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依旧在我身边,只是白天才会出现,给我穿衣服,做红烧鱼,那鱼也不知哪里来,味道甚美,好几次我都忍不住要扑上去,去因为千樱在旁边盯着,只等学着人样,拿着筷子一点点地吃。
千樱说我最近表现良好,而且还和小白他们将院子修好,允许我在灵鹫台玩。那边是无尽的云海,少有仙家路过,因此,每日我都会驾着南羽的白鸠在上边玩。
这一日,我坐在白鸠身上,风吹过我脸颊,带来一阵肉香,我抱着白鸠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白鸠发出一声惨叫,因痛控制不住平衡,直朝前方撞去,我定睛一看,那远处竟然驶来一辆白玉马车。
白鸠整个撞在车身上,一股强大的气场将我们两个反弹回去,我被抛到空中,然后滚向云端。
远处传来辟邪一声咆哮,它化作闪电带着千樱朝我冲来,然后将我稳稳抓去。
千樱骑在辟邪身上,拧着我的衣服,厉声道:“你咬那白鸠作甚?若非这儿有结界,你要是摔下去,这天界层层仙气足以让你粉身碎骨。”
“白翼鸟肉闻起来好香。我就想试试它好不好吃,谁知道,它那么怕疼。况且,这儿怎么摔得死我?”
说完,我突然想起那马车可怕的结界,于是回头看去。
在我的的视野中,如一张被水浸染的黑白山水画,隐隐可见一个绰约的身影立在天边。
我的世界一片灰白,然而看到这个女子时,一股强烈的压迫扑面而来,我忍不住后退一步,甚至强迫打开灵识想要将她看清楚。
灰白的世界愕然出现了一点红,像梅花落在未化的白雪上,随着她的靠近慢慢放大。
同手一样白的衣衫,犹如茫茫的云端,漂亮干净,墨色的头发简单地在后脑绾成一个花型,其余的则自然落下肩头,少许搭在身侧,使得那女子的侧影更加唯美纤细,衬着茫茫云端,竟有些不真实。
线条柔美的下颚上方,是一张冷艳的唇,我看不清色彩,却能想象它犹如野风中开放的蔷薇,孤傲清寡。如瓷的皮肤,垂着一双静若伏翼的美眸,待抬眼看来,只觉得那双眼,犹如缀满繁星的夜,幽深宁静,遥远而不可靠近。再看去,却又觉得那双眼,犹如凄凄含雾的碧湖,深情脉脉。
那柔柔看来的目光,隔着眼中那一层如泪的薄雾,落在千樱身上。
我抬头看向千樱,千樱突然抬手捂住胸口。
而他目光仿似被那女子锁定,在她深切注视下,根本移不开分毫。
那女子一样望着千樱,目光仿似穿越了千年,看尽了尘埃落定,安然宁静地看来,那原本孤高勾起的唇,随着两人的长久对视,亦慢慢平缓,似要说着什么。
可最终,却只是微微一抿,化成一抹温柔的笑,犹如春日细雨,悄然落在身上,道不尽的温柔。
而她眉心那点梅花印记,却似活了般,衬着她深切的目光,竟生出一分美艳凄迷。
那女子扶着马车站在云端处,从始至终,目光亦未曾移开千樱一瞬,她双手静然地交叠,白衣飞舞,出尘缥缈,恰似梦境伊人莲步走来。
千樱有些吃力地吸了一口气,似废了好些力气才移开与她的对视,却最后又落在那女子腰间的玉上。
我不懂两人目光饱含的情愫,却认得那块玉。
那块玉,我曾在千樱的短笛上见过,唯一不同的是,那女子的玉是一尾倒挂的鱼,鱼嘴向下,缀着璎珞,十分好看。
时间就这样静默,好似整个世界都要静止不动,停留在了这一刻。
而那女子还静静地望着千樱,整个灵鹫台上,没人在说话,我内心烦躁不安,特别是那女子的容貌,黑白但是清晰得让我害怕,体内的妖力蠢蠢欲动,我慢慢蹲下身子,本能地摆出攻击的姿势。
宁静的气氛中,油然多了一份萧杀,辟邪亦发出一声不安的咆哮。
南羽挥动了手里的羽扇子,朝那女子行了一个大礼。
“南羽见过凤倾仙子。”
我眨了眨眼睛,若是要南羽仙君行礼,那仙位比南羽还高?
我警惕又好奇地看着那叫凤倾的女子,见她目光半晌才从千樱脸上移开,缓缓落在南羽身上,莞尔点头:“南羽仙君。”
她声音干净清冽,没有一点杂质,听上去遥不可及。
待说完,她的目光再度落在了千樱身上,然而,千樱不知何时已经收回目光懒洋洋地趴在辟邪身上,面色有些疲累。
一旁的南羽清了清嗓子,笑问道:“凤倾仙子此次出宫,未带侍女?”
可那女子却似未闻,而是款步朝我们走来。
她立在千樱几步开外,唇边笑容温和优雅:“这便是千樱殿下吧?”
千樱睫毛一颤,懒懒地掀开细长漂亮的眼眸,看着近在身前的女子,却在刹那,手指抵着眉心,神色痛苦。
身旁辟邪也发出呜咽声音,我能感觉到那是一种焦虑和不安。
我忙起身看向千樱,发现他另一只手竟然握成拳头,千樱是在害怕吗?
我走上前,仰望着他的侧脸,担忧地问道:“千樱,你怎么了?”
他转眸看向我。紧锁的眉渐渐化开,深邃的眼瞳也变得清明如镜,我似看到一个少女静立在云端处,沐着阳光,温暖祥和
半晌,他微微一笑,朝我伸出手:“走,我带你回家。”
我脑中轰然一片空白。五百年前,在宠物领养所,那人就那么和我说。
而我身子一轻,已被他带于身前,坐在辟邪身上。
辟邪此时也安静下来,摇了摇尾巴,发出高兴的声音。
“你刚才咬白翼鸟,是饿了?”
看那白鸠躲在南羽身后警惕地望着我,千樱低声询问道。
“嗯。”
“上次我怎么说的,不可乱咬。”
“你说的是不能乱咬人。我咬的是鸟,不是人。”
“嗯……”
躲在南羽背后的白翼鸟,朝我发出不满的抗议声。
千樱哭笑不得,抬起手指,将我的眼布重新系好:“以后,鸟也不准咬。”
“哦。”
我点点头,回头望着这再也熟悉不过的脸,如果千樱真的是主人,那我再也不惹他生气。
或许,只是千樱想不起,他是我的主人罢了。
“刚才红绡没有给你做吃的?”
“我说要吃清蒸鱼,她说这上界没有鱼,因此回龙宫去抓鱼去了。”
“那好,我们回去等她做鱼吃。”
说着,招呼了辟邪,欲离开。
“殿下。”
凤倾依旧站在原地,清风拂发,目光安静地看着千樱:“多年前,我在灵鹫台丢失一支短笛,呈白色,上面缀着一枚鱼型玉佩,殿下可有看着?”
千樱目视前方:“南羽,那笛子恐怕是仙子的。既然仙子找来,那你也不用麻烦亲自送还回去。”
南羽一听,忙从怀里掏出那支用盒子封印好的笛子,他正愁还这笛子要去镇妖塔,这不,竟然有人亲自找来,赶紧奉上。
檀木盒子打开,一支白玉短笛安静地躺在黑色绒线上,碧绿的鱼型玉佩,红色的璎珞,和自己身上挂着的一模一样。
我瞧着那笛子,眼底闪过一丝惶恐和不安,似乎想起了千樱在通天塔内气吹笛子的情景。好在……桃园山安在。
凤倾双手接过,低垂着睫羽,深深地凝望着手里的笛子,许久唇边多了一丝温和的笑。
那种笑,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原是久别重逢的神情,才那样让人温暖。
灵鹫台,白玉飞过,银色马车上的珠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回头,看见那女子依旧安静地站在远处,低眉凝望手心。
回到未央宫时,红绡站在门口,空气中还有美味的鱼香。
那桌子上,竟然摆放好了各种清蒸和油炸的鲜鱼。
“哇,婢女,你比星星和六娘还厉害,会做这么多的鱼。”
看到这么多吃的,我抱着婢女开心地说道:“谢谢你。”
红绡先是一愣,可眸色又有片刻的阴郁。
她埋着头:“既然喜欢,那婢女天天做给你吃好了。”
没等她说完,我已经跳上桌子,一口叼住一整条鱼,然后吐出一堆鱼骨,看得红绡目瞪口呆。
“年年!”
正当我意图横扫整个桌面时,门口传来一声清冽的咳嗽声。
我手一抖,装作没有听见,继续大快朵颐。
“猫年年!”
这声音听上去像是生气了,我不甘地吞了吞口水,然后悻悻地回头看着正板着脸走进来的千樱,笑嘻嘻地道:“婢女做的鱼很好吃,你要吃吗?”
“红绡,打一盆水,拿一副碗筷,替年年把手洗了。”
“你如今是人形,就该有一副人形的样子。今天你要是学不会拿筷子,学不会坐着端碗吃饭,那这些鱼,我就让南羽给你丢了。”
我看到千樱那张熟悉的脸,只得咽下去,十分痛苦地拿起筷子。
食物掉了一桌,可我就是用不会筷子。
“殿下,仙子到底年幼,这拿筷子不用急于一时。”
旁边的婢女忍不住替我求情,就连南羽也实在看不下去,道:“看美人吃饭是一种享受,看猫年年学吃饭,那简直就是忍受。”
“殿下,红绡说得没错,猫年年幼小,来日方长,我们可以慢慢教。”
“殿下,殿下。”有了南羽求情,我忙放下筷子,学着南羽的狗腿腔调,“猫年年还幼小,来日方长,我们可以慢慢教。”
千樱冷哼一声:“你知道来日方长什么意思?你若是知道,那今儿就不用学用筷子,明儿再学。”
我求救地看向南羽,则看到他在空气里画了圈圈,然后拉得很长。
“就是……来了一个太阳,长得又方又长。”
“啪!”
千樱一口茶喷在我脸上。
我重新洗了把脸,双手握着筷子,花了四个时辰才吃完一条鱼,到最后,十指直接抽筋了。以至于睡觉时,我使不出力气对千樱搂搂抱抱,只得一个人哼哼着翻来翻去,时不时眨着眼睛委屈地看着他。
他静静地靠在旁边看书,偶尔回我一声:“睡着了就不疼了。”
闹腾了一会儿,我终究抵不住疲倦,沉沉睡了去。
睡梦中,感觉到有人在揉搓我的手指,动作十分轻柔,我忍不住开心地咂了咂嘴。
夜色中的镇妖塔,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若隐若现,此时,刚入夜,古神兽竟然发出一声声惶恐的咆哮,似乎有什么妖孽欲出动。
阴冷的风似利刃一样从镇妖塔吹来,切割着千樱白色的袍子,他半眯着眼眸瞧着那出口,但见云雾闪开,明月从头顶落下,一个人缓缓前来,沐着月光,那张艳绝天下的容颜越发清晰。
眉心一点梅红,慢慢放大,让脚下一片云海化成漫天飞雪,一时间,千樱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苏禾,你听,下雪了。”
“下雪?下雪也能听到?怎的本尊听不到?”
那女子手持短笛站在前方,目光深深看来,似有千言万语。
迎着那目光,千樱第一次觉得镇妖塔的风,切着脸生疼。
“殿下,明日八千仙家将共赴琼楼宴,大贺殿下成功毁灭通天塔。在此凤倾提前恭贺殿下。”
千樱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那矗立在天界的镇妖塔,耳边又响起一个模糊的声音:
“天界若敢将你带走,那我苏禾,定然修得通天塔一把焚了整个天庭,将你救出。”
云雾尽散,天边一群仙子飞过,一扬手,洒出漫天银沙,形成一片璀璨的星海。
“哇,星星,好漂亮的星星。”
一个欢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清脆悦耳,明媚动人,千樱回头寻去,看到灵鹫台上站着一个红衣女孩儿,一边挥动手臂,一边朝那群仙子追去。
千樱一抬手,身下的辟邪发出一声长啸,飞至女孩身前,将她拎在自己身前。
“千樱,你看,好多星星,那些仙女织了好多星星。”女孩儿一手拿着一颗海星,一手指着天空那轮半圆的月,“是不是月亮圆了,你就带我去东海接星星?”
“明天本宫要去琼楼台,你和辟邪就待在这灵鹫台让红绡陪着你,哪里都不准去。若是听话,月圆之日,本宫便带你去东海。”
东海。
疲惫地回到东海,红绡化成一尾鲤鱼,朝东海禁忌处游去。
到处都是虾兵蟹将在巡逻,费了好些力气红绡才躲过追查,来到了一处漩涡。
漩涡的附近,或许是因为结界的关系,水流缓慢,且温暖宜人。红绡潜入漩涡处的一块巨石里面,拨开层层海藻,看到一只比人体还大的贝壳,当下大松了一口气。
手抚在贝壳之上,她精疲力竭地趴在上方:“明天就是琼楼宴了,我一定会找机会的。”
待了一会儿,又用海藻将贝壳遮住,她潜了出来,不由得看向漩涡深处。
漩涡中间,有一处安宁的温泉,温泉周围,放满了鲛珠,它们发出夺目璀璨的光泽,将漩涡照耀得比水晶宫还美了几十倍,放眼看去,犹如梦境。
而中间的温泉里,莹莹碧水中,盘着一条罕见的蓝色小龙,它闭着眼睛,像是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它形体非常漂亮纤柔,身上每一片龙鳞形状完美,倒映着碧水,发出蓝色的光泽,美得夺目。
她待在这儿已经五百多年,却是在前段时间,突然看到了这条蓝色的龙,而且,正是因为如此,这无人问津的漩涡外,竟然派出重兵把守。
即便没人说,她也知道,此时被关在里面的周围是谁——七太子,龙葵。老龙王最心疼的小儿子。
据说,这天界最美的人儿是千樱,最神秘的女人是凤倾。而龙族,则有一个叫龙葵的太子,且不说他容貌如何,只听说,他出生之日全身泛着罕见的蓝光,当下惊动了整个龙族。
蓝——是海的颜色。
红绡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能亲自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太子殿下。
虽然未看到他的人形,然而,单是这龙形已经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了。
正在此时,那条睡着的小龙竟突然睁开了蓝色的眼睛,然后发出一声尖叫,扬起尾巴,试图冲出漩涡里的结界。
他哭声急切,身体不停地撞着结界,眼睛写着害怕和惶恐。
红绡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梦到了什么,本想游过去看个究竟,却看到不远处听到动静的龙公主急忙赶了过来。
她进入结界,一把抱住龙葵的脖子,安慰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怎么突然醒了?”
小蓝龙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姐姐,发出可怜兮兮的呜咽之声,尾巴不停地甩动,似乎是耍横,又像是在撒娇,也更像是在求助。
“我知道你想出去,听话,你身体这么虚弱,不能出了这个结界。”
龙景跪在水中,轻声地安抚道:“只要过了月圆就好了。”
“呜呜……”
小蓝龙似乎不依不饶,尾巴重重一甩,激起一层浪花。
“你做噩梦了?”龙景将脸贴在龙葵脖子上,“是不是梦到那只兔子了?”龙景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你放心好了,我昨儿才派人去看过,那儿一切都很好。她没事的,既然她答应了要来东海找你,一定不会食言。
“既然她要来找你,你是不是该乖乖地在这儿养伤等她呢?”
说到这里,那小蓝龙渐渐地安静下来,漂亮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姐姐,似乎半信半疑。
“我都和父皇说了,待你及冠之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自然也不会阻扰你和你朋友。”龙景拍了拍龙葵的头,“不过,你现在这么闹腾,父皇一生气,不让她来东海,看你怎么办?你要是乖乖的,到时候,姐姐陪你一起到东海入口等她,好不好?”
话刚说完,那小蓝龙发出呵呵的声音,当下挣脱开龙景,在水里开心地打起滚来。
龙景笑了笑,又看了半晌,这才转身离开。
直到走远,红绡才游出来,但是又怕被发现,依旧躲在海藻里,看着漩涡里的那条小蓝龙。
此时,他欢脱在水里翻滚,不时地大喝一口水,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再仰天一喷,两道水柱冲上天空。
他反复玩这个游戏,喝水,喷水,然后打滚,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玩得累了,他浮在水中,仰面朝天,把软乎乎的肚皮露在外面,尾巴一左一右地滑行。
不一会儿,他一张口,嘴里突然多出一个蓝色的海星。
安静的曲调从里面传来,这条小龙竟然能用海星吹奏歌曲,曲调单一,然而,听上去,却十分欢快动听,偶尔俏皮雀跃。
红绡当下被吸引住,不由得靠近,却惊奇地发现,龙葵嘴里的海星似乎在哪儿见过。
脑子里突然闪过那将自己扑倒在地的女孩儿,凌厉的杀气,猩长的似乎要切断她脖子的指甲,还有对方那大得惊人的力气。
她被吓得不敢动弹,然而,在那女孩儿扑下来的瞬间,却看到一个海星从她脖子里滑落出来。
而外面的曲声也停止了,闹腾好一会儿的龙七太子终究抵不过身体的疲惫沉沉睡去。
只是沉睡了这么久的龙太子为何此时突然惊醒?红绡不解,但是一想到明日,又强打起精神,悄然离开。
辟邪蹲在我脚下恹恹地打瞌睡,我将写满字的宣纸丢在它身上,不一会儿就给它盖了一层被子,它很不满地朝我哼了哼鼻子。
今天千樱要去琼花台,我的任务是将他名字写好。
对此我有些抗议,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他却道,猫年年有三个字,自然比两个字难写。
我沉默了一下说星星也是两个字,谁知道他眸色一沉,指了指头顶说,那星星用得着学写?画上银沙便是。
南羽仙君在一旁忙给我使眼色,我想起我答应过自己,如果千樱是我主人,那我再也不惹他恼怒,也只得乖乖地一遍遍写他的名字。
临至夜晚,整个灵鹫台仙气环绕灵气,突然比往日盛了不知多少倍,似乎整个天界突然涌来了许多人,让我突然想起星星、爹爹、二娘带着人突然出现的那个夜晚。
我警惕地蹲下身子,极力想在空气中辨得是否有危险气息。
“仙子,你怎么了?”
红绡蹲在我身边,微笑着问我。
我一愣,印象中,红绡似乎没有笑过。
特别是千樱在身前,她的眼神总会掩饰不住惧意,那种惶恐和害怕让我想起桃园山被猎物追杀的动物。六娘说,那是对死亡的害怕。
“天界好像来了很多人。”
“是啊。”她眼眸一弯,笑得绚丽,我这才发现,婢女竟是如此漂亮的女子,“近日南边琼楼举行盛宴,八千神仙纷纷赶来祝贺,非常热闹。据说娘娘还拿出了蟠桃园万年结一次的圣桃来款待众仙家。”
“蟠桃园,这名字听起来好耳熟?”我嗅了嗅鼻子,还真的闻到了桃子味道。
“那日仙子带婢女去游玩西殿,就说闻到有桃树味道,便是那蟠桃园传来的。”她指了指西南方。
“呀,我记得了。那孙猴子就是吃了蟠桃园的桃子才砸了天宫啊。”
“仙子记性还真好,竟记得这个事。不过,近日琼台盛宴,那蟠桃园多半无人看管。”
我眼睛一转:“不如我们去看看?”
“可是,殿下说仙子不能离开灵鹫台。”经她这么一说,我当下拉耸了肩,有些失望,却见红绡附在我耳边小声道,“殿下要晚上才回未央宫。”
“红绡你真好。”我忙抱着红绡,却愕然地发现,今日红绡说了好多话。
辟邪原本十分不乐意离开灵鹫台,不过当我拿着毛笔打算在它脸上画乌龟时,我身子一晃,竟然被它带着飞离了灵鹫台。
桃树的香气迎面扑来,那种熟悉的味道刺激着我体内的妖性,我仿似回到居住了五百年的桃园山,兴奋得想要狂奔呐喊。
我攀着桃枝,贪婪地嗅着那美妙的味道,虽树未结果,但忍不住脱了鞋子在树上跳来跳去,早就忘乎所以。
可就在此时,头顶却突然传来一个女子惊讶的声音。
“哟,大殿下,怎的有妖气?”
那声音突兀地响起,我赤足站在桃枝上,举头看向声音之处,但见祥云之上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他身旁则倚着一位娇俏的美人。
那女子掩鼻,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厌恶,我忙抬手闻了闻自己,又听那男子玩味地笑道:“呵,的确是一只妖精。”
“啊!”那美人忙将头埋在男子怀中,“殿下,这……这天界怎的会有妖精?”
男子看了一眼脚下的辟邪,闪过一丝了然神色,最后将祥云停至我身前,直勾勾地将我来回打量。
他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唇边笑容轻浮:“你倒穿出了这红色的张扬明艳,千樱目光果然独到。看样子,你便是千樱从妖界带回来的那只玉兔?”
我皱了皱眉,纠正道:“我不是兔子!我是一只猫。”
“哈哈哈……”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听说你是月宫的凤倾仙子的玉兔,在妖界走丢,沾了妖气,难怪不识得自己的身份。”
我有些讨厌这个男子的目光和笑声,跳下桃枝,骑在辟邪身上欲离开:“谁说我不识得自己的身份。星星说得没错,只有没有眼光的人才会把我当成兔子。还有,我才不是那什么月宫凤倾的兔子,我是桃园山的猫妖,名字叫作猫年年。”
说罢,带着辟邪欲离开。
“等等。”男子却停止了大笑,身子一下闪至我身前,将我拦住,“刚刚你说你从桃园山来?那个藏着通天塔入口的地方?”
听到通天塔,我顿觉双眸钝痛,半晌才点点头。
“呵呵呵……”男子旁边的漂亮女人娇呵一笑,“大殿下,我看这一身妖气的兔子就是一个傻子。那桃园山被烧成灰烬,她觉得她还活得下来?庆功宴就要开始了,若是去晚了,帝君恐怕又不高兴。”
“胡说!”我顿时一急,忙打断了那女子,“桃园山还好好的,桃花刚落,树上刚结了果子。”
男子脸上笑容越发深沉,完全无视了旁边女子的催促:“小妖,你可知道,今天的庆功宴是什么?”
“就是吃饭的宴席。”
“这是帝君专门为千樱毁掉了通天塔所设立的庆功宴。今日,整个仙妖两界都知道通天塔被毁了,不仅桃园山,就连桃园山所有的妖精,都没有一只活了下来。”男子笑得邪佞,压着声音,一字一顿道,“全烧成了灰烬。”
我明知道他说的是假的,但是还是无法控制地亮出指甲,朝那男子扑去。
男子震惊地后退一步:“倒看不出你这小妖道行如此之高。”
“仙子,仙子!”
身后传来了红绡急切的声音,我忙停了手,一把拉住红绡:“婢女,这个浑蛋说桃园山被烧了,你告诉他,桃园山好好的!”
婢女吓得往后退一步,抬起苍白的脸庞,却是结巴:“仙子……桃园山……”
“你说啊!你告诉这个浑蛋!”
“红绡……”她咬着唇,眼睛突然多了一层泪花,怯弱地看向那男子,哆嗦道,“奴婢不敢说。”
“为什么?”
我一急,抓着红绡的手不由得用力。
“仙子,饶了婢女吧,疼。”婢女突然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男子笑看着我:“看样子,千樱骗了你。既然你不相信,大可以去那琼花台。琼花台上的人,你可以随意去问,便知真相……”
我瞧了一眼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婢女,身形化作一道红光,追着仙气寻去琼楼台。
感受到空气里的肃杀之气,辟邪紧随而上,留得红绡一人跪在远处。
“大殿下。”身旁女子忙拉住男子,“今日是庆功宴,那小妖去了,会闹出祸端啊。”
“呵呵呵……”男子抬手勾起女子的下颚,用暧昧的语气道,“我们要的就是千樱办不成这庆功宴。走,待会儿可有好戏看了。”
离开时,目光落在依旧跪着的红绡身上:“你叫红绡?”
红绡抬起泪蒙蒙的双眼,最后点点头。
“倒是妙人儿。”说罢,带着旁边的女子朝琼花台飞去。
我相信千樱不会骗我,他虽然会强迫我穿衣服,学识字,拿筷子,还会强迫我洗澡,但是他说会送我回桃园山,陪我去东海接星星,会给我金丹疗伤,会让辟邪陪我玩,还会陪我睡觉,还会给我念他看的书。
我刚飞奔到琼楼抬,一个仙女闻到我身上的妖气,当即吓得花容失色,嘶声叫道:“妖啊!有妖精!”
她这一吼,就像一个定时炸弹落在了群仙中,他们个个面露惊恐之色,仓皇四处逃散。
我还没有出手,周围就人仰马翻,那些穿着华贵的男女跌在地上,样子狼狈至极。只有少数冷静反应的人,拿出法宝朝我攻击,却被我一掌挥开。
我蹲下身子,随手提起一个胖仙君,他企图张开结界,我指甲掐入他咽喉,他痛得不敢动弹。
“你知道桃园山吗?”
“知……知……道。”他颤抖着回道。
“桃园山在哪里?”
“桃园山被烧成灰烬了,嗯!”
“是桃园山,不是花果山!”我小心提醒道。
“是的,就是桃园山。”
琼楼台由南绵延至北,我赤足踩着一地的碎渣,一路问过去,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桃园山被烧成了灰烬,所有妖精都死了。
我神色木然地往前走,他们告诉我,千樱在琼楼台顶,身后各种攻击,皆被我一掌挥开。
“这妖精竟修得一身邪气!”
不知谁在人群中惊呼,我抬眼看去,这才发现,这琼楼台装饰得如此辉煌盛大,美酒,佳肴,笙歌伴舞。
我站在琼楼荷花池边,顿然明白,桃园山众多妖精的葬礼却成了他们欢庆的典礼。
站在槐花树下说要等她夫君归来的六娘。
烟花楼里期望找到好归宿的姑娘们。
桃花林只想安乐一生的树爷爷。
他们全都死了。
或许,五百年前,我不懂得死的意思。
可如今我懂。死,就是永远消失的意思。
几道闪电从天而降,突然听到雷鸣般的声音:“何处妖孽,竟敢在天界撒野?!”
凌厉的杀气化成闪电向我劈来,我本能一闪,避开了那瞬间落下的几十道惊雷。
嗜杀的血液涌向全身,我蹲在地上,盯着那闪电源头,发出一声咆哮。
两道血红的光芒从我眼中射出,速度快过闪电,击向天上,只听到一声巨响,竟有兵器破裂的声音。
“这……怎么回事?几千年前有一个苏禾,五百年前来了一个野猴子,今日又来了一只兔妖!”
目光扫过人群,顿时落在了琼花台白玉石栏杆边,千樱一身白衣站在人群里,浩瀚一眼,被他身姿定格。
我起身朝千樱走去,一路随我而来的辟邪挡在千樱面前,似乎随时都要对我发动攻击。
“哗!”
又是一道惊雷从上方劈下来,我后退一步,望向天空,鲜血染红眼带,众人皆以为我被天雷击中,竟纷纷举起法宝再度向我攻击。
危险逼近身前,眼中有一股巨大无穷的妖力蔓延至四肢百骸,我举起双臂,长啸一声,攻入人群。
血腥的味道,让我身体每一处都兴奋活跃,我好似根本停不下来,脑中只有一个声音,毁了这一切。
众仙法宝皆毁,我也体力耗去许多,只是一时间竟无人靠前,我抬眸看向千樱,见他身姿未动,扑上去想要追问个究竟。
可刚靠近,辟邪朝我反扑而来,它是千樱的守护神,我亦知道自己此番不是它对手,但是,我要问个究竟!
为什么要骗我,又为什么要救我?!
一妖一神兽开始交战,众人惊呼不已。
这辟邪乃盘古时代的神兽,出手更是凶残狠厉,几乎招招要致我于死地。
我不敢与它正面交锋,只得步步避让想办法靠近千樱,可如此一来,我体力竟消耗得更快。刚才双眸迸射出的妖力一击毁掉照妖镜,可我却双目冲血,疼得难以自制,非但没有靠近千樱,还节节后退。
辟邪一掌挥来,险些抓掉我一层皮,上头的千樱则皱起眉头,眼睁睁地看着辟邪张开血盆大口朝我扑来。
“哟,三弟,难道你在担心辟邪?我看着那小妖不是它对手,不出三十招,定然被吞入腹中。”后面我才知道,在蟠桃园出现的那个男子正是千樱的大哥,白卓。
白卓冷眼看着千樱,将千樱的情绪变化一一收尽眼底。
千樱仿若未闻,毫不理会。
“哼!”
白卓阴森森一笑,似乎已经习惯千樱冷傲的面色,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辟邪和我搏斗。
离千樱越来越远,我忍不住抬眼望向他,一时大意脚下一个踉跄竟眼睁睁看着辟邪张开血盆大口朝我扑来。
血腥一幕似乎即将发生,众人皆倒抽一口气,甚至有人蒙住了眼睛。
哪知,千樱却在此时厉声呵止:“辟邪!”
辟邪一惊,我趁机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化成一道红光,似闪电般扑向了千樱。
而这一招,快得连站在千樱身边的南羽都没有反应过来。
“啊!”
在场的人发出惊慌的声音。
可就在我靠近千樱的瞬间,头顶一道金光闪过,生生将我擒住,我甚至来不及挣扎,就觉得身体犹如灌铅,不断缩小,最后变回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