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身边火光照耀,头顶云层厚积,一丝淡泊的月光惨淡地照在整个林子里。
我双眼曾失明,整整五百年才得以恢复,却造就了我更敏锐的耳力和嗅觉。
祥和的风从南边吹来,时不时地有一簇雪从枝丫上掉落,大地安宁,唯有蛇小媚的声音似在梦呓。
“三千年前,我占据一方,一心想修炼成仙,那时苏禾已是妖皇。我心急修炼,竟然吐血晕了过去,醒来之时,我旁边坐着一个浑身是伤但是面目清丽的陌生女子。她问我为何急着修炼?我说我要成仙,去天庭!她说天庭有什么好?我答可以长生不老,不会忍饥挨冻。她苦笑一声‘可天庭,没有自由’。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面色突然痛苦,在地上翻滚,最后摇头说没有名字。”
她沉了一会儿,继续道:“后面她成了苏禾幕僚,助他统一整个妖界。一日妖仙交战,她身负重伤来找我,我才知她后颈竟有一个雷印。再后来,天庭抓了苏禾的未婚妻,苏禾修建了通天塔,带着群妖攻上了天界。
“据说,那一战,仙界死伤过半,群妖众亡,苏禾被封印在镇妖塔。这惨烈的一战,却换来了整个妖界近两千年的安宁。”
周围沉静了片刻,我听到蛇小媚在笑:“你知道什么是堕仙吗?从坠仙台跳下,承受九十九道雷击,灰飞烟灭!活,得不到所爱,求不得所许。”
许久,再也没有声音,蛇小媚发出轻轻的鼾声。
犀牛翻了一个身,震得梅枝颤抖,积雪簌簌地落下,有人走到我身边,我合上眼,那人伸手将我面上的雪拂开,然后在我身边坐下。
我睁开眼,对上了那双蓝色的眼眸,宛如浩瀚星空最亮的繁星。
我与他静默着,又一簇雪落下时,他才开口:“从今以后,你要走天涯,我陪你走,你要赴海角,我陪你赴。”
我看着他,如实说道:“我要去找千樱。”
他目光不移:“我与你同去。”说完,他侧身靠在我身边,沉沉睡去。
天亮时,松鼠从火堆里刨出昨晚放进去的野番薯,捧在手心,沁香伴着热气转入心扉,暖得大家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我咬了一口,顿觉得烫到了心窝,美味得难以言喻。
饭后,我们看到一条冰河由西往东,攀附在冰原之上,像一条白色的巨龙,
大家都跳到冰面上,滑冰快速前行,风切割着脸,扬起我们的长发和破烂的衣衫。我突然想起五百年前,那日独自驾着白翼离开南天门,那种恣意畅快,犹如现在,可我仍不觉得痛快,干脆扯下一块衣襟,绑住双眼,然后没有方向地狂奔。
一路狂奔,一路尖叫,一路跌倒,一路狂笑,身体每一个细胞都淋漓尽致地燃烧,然后与脚下大地融为一体,分不清你我。
最后,我们停在一处梅林深处,精疲力竭地倒下,喘着粗气。
林间有风吹过,我忙问:“听,什么声音?”
靠在我身边的蛇小媚笑道:“自由的声音。”
自由……我抬手缓缓扯开眼布,仰望着那天庭,突然觉得,我更喜欢这儿,这儿仿佛有我追求的东西。
龙七靠在一棵梅树下,长发垂落在肩头,如一幕蓝色的瀑布。
手里捧着海星,放在唇边轻轻吹奏起来,那低沉悠远的声音在满树银花的梅林里缭绕,头顶阳光明媚,风声平静,我们个个穿着破烂,狼狈至极,可吃过红薯,听着曲子,却又世事安好。
昨晚之后,我对过去虽然一片空白,然而,总觉心中清明了一片,明白我之所以害怕面对龙七,因为他和他周围的人知道我的过去。
而这些真正的过去,我只有找到主人,才能更清楚地了解。
这片梅林另一边是茫茫的森林,犀牛他们都打算在这儿定居,只有小松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长安。
龙七、蛇小媚、小松鼠和我,继续迎着风雪前进。
而我们过了梅林之后第四日,再度遇上了天界的追兵,我想,定是巡界仙君的死讯传了回去。
我担忧地看着梅林方向,龙七上前拉着我的手:“不用担心,离开时,我用结界暂时隐去了他们的妖气,所以,天庭的人只会找到我们。”
来的是南海三君,有一年蟠桃聚会上我曾见过,那个时候,他们三个还夸我长得乖巧。
可是,不等我开口,那三君竟齐齐拿出法宝,对我们攻击起来。
龙七真元恢复得神速,难怪小松鼠说他现在统领妖界,那三君竟被他几招夺了法宝,落荒而逃。
蛇媚儿说龙七虽然厉害,天兵一拨又一拨到底不是办法,于是,我们都变成人样混入凡人之中,自封妖力借着人类的气息掩盖妖气。
出了梅林边缘,刚好遇到了一列商队,那些凡人非常好心地将我们捎上,还给我们热水和饼子吃。
我和小松鼠从未吃过饼子,险些给呛出原形。
倒是蛇媚儿,坐在车里面,一直望着那赶车的汉子,不停地流着口水,两眼放光。
那汉子时不时也回头,羞红着脸,看一眼蛇媚儿。
我突然想起林子里那具男尸,忙把脸凑过去挡住她的视线,哪知她将我拽开,朝那男子舔了舔嘴唇,起身就要靠过去。
“姑妈,姑父真的会在前面镇子接我们?”
龙七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蛇媚儿身子一僵,那小松鼠干脆扑过去,抱着她的腰:“娘亲,我也好想爹爹啊!”
我看到蛇媚儿双腿打战,整个脸都变黑了,就忙将饼子递给她:“娘,你吃个饼。”
马车帘子赫然垂落,蛇媚儿恼羞成怒,变成一条大青蛇,露出血红的牙齿,朝我和龙七咆哮:“再敢喊我一声姑妈娘亲,我现在就把你们吃了!”
小松鼠吓得扑我怀里,我抱着他只好躲在龙七身边。
“大嫂子,你……没事吧?”
赶车的大叔担忧地问道。
“没事,小孩子不听话,我教训教训。”
蛇媚儿恢复了人样,撩起帘子温和地笑道,却不忘回头剐我们一眼。
于是我们真的在前面镇子下车了,没有了马车我们又路行,龙七严肃地警告蛇媚儿再惹事小心又被天界盯上。
可问题又来了,这蛇媚儿走路时屁股一拐一扭的,腰都快扭成麻花,走到哪儿就被人围观到哪儿,她还不时地朝那些男的噘噘嘴,眨眨眼,结果一大群人朝我们扔烂菜瓜果。
自幼主人教我不得浪费食物,刚开始我和小松鼠一路捡着走,结果后面发现好多女人拿着扁担火把朝我们冲来,嘴里大喊:“打死狐狸精,烧死狐狸精!”
我们赶紧丢下东西就跑,哪知一个肥胖的男人趁机拉住龙七,还准备伸手摸他的脸:“小乞丐,不如跟着本大爷,让你吃好的,住好的。”
我顿时大怒,扑过去将那胖子摔在地上,又见那群女人冲来,将龙七放在背上,夺路而逃。
可是没有跑几步,蛇媚儿就在后面大喊:“年年,救命啊!”
我只得将龙七放在一个安静的角落,跑回去,一手扛着蛇媚儿,一手捞着小松鼠冲出人群,结果后面还是有凄惨的救命声。
我将他们放在一起,看到那群女人竟然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远处火光一片。
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披头散发地被吊在木头架子之上,她脚下放着一堆木柴,而周围则围满了手拿火把的男男女女,不少人大声喊:“烧死她,烧死她!”
女子抬起苍白的脸,茫然地扫过人群似乎在寻找什么,我恍然一惊,这女子竟是一只白狐。
一个穿着黄色长袍的中年男子,端着一盆血念念有词地走到女子身前,将血一下泼到她身上。
“啊!”
那女子发出一声惨叫,眼角滑过两行血水,露出了白狐尾巴。
“竟真是狐妖……”
众人大惊,吓得纷纷后退一步,一个老太太冲进去,抓着女子又扯又打,大声骂道:“你这妖精,我们老陈家这么多年哪里亏待过你,你竟然害我儿子……”
“娘……娘……”女子望着那老太哭道,“我没有害过夫君,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我儿瘦骨嶙峋成这样,不是你害的还是谁?!”
“陈老太,烧死她,你儿子就有救了!”
周围怒吼声犹如潮水,那黄袍人拿着一百八十颗沾血的钉子钉在女子手心里!
“夫君……救救我……”
女子凄厉的呼唤一声声响起,哪怕是挤在人外,我都能听到那铁钉入骨的声音。
我欲冲进去,却被人一手拉住:“是她自己不想逃。”龙七阻止我,“她在等她的夫君。”
我只得咬着牙不动,生生地看着一颗颗钉子打入她体内,每打入一颗,她便喊一声夫君。
白翎对我说过,夫妻,便是结为伴侣相互喜欢的男女,就如将来的她和南羽,我和千樱那样。
可是,在她喊了一百七十声时,小镇路口,只有凄凉的西风。
我挣脱开龙七,冲入火堆,打算将她从木架子上救下,然而她浑身是钉子,我只有将那木桩从地里面拔出来连带着一起抱走。
“你就改不了你多事的毛病!”
蛇媚儿狠狠地骂了我一通,却还是亲自动手,将白狐身上的钉子取下来:“那道士可真毒辣,若再下去十颗钉子,这狐妖内丹都损了。”
狐妖慢慢睁开眼,看着我们先是一怔,然后又挣扎着要起来。
“你要等的人,来了。”
蛇媚儿抱着手臂叹了一口气,不远处,龙七走在前面,小松鼠拽着一个男子跟在后面。
哪知男子看到白狐,竟然吓得跌在地上,口中大喊:“滚开,狐妖,滚开……”
白狐捂住心口,看着男子:“夫君,我这是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竟喊了道士来捉我。”
“因为……因为你是妖,我是人啊!”
白狐凄然一笑:“我们初认识时,你便知我是妖。你今日此举,其实是我不能替你生下一子,所以,我不怪你。我只想知道,这些年的情爱……你真的舍得割舍?”
“情爱?”地上男子露出轻蔑一笑,“我怎么会爱上一个说不定一个翻脸就会吃我心的女人?那些爱,不过是出于对你的畏惧。”
白狐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男子,突然仰天一笑,最后眼露红光竟扑向了男子,手指扣住他心口:“我倒真要挖出你的心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我爱你十年,十年……竟然换不得你一点真情!”
男子任命地闭上双眼,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惧色,白狐收回手,怒吼:“滚!”
男子一怔,爬起来,飞快地跑出了林子。
看着消失在暗夜里的背影,白狐再也支持不住跪在地上,大口地吐血:“可是我爱了他十年啊……”
我扶着白狐,小心地擦去她的血:“什么是爱?”
“爱是,为了他忘记自己是谁!”
我们都默契地带上了重伤的白狐,平素爱抱怨的蛇媚儿这次也没有吭声,为了在凡间生存,大家商议一番,打算自力更生,组成了一个演艺团。
小松鼠抛松果,蛇媚儿演柔术,我便表演心口碎大石或者举千金石,这样挣了些小钱买了一辆马车和一些旧衣服,剩下的钱便留着给白狐,买药材治病。
我们也会遇到流氓,遭遇山贼,每当我单手举起马车后面的千金石时,这些找事的人就会落荒而逃,根本不需要动用任何武力。倒是龙七,每次都会帮我捏捏胳膊,唠唠叨叨不准我心口碎大石,不准再干这种气力活,还背着蛇媚儿给我买鸡屁股吃。
我竟从来不知道,鸡屁股这么好吃,哦,山鸡,对不起!我吃的不是你屁股。
一路南行,越来越多的人在讨论最近天象怪异,有人说,有妖精来犯,天庭派了好多天兵天将到处捉拿,甚至有人说,曾看到一头踩着火飞行的怪兽,朝长安方向飞去。
我当时正在和蛇媚儿石头剪刀布决断新捉的那只鸡到底是烤着吃还是生吃,结果我输了……看着那鲜血淋漓的生鸡,我毫无胃口,也许是受了刺激,接下来几天,我食不知味,夜不能眠,成日浑浑噩噩。
一日,我又在表演胸口碎大石,忽听到有人喊:“小姑娘,你从哪里来啊,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大的力气?”
我放下千斤石头,向人群鞠躬行礼,却在弯腰的瞬间,瞥到一抹绣着蓝色翎羽的衣襟。
南羽仙君?!
是的,只有他才爱穿这个衣服,我冲出了人群,大声地喊道:“南羽仙君?”
目光快速扫过人群,最后锁定在前方行走的男子身上,我不及思索,快步跟上去,将他抓住。
“南羽仙君!”我一把将他紧紧抱住,开心地叫起来。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不及南羽十分之一的俊秀,眉目也没有他那股骄傲。
“小姑娘……”那男子将我推开,“你认错了!我不是什么仙君……”
我拽着他手不肯放,他虽然变了容貌,然而他身上那股气息我却如何也不会弄错。
“你这姑娘怎么回事?!”他一脸盛怒,掏出一块银子给我,厌恶地骂道,“快拿走,讨钱也不是这样的!死叫花子!”
说着,用力将我推到地上!
我重重地跌在地上,脑中有片刻的恍惚:因为南羽仙君从来不会这般对我。
南羽仙君人长得貌美,歌唱得犹如天籁,脾气也是十分好,虽然会和我斗嘴,却总处处让着我。
我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后面,最后到一条巷子处,他停了下来。
“南羽仙君。”我扑上去抱着他后背,大声地哭起来,“我再也不乱跑了,你和主人不要生我气,你们不要不理年年啊!年年愿意去面壁思过,愿意抄书,愿意三天不吃肉……”
“我想主人,想你,想白鸠,想未央宫了。”我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放开,“我在混沌之界走了半个月,里面又冷又黑,没有水喝,也没有吃的,还有人要杀我,说我是叛徒……”
身前的人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
“后面好不容易出了妖界,巡界大仙却将我也当作妖精诛杀……年年害怕,年年变成了凡人,表演胸口碎大石挣钱来长安,想要找到主人……”
“年年错了……年年不是故意杀死巡界仙君的……”
他长叹了一声,转过身来,平淡的容貌变得俊美起来,双瞳有隐隐的哀伤。他伸手放在我头上,半晌,长叹一声,再度将我推开:“年年,回到混沌之界,不要再出来了。”
我大惊,抱着他:“为什么?”
他看着我,神色痛苦:“因为你本就是妖啊!”
我忙摇头解释:“主人说我是他养大的玉兔仙子,我今年一千岁,从未离开过未央宫。”
“可为什么你只有五百年的记忆?你在混沌的这些日子,可有人说你是妖,可又有认得你的神仙?”南羽仙君静静地看着我,“若是我骗你,那群妖也会骗你?那骂你叛徒的妖精是不是说五百年前,是你告诉千樱通天塔所在?”
我浑身一颤,只觉得丝丝缕缕的凉气聚集在心头,这一月发生的点点滴滴在脑中回放。
我坐在冰凉的石板上,看着暮色一点点地沉下来,南羽仙君早已经离开。
走时,南羽问我:“你知凤倾现在为何常年待在月宫吗?”
我茫然摇头,他一字一顿地答:“她只要离开月宫半步,心肺就会受寒气所伤,那是天界对她的惩罚。因为几千年前,她爱上了一只妖。”
龙七蹲在我身边,伸手轻轻地抱着我,一言不发。
我看着天空,单调的夜幕中只有一轮明月高挂,说不出的冷清寂寥,却有一个女子被关在里面四千年。
天空泛起一丝白雾,那轮明月才渐渐西沉,我抬头看向龙七:“原来我真是一只妖。”
他惊愕地看着我,旋即温柔一笑,安慰道:“妖比什么都好。”
言罢,手指放在我眉心,我顿觉得有一股气息似脱缰野马奔窜在体内,似奔腾走海,和着天地寒气,形成一股长啸从我口中脱出——周身血液翻腾灼热,力量涌走,我忍不住一挥手,前方红光一片,那青石板路炸开一条沟壑。
再看我手掌,那原本红润的指甲此时变成锋利的刀刃,在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这是你原本被封印的妖力。”龙七见我震惊,便解释道。
看着倒塌的墙,我才知道我竟然有这般破坏性,难怪南天门四大守卫这么怕我!
我正兴奋地研究我的妖力,柔儿和红绡却突然出现,红绡狠狠盯了我一眼,对龙七说:“天庭聚集了大批天兵天将,将花暮影他们围住了。”
我看龙七神色忧虑,不由得问:“花暮影是谁?”
“呵呵……”柔儿冷笑一声,“姐姐,花暮影是我们爹爹。”
我大惊,千樱曾教我肤发授之于父母,父母是造我们的恩人,当下我就跟着龙七去了长河。
广漠冰原之上,黑云似铅沉重,雷鸣电闪,交织成一个包围圈,将花暮影他们围住。
原来是他们抢夺了宝塔神君的宝塔,还把里面的小妖都放了出来,难怪这一路都没有天兵天将追我们,都是来这里了。
虽然一行妖手里都拿着天庭的法宝,但是突然遭到这种围攻,难免吃力起来。
我在群妖中找到了那个身穿黑衣据说是我爹的男子,他面色苍白,胸口还有两个血洞,若非旁边一个女子搀扶,恐早就倒下。
而保护在他们头上的结界,已呈弱势,很快就会被天兵天将攻破。
同时,一把金戳从天而降,击破了结界,如流光奔向花暮影,我飞掠过去,截住了那金戳,可却被那强大的力量带着身形后退了几步。
我将金戳扔在冰原之上,地面发出刺啦声响,那灼热将地面烧出一个洞。
若这武器穿过花暮影,定死无疑。
“年年?”
花暮影吃惊地看着我,眼底写着不可置信,他身旁的漂亮女人亦是用震惊的眼神看着我。
“你还活着。”
“先离开这里。”龙七冷静地指挥着,我揉了揉拳头,体内妖力在燃烧,抓着机会想要大展身手,“我护住后面。”
“我同你一起。”蛇媚儿站在我身侧,龙七这才放心点头,交代了一句“保护好自己”,他便已化成一道蓝光,将包围圈打开一个缺口。
群妖奔向而逃,花柔儿和红绡则护住一侧,天兵见妖精逃跑,马上发动攻击,我则跃上天空,手中利刃化成一道道红光,空中星火乍起,截住他们的攻击,毫不费力。
或许是因为妖力封印太久,我越战越兴奋,最后还是被蛇媚儿给拉住,落日西下,我们隐藏在一处森林里,而天界也锐气大伤,并没有攻过来。
龙七拉着我同大家一起坐在林子里,然而刚坐下,花暮影便问:“年年,红绡说你过去五百年都住在千樱的未央宫?”
听到“千樱”两字,我心口莫名其妙地剧痛,点了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花暮影语气担忧,“你怎么会和千樱一起?当年通天塔被毁你怎么出来的?”
“老爷。”花暮影旁边的女子接口道,“早说了,这丫头当年故意把通天塔透露给千樱的,叛徒。”
“你住口!”
花暮影厉声打断她,走过来拉着我,慈爱地问:“告诉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面容陌生,然而看着我的眼神却百般慈爱,我便如实回答:“我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眼睛也瞎了,千樱告诉我,我叫猫年年,是未央宫的一只玉兔。”
“千樱夺了她过去五百年的记忆,连妖力都替她封印了。”
龙七淡淡接口,花暮影震惊地看着我,咬牙道:“没想到千樱是这般无耻之人。”
“千樱不是!”
“什么不是?”一旁的花柔儿厉声走来,“他毁了通天塔,整个桃园山的妖精全都被烧死,整个妖界被打入混沌,不见光明。那天你也看到了,他还将我打伤,你知道吗?他是神仙,专门杀妖精。”
“不是……”看着逼近的花柔儿,我害怕地避开,“千樱很好。”
“好?你倒说说他哪里好?”
“他替我疗伤,给我做吃的,教我识字还教我仙法。”
“呵……他是你什么人,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一直未曾说话的红绡突然用暧昧的口气问我,“当初我可是看到你睡在千樱床上的。”
众人皆是一愣,龙七怔怔地看着我,连蛇媚儿都瞪大了眼睛,过来小声问我:“你怎么和千樱一起睡?你们?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我被问得一急,只好回答:“千樱是我老婆。”
“你疯了!你知道老婆什么意思吗?”
蛇媚儿狠狠捏我的手,目光却悄然瞥向龙七。
他垂着眼眸,密长的睫毛搭在白皙脸上,看不清神色。
“心中藏之,何日忘之。”想到白羽山的日子,胸口呼吸一滞,“千樱说,他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年年,”蛇媚儿声音一颤,将我突然抱紧,在我耳边道:“忘记好不好,不要重蹈覆辙。”
我不解地仰起头,黑云翻滚的天幕,突然出现一个红点,像一团燃烧的火,渐渐放大,正朝我们的方向靠近。
“不好,是天界的人。”
红绡大声提醒,龙七起身对花暮影道:“向混沌之界撤离。”
众人再度逃散,蛇媚儿拉着我手,可我却站在原地,紧紧地盯着那放大的火焰,心跳如雷。
“快走啊!”蛇媚儿催促道,我却甩开她的手,朝那火焰奔去。
“年年!”
蛇媚儿大喊我的名字,却是怎么都拉不回来,我在密林里疯了似的狂奔,不敢有任何停留,我怕我停下来,就追不到那团烈火。
那四足踩火的神兽上面,坐着一身清华的白衣男子,他完美沉默的侧脸迎着落日单薄的余晖,流淌着迤逦的光彩,那碧色的冷厉的双瞳在看我的瞬间,化成一潭碧水。
千樱,我的主人。
我奔走这么多黑夜,忍饥挨饿,终于找到他了。
顾不得群妖的阻拦,我冲出了林子,却脚下一滑,重重跌落在冰原之上。
百丈高空,辟邪发出一声长啸,我抬起头,看到千樱竟从辟邪身上纵身跃下。
那张脸放大,靠近,我扑入他怀中,贪婪地感受这熟悉的怀抱,呼吸着属于他的味道。
“年年!”
头上一声叹息,像手拂过我的心,自离开白羽山之后,我第一次放声大哭。
天地之间,我只觉得,只有这个人才能让我如此放心地交付和哭泣,我也坚信,他从来不会抛弃我。
千樱用力地抱紧我,久久没有出声,只有我不停地将泪和鼻水擦在他身上,辟邪走上前,亲昵地蹭着我后背。
“笨丫头,我带你回家。”
千樱将我拦腰抱起,坐在辟邪身上,一道冰墙却赫然挡在我们身前。
龙七站在前方,眉目如画,静静开口:“你不能带走她。”
似乎见千樱只身而来,花暮影他们都折了回来,站在龙七身旁。
我看着龙七,心中一阵钝痛,却是不敢直视他那双美得像海一样的眼睛,那双总是温和凝望着的眼睛,却像一把刀一样,总是让我无地自容。
我想不起他……我忘记了这个说等了我五百年的人。
“本宫的妻子,本宫为什么不能带走?”千樱低头,在我眉心落下一印,那灼热的唇让我不由得一颤,又听到他道,“天界并不欲为难你们,奈何你们偏要弄得人界乌烟瘴气?这山林之大,已能容你们,若是想安稳,那就别再作孽人间。”
说完,辟邪喷出火舌,群妖闪避,却有一人立在前方。
“蛇媚儿,小心啊。”
我大叫,龙七眼疾手快将她拉开,可她目光震惊地看着千樱,在辟邪冲上云霄时,我隐约听到她大喊了一声苏禾。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我躲在千樱怀里,双手抓着他衣襟不敢松开半点。
我真怕一松手,一睁眼,却又是躺在冰天雪地里,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又是一个梦。
辟邪停了下来,我却下意识地往千樱怀里一缩,泪水从眼角滚落不止,千樱轻声道:“别怕,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
我这才敢睁开眼,望着千樱,他碧色的双眸温和地看着我,瞳孔里映出一个脏兮兮的女孩儿。
如玉的手指拂过我的泪水,他低头,那漂亮的脸放大,熟悉的气息缭绕着我,一时间,我吓得不敢动,温凉的柔软落在我唇上。
“嗯!”我瞪大了双眼,主人怎么吃我嘴巴。
嗯……呼吸不了了,刚一张嘴,主人舌头进得更深,我当下脑袋一片空白,全身也突然没有了力气。
许久,主人才放开我,那碧色的双瞳泛着点点水色,十分好看,他雪白的脸也染了一片酡红。
“主人为什么要吃年年?”
他深深地看着我,在我唇上啄了一口,却是没有回答。
看着他娇艳欲滴的唇,我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觉得有些饿,也凑了上去,轻轻舔了一下。
没有什么味道,可是十分柔软,还挺好玩的。
于是,我又舔了一下,哪知主人竟又反过来吃起我来。
看样子,主人比我还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