜爱,热情地招呼着她坐到身侧。
只是看着这个举动,很多人都是愣了一下。谁都没有想到,这个首座竟然是让虎妞坐在那里,当即让人感到极度意外。
特别在官场上,这里有着海北提举司的副提举、合浦县的花知县和廉州府的刘推官,这都是有资格坐在首席上面的。
当然,由于三人的级别相差不多,又分属不同的衙门。若是推他们三人谁坐到首座,似乎都不是很合适,倒是一种巧妙的处理方法。
藩金凤的脸上却是闷闷不乐,虽然张青河没有拒绝她,当真将她安排在首桌上。只是看那个首座的小丫头,她却心有不甘。
“雷同知来了!”
一个仆人匆匆走了出来,让到整个花厅的人纷纷起身。
却见一个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去,皮肤黝黑,身材干瘦,留着梳理整齐的短胡子,整个人显得极有官威。
这人便是廉州府的第二把手,廉州府同知雷长江。
“本官来迟,还请老夫人恕罪!”雷长江的声音很洪亮,脸上显得很是严肃,哪怕是陪罪亦是挤不出半点笑容来。
“同知大人公务繁忙,能抽空到席,乃老身之福也!”张老太太站起来,客气地说道。
藩金凤看到同知大人到场,心里当即一阵狂喜,扭头对着正在吃鸡腿的虎妞道:“小屁孩,你还不起来给同知大人让座!”
这女人!
张青河的眉头却是蹙起,虽然雷长江是同知不假,但虎妞作为林知府的妹妹,又是他家族要攀附的对象,其实是不好让她让位的。
何况,他知道雷长江在廉州府几乎被架空权力。这得罪雷长江没有大问题,若是得罪了林晧然,张家别说成为廉州府第一大家庭,甚至都有灭顶之灾。
“咦?”
雷长江亦是看到了虎妞,眼睛闪过一种讶然。
虎妞的眼睛同样如此,指着他脆声地惊讶道:“我在京城见过你!我听我哥哥说了,你后来打了吏部的人,对不对?”
“呵呵……没错!我们确实见过!”雷长江亦是朝着她拱手,微笑地回答道。
他自然没有忘记,在京城在调职的当天早上,在草棚子吃早点遇到了一对兄妹。后来在吏部门口,亦多亏林晧然出手相助,这才反打了那名恶吏耳光,更让他免去了一场牢狱之苦。
而后,他到廉州府担任同知,这才得知林晧然亦被外放,担任雷州府知府兼广东提举司提举。
命运仿佛跟他开玩笑般,由于大家都知道他得罪户部尚书贾应春,而贾应春跟徐阁老又是一伙,故而他在廉州府的处境极为艰难。
反观林晧然将廉州府经营得有声有色,翻冤案、打恶霸、为民伸张正义,赢得了雷州百姓的爱戴,被冠以林雷公之称。
“雷同知,你跟她在京城见过?”花知县等人感到一阵疑惑,经过一番搜肠刮肚,仍然无法将这二个人联系到一起。
雷长江迎着大家疑惑的目光,这才微笑地说道:“我在京为官的时候,跟她和她哥都见过!”发现花知县等人眼睛还是充满着迷茫,便是接着补充道:“她哥就是大名鼎鼎的林文魁,现任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你们不会还不知道吧?”
啊?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当真是惊掉了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