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叫凤倾
我叫凤倾,那一年,我还没有入住那万人敬仰的月宫。
我本是凤鸟后裔,却因为灵根平庸,飞升仙位等级并不高,而被分配到了摘星殿。
每日同另外一个小仙子一起,负责在夜色降临时,将繁星布置在夜幕之上,又在天明之前,将它们收回来。
这样日夜颠倒,即使拥有着凤鸟后裔那倾城之貌,也只得被漫天星光所掩盖,永远消弭沉寂在夜色中。
“阿倾,你又在发什么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回头,看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孩儿笑嘻嘻地跑到我面前。
女孩儿面容清丽甚至有些青涩,但那双眼睛却像水冲洗过般干净透彻。
微笑时,眼眸弯弯,睫毛下碎光闪闪,好似头顶闪烁的星辰。
可那双剪瞳倒映出的却是我苍白无色的脸。
看着这笑容明媚的脸,我有些发闷,这个和我同期入住摘星殿,做着同样枯燥无味工作的小仙女怎么就能笑得出来?
“阿倾,你看我今天去银河在三生石旁边捡到什么了?”
她遮住手中的篮子,神秘兮兮地问我。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星沙。”我不耐烦地回答。
每天都有数万繁星经过我们的手布置在天幕,而每日,都会有星辰陨落,为此,我们每段时间就会去银河淘星沙,选择合适的作为星子。
“但是,我今天捡到的不一样哦。你看……这颗星沙像不像海里的星星?就是海星!”她手心托着一颗指甲大小却有着五角轮廓的星沙开心地说道。
看着远处那几辆由天马载着的华贵马车,我苍凉一笑,道:“再特别,它也只是一颗星沙。”
就如同我,拥有着整个凤鸟族最美的容貌,却因为只是品阶低级的小仙女,连参加千年一次的琼楼宴会的资格都没有。
据说参加宴会的神仙,在天庭或者其他地方都拥有自己的洞府和宝殿,享世人簇拥。
“我觉得它特别,那它永远都是最特别的。我会把它挂在天幕上最显要的位置,让三界都能看到它的光芒。”
她扬唇,白皙的脸上露出两个酒窝,让她原本青涩的脸又多了一份娇憨。
听她大言不惭的样子,我将手里盛满星沙的篮子塞在她怀里:“那今晚布星的工作全都给你了。”
别人都在琼楼宴席笙歌欢笑,可我们还要在这里做繁重的工作,我实在没有心情。将篮子递给了她,转身就走。
“阿倾,你去哪里啊?”
她在身后大喊我的名字。
是啊,我本名叫凤倾,可是,到了天庭之后,没有封号,自然不能用此名,别人都唤我阿倾。
“年年,今晚就拜托你了。”
二)
我站在灵鹫台远处的云端上,看着天幕上那个小仙女小心翼翼摆放着一颗蓝色的星星。
蓝色的星星周围,那个叫年年的小仙子又撒满了细细的银沙,淡淡的银光衬托下,那蓝色的星星果然明亮如钻石,十分耀眼。
这个小仙女,还真的日复日,年复年地将这颗星星摆在此处,等到天明时,又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回。
每日都会发生星坠,于是,她便提心吊胆地一直守在旁边,生怕它会同其他星沙一样陨落。
不过一粒星沙,她还真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呵护了一千年。
不远处又是几辆马车飞快行驶而过,我不由得哑然,时光荏苒,竟然又是千年。
今夜,又是琼楼宴会。
看着马车上坐着的那些仙家,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生命如此颓败,还未真正灿烂,就已经步入了消弭。
“年年,你在这里看着,我离开一下。”
我渴望那琼楼宴会,哪怕不能进去,我也希望能远远地看看它的奢华。
虽然是夜晚,然而,天庭东边的琼楼宴台却是金碧辉煌,老远便闻到空气里那让人心旷神怡的仙气和万年酿造的美酒琼浆。
有几个衣着艳丽的仙女手捧着仙桃,踩着祥云从头顶飞过,我偷偷立在角落里,看着楼梯处的天兵,不敢再前进。
“今年的琼楼宴怕不如往年呀。”其中一个天兵低声说道。
“怎么了?我也觉得今晚气氛有点压抑。”
“你可知道最近妖界出现了一个妖孽,名为苏禾,那苏禾力量强大,竟然意图统领妖魔两界!前段时间,帝君派出了一名战将去缉拿苏禾,可……”
“可是昨晚被送回来,仙丹俱毁的那位?”
“你也知道。”
“谁?”
那两个天兵突然警惕地看向我所在的方向,我怕被发现,赶紧退了出来,往回跑。
可刚到灵鹫台,却发现年年趴在云端处大哭。
灵鹫台云端边缘有些地方没有结界保护,可以最清楚地俯瞰下界,但是,如果摔下去,就会被罡气震得粉身碎骨。
“你怎么了?”
我走过去,疑惑地看着她。
“阿倾……”她双眼通红地看着我,“我的星星掉下去了!”
我抬头看去,那显要位置竟然空了。
“不过是星坠而已,这是星沙的宿命,你干吗这么伤心?”
“不是的。它不是普通的星沙,它有了灵识。我五百年前不是说过,它有一次说话了吗?刚刚它掉之前,还喊了我的名字……”
我知道她又在胡言乱语。
这千年来,她总是相信那粒星沙有灵识,能开口说话,甚至能变化成人形。
“今晚侍卫是不是都去了琼楼宴?”她突然问。
“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凡界找它。”
“你疯了?私自下凡会被剥去仙籍的。”看着她固执的眼神,我只得叹了一口气,“那你快点。”
三)
她离开后,天庭关于一只妖精要统领妖魔两界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自古以来,天庭就容不得妖精,几乎每五千年就会有一次屠妖大战,欲将这些天地不容的贪婪种族消灭,还世间一个清静。
可这些妖却像该死的蟑螂一样屡杀不绝,为此,只要斩妖者,都能得到丰厚的奖励,而众仙更是以斩妖为荣。
只是,这一次,他们不但没有将一只妖斩杀,那只妖竟然嚣张地要统领妖魔两界,自封为妖皇。
更可怕的是,那只名为苏禾的妖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曾有几个仙家结伴去寻找了七天七夜,无果而归,却在半路被妖伏击,有些仙丹毁去,有些直接被打得灰飞烟灭。
这引起了帝君的盛怒,当即选拔了一批人开始准备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屠妖,欲三个月内,将整个妖族灭亡。
大战紧急筹备,而私自下凡快三个月的小仙子终于回来了。
摘星殿殿主嗜酒成性,偏爱那万年琼浆,宴会上竟然一醉不醒,我们本就是最低阶的小仙女,再加之我们作息刚好颠倒,年年消失三个月,他都没有丝毫察觉。
我看到那小仙子时,她脖子上戴着一枚海星状的吊坠正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
“你收拾东西去哪里?”
看到我,她显然一惊,然后上前将我紧紧抱住,颤抖着声音道:“阿倾,你要保重。”
近身的瞬间,我闻到她身上竟然有一丝妖气,不由得大惊:“年年,你去了妖界?你不是说去找星星?”
她脸色绯红地看着我,然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我找到星星了,我也找到……我喜欢的人了。”
“你又在说什么疯话?你在妖界怎么会找到喜欢的人?难道……”我心一跳,“你喜欢上了一只妖?”
她点点头,目光闪闪,犹如星光般明亮,却透着难言的温和与柔情。
“你疯了?你不知道妖精肮脏,自私还贪婪了?它们连同类都吃,天地不容……”
“不是!”她打断我,声音在颤抖,“不是这样的,其实妖很好,它们根本不是传言中的那么坏!”
“呵呵……”我冷笑地看着她,“你一定是被卑鄙无耻的妖给骗了。要知道,一颗仙丹可以让它们延寿一千年,你那所谓喜欢的妖,一定是为了骗你的仙丹。”
“不会,苏禾不是这样的。”
苏禾?
我抽了一口凉气,惊骇地盯着她。
原来,她这次回来是特意向我告别,希望我等她消失几个月后,再禀告摘星殿主她已经去了人界,永不回天庭,让大家勿挂念。
而苏禾,就在人界相接的桃园山等她。
难怪,过去三个月天庭的人一直找不到苏禾,原来他根本不在蛮荒之地。
那么说来,袭击仙家的人,并不是他。
可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是妖,消亡,注定是他的命运。
“那次你偷偷下凡是因为南天门几乎没有守卫,但这次不一样,你若没有殿主的腰牌,根本无法离开。”
“那……”她慌张地看着我,手里捧着一块鱼形玉佩,“可我不能让苏禾等。他说,如果我不回去,他就会建一个通天塔来寻我……”
“你莫要急。”我低声安抚她,“我刚好要去殿主那里,我去替你偷腰牌,你在这儿等我,暂时别动。”
那晚,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怎么从她期待的眼神里走出了摘星殿的偏院。
身穿黄金甲的天兵将我拦住:“你是哪家仙子,竟然敢擅闯金宝殿!”
“我……”我声音在哆嗦,可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是摘星殿的仙子,我来向帝君报告那妖皇苏禾的行踪。”
那是两千年来,我第一次站在那水晶修建的金宝殿。
金宝殿坐落在天庭至高处,哪怕站在庭中,回身也能俯瞰三界。
而不远处,月宫冷冷地停在云端处,与金宝殿并位。
我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俯瞰众生的感觉。
四)
次日,天庭上千精锐天神带着各种法宝下界,他们果然在桃园山找到了苏禾的踪迹,只是苏禾太过阴险狡诈,重伤后,竟再一次逃脱。
而我再看到年年时,她被捆仙索绑住被强制跪在了诛仙台上。
她苍白的脸上有我从未见过的倔强和骄傲:“都说妖精贪婪自私,而神仙伟大宽容,可你们,却连一只妖都容不下,还敢说自己无私?若天不容妖,那这天地何苦创造它?”
“住口!身为仙族,竟然替妖族说话?”空中响起帝君威严的声音。
“我偏要说!”年年高声大喊,而她话未完,一道天雷一下落在她身上。
我整个人吓得不由得一颤。
被天雷击中者,轻者皮开肉绽,重者灰飞烟灭,不入轮回。
可她脸上依然扬起自豪的笑:“既存在,就合理!天能容,为何你就不能容?难道说,帝君你连天意都要违背?难道你就不怕遭到天谴?”
“大胆!”随着帝君的怒吼,又一道惊雷落在她身上。
可她却偏生挺直了背受了这一击,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念及你多年来在摘星殿勤恳工作,且是被妖言蛊惑,本君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说出那苏禾其他藏身之地,便可将功赎罪,回归仙位。”
她扬起下颚,看着诛仙台上那耸立苍穹碧光萦绕的诛仙剑,微微一笑:“若帝君真愿意给我机会,还请松了我身上这捆仙索。”
“准!”
捆仙索应声而落,她吃力地站起来,脖子上的那颗星沙也跟着晃动,闪烁出的明耀光泽刺痛了我的眼。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住双眼,突听到诛仙台上,她声音无比凄厉:“苏禾,我并未食言!”
话音一落,她竟然展开双臂纵身从诛仙台上跳了下去。
在场围观之人,无不震惊地站在原处。
被处以死刑的仙家,这一世消亡进入轮回,但是来世,依然可以求得机缘修行成仙。
可从诛仙台跳下去的仙家,就被称为堕仙,灰飞烟灭,再不得轮回。
若生,永生被诅咒,得不到所爱,求不得所许。
她成了天庭,第一位堕仙!
至于她到底生死如何,无人知晓,也无人再去管。
因为,天庭迎来了苏禾的疯狂报复!
五)
天庭之外各处仙家洞府被袭击,法宝被夺走,体内仙丹被毁,短短三个月时间,下界所有仙府无一幸免。
而苏禾亦正式宣告成皇,统领了妖魔两界。
在过去几万年,都是天庭占据王者之位,统领三界,肆意掠杀妖界。
可这一次,似乎真应验了年年跳下诛仙台那句话:你若逆天,难道就不怕遭到天谴?
向来清高自傲的仙家在连续吃了败绩之后,竟然一蹶不振,而妖皇更是将当年斩妖最多的战神捉住,夺取仙丹,砍其头颅,挂在高旗之上。
战神被杀一战,仙家死亡数量数以万计,而且大部分都是永生灰飞烟灭,无以轮回。
更可怕的是,那苏禾竟然带着妖魔两界建立通天塔,欲攻上天界。
天界大乱,人心惶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仙族将灭。
不久之后,帝君召见我。
我才回想起年年曾说过,如果她不去见苏禾,那苏禾就会建立通天塔来找她。
六)
我伤痕累累地出现在妖界时,身上正披着一件大红色的外套,明艳如四月里盛开的蔷薇。
这是当年年年私自下凡时,穿的那身衣服。
我趴在地上,嘴角血沫不停地溢出,并不是因为我受伤太重,而是那些让我作呕难以忍受的妖气。
正当我要昏迷时,我看见一个戴着金色面具的男子缓缓走到我身边。
他穿着碧色的衣衫,似从莲叶中翩然而来,腰间挂着一支短笛,笛子下方缀着一枚鱼形玉佩,与我此时腰间挂着的,是一对。
他伸出那比女子还美的手指勾起我的下颚,道:“年年,三百年了……我以为,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了。”
那金色面具下的碧色双瞳,浓烈而纯粹,倒映出了一个女子苍白的脸。
那张脸,没有我原貌的倾国倾城,唯有扯动嘴角时我会露出的两个酒窝。
于是,我成了妖皇苏禾的未婚妻。
可苏禾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我原本以为他性格残暴跋扈,面容狰狞丑陋,可真正的苏禾不是那样的。
他喜静,不爱说话,哪怕是面对我这个未婚妻,也只是凝着我的脸静静地微笑,从不言多。
有时候都会怀疑,“我”真的是苏禾的未婚妻吗?
而苏禾,真的爱“我”或者年年吗?
他爱独处,常常一个人拿着短笛坐在桃花林,一去就是一整日,谁也不能打扰。
我每每也只得傍晚去寻他,找到他时,他一般都玉手托着下巴,姿态慵懒地趴在桃枝上睡了过去,绿衫飘飘,黑发缕缕,林中桃花簇簇艳丽,风一吹,那些粉色的花瓣纷扬而起,似一场三月初雪,美得让人窒息,似乎吸气吐气的瞬间,都会破坏这三界的景致。
桃花林里桃花妖,花妖更比桃花娆。
三界无人知晓,这叱咤妖魔两界的妖皇,竟然是一只桃花妖。而我,一直没有将这个秘密告知天庭。
有时候,我也在想,不如就这样静静地待在妖界,待在苏禾身边。
可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七)
仙妖战事从未停歇,我初留在苏禾身边时,因为我的消息,仙界一度处于上方,可约一百年后,苏禾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面容丑陋的女子。
那女子的脸,疤痕交错,像是被人用火焚烧过。
这女子叫“所恨”,她是苏禾的幕僚。
战事一度被扭转,苏禾重新整改妖界,其势力越来越大,仙界再一次被打得落花流水,死伤无数。
我起初并不在意这个丑陋的女子,可当有日我发现,他们并肩站在妖界雪峰山,俯瞰妖魔两界指点战事时,一股难言的酸涩和嫉妒涌上心头。
我从来都是站在苏禾身后,而这个女子,却能站在他身边。
而天庭也不断给我施压,因为整整五百年过去了,关于通天塔的位置,我却没有任何消息。
那一日,我悄然跑去桃花林,就听到了一阵激烈的争吵。
“苏禾,妖的本性是什么?”
那愤怒的质问,是所恨。
“呵呵……”苏禾手持一壶酒,神色颓然地坐在地上,冷笑道,“妖的本性不就是贪婪吗?”
“妖的本性是自由!”所恨语气十分激动,“放弃通天塔吧!不要去天庭了。”
“滚!”苏禾将手中的酒壶突然砸向所恨,眼底充血,“谁也不能阻止我攻打天庭!”
那酒壶,砸在了她的左额上。
我吓得浑身发抖,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苏禾发火。
酒水混着血从所恨额头上流下,她依然立在原地,目光盯着苏禾:“那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给愿为你赴汤蹈火的群妖们一个攻打天庭的理由!”
苏禾躺在地上,望着漫天飞舞的花瓣,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丝苍凉的笑:“所恨,你觉得这桃花林美吗?”
所恨一愣,声音竟也有一丝苦楚:“美。”
“那如果,下一刻,这里被神仙们烧成灰烬,你还觉得美吗?”
所恨眼底掠过一丝惊愕。
“你觉得我们现在自由吗?”苏禾闭上眼睛,嘴角苍凉的笑更加苦涩,“我每日都会从睡梦中醒来,担心仙界又攻打而来。我常常会来这桃花林,从清晨守到日暮,生怕仙界之人毁了我们的家园。所恨,你以为我们现在统领妖魔两界就是自由吗?不是!”
“只有我们争取到了与天庭同样的平等权利,我们才能真正地自由!”他猛地睁开眼,双瞳碧色浓烈,宛如两团燃烧的碧火,盯着苍穹,“只有与他们平等了,我们才不用恐惧黑夜,担心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不用担心我们的家被毁,不用担心我们的食物被夺!”
所恨浑身一颤,恭敬地跪在了苏禾身前:“所恨誓死跟随皇!保证完成修建通天塔的任务!”
说完,她起身,步履坚定地离去。
我躲在巨石后面,打算跟踪所恨,却突听到苏禾传来一声呢喃:“我也要当面问她,为何要失信于我,做神仙的滋味,就这么好?”
我战栗不已,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了那桃林,我只知道,我在小溪边看到所恨时,她正跪在水边,低头将长发全部拨到右侧,露出左边面颊和额头,小心地清洗伤口。
也在那一刻,我看到所恨的后颈上,有一个类似闪电的疤痕。
我犹如五雷轰顶!
那是,堕仙的标志。
所恨年年无绝期。
所恨竟然就是当年从诛仙台毅然跳下的摘星殿仙子,年年。
只是,她受了诅咒,改变了容貌,不被自己所爱之人相识。
我不是傻子,我当然听得明白苏禾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识破了我,并认为年年还在天庭!
我终于明白了,为何这几百年来,苏禾对我如此冷淡,而且从不让我参与战事,他一直提防着我。
看着在河边认真清洗伤口的女子,那种将要永远失去苏禾的可怕念头,以及对他的怨念占据了的大脑。
同时,天庭告知我,若能毁掉通天塔,我将入住月宫,那个与金宝殿并齐,让群仙都要仰望的宫殿。
八)
“苏禾……”
我满身是血地跪在苏禾身前,如初见那般,他俯身抬起我的下颚,目光审视地打量着我。
面对我的真实容颜,他眼底竟没有丝毫诧异之色,只是那扣住我下颚的手指猛地用力,几乎要将我捏碎。
泪水从眼眶中滚落,滑过他冰冷无情的手指。
“苏禾,留下我。”我颤声,凝望着他,“我不要回天庭。”
此时的他戴着面具,我无法看清他的神色,只听见他幽幽道:“好,那你告诉我,年年她在哪里?”
“我告诉你,你就会留下我吗?”我哀声乞求。
“是的。”
“镇妖塔。”泪水混着我嘴角的血水,我如抓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住他,却依然撒了谎。
在这一刻,天兵天将来“捉拿”苏禾未婚妻时,我才知道,这几百年来,我早就爱上了他。
这是我亲手策划的苦肉计,可临别时,我突然感觉到,这一分开,我将永远失去苏禾。
我不要那月宫,不要那封位,我此时,就想眼前这个叱咤三界的男子将我留在身边,等他胜利归来,娶我为妻。
“如果你被抓回去,也会被关在镇妖塔?”
他贴着我的耳,轻声问。
“嗯。”我点头,用力地抱着他,“请留下我,我爱你……”
“如此,那你就回镇妖塔告诉年年,让她在那里等我,我很快去接她。”
随即,我感觉身子一轻,他竟一掌将我推开,把我送至赶来“抓”我的天兵身前。
捆仙索当即飞来将我缚住,我甚至来不及哭喊,便已经被众多天兵天将抓住,迅速赶回天庭。
只听得他喊:“我苏禾若要不回我的‘妻’,终有一日,我必将血洗天庭。”
九)
几个月之后,苏禾竟真的带着群妖借通天塔冲上了天庭,整个仙界大乱,根本没有想到苏禾行动如此之快,幸而,他们早有准备棺木在镇妖塔内的顶端。
棺木里,放着一具白骨。
最终,苏禾败了,因为他真的如我设计那般闯入了那镇妖塔,企图取下那棺材,却被三界地狱之火焚烧包围,无法脱身。
在他孤身独闯镇妖塔,看着他被神兽咬得遍体鳞伤时,我也心生动摇想要拦住他,可我没有能力,我甚至无法靠近那通天塔。
更重要的是,我内心莫名地恨着他为了年年如此不顾自己。
“苏禾!”
就在苏禾被困时,与天庭混战的所恨竟然折身回来,毅然冲进了那通天塔内,跟着跳入了地狱之火中。
“走!你快走!”
镇妖塔内传来苏禾一声怒吼,旋即,镇妖塔突然晃动,整个塔身竟往下陷了几十丈。
远在几百尺外的我,感到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扑压过来,耳鸣之后,我亦陷入了一场昏迷。
等我醒来时,战事已经停止了,苍穹灰暗,可整个天庭一片狼藉,到处是尸体,连帝君的金宝殿都被毁坏。
但是,这一战,仙界终于还是胜了,因为苏禾被封印在镇妖塔,群妖无首,花暮影带领着小部分活着的妖从南天门逃离。
仙界这一次元气尽损,再无力管辖妖魔界。
就这样,三界出现了几万年来,第一次和平,这种和平也只维持了几千年。
直到太子千樱的出生。他出生那日,漫天金光,但是,随着他的出生,有人预言,妖皇苏禾亦将苏醒。
这和平的几千年间,为了防止天庭再被攻击,帝君也暗自派人再去寻那通天塔的下落,却无人知晓,而当年负责建立通天塔的所恨,跳入镇妖塔之后,也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我,也终于如愿入住了那三界仰望的月宫,被帝君封以“凤倾”。
可我也受到了诅咒,因为我爱上了一只妖,一旦我离开月宫,我就会受到锥心之痛。
心中秘密万千,可却也无法诉说。
我甚至,喊不出苏禾的名字,也无法告知,几千年来,在这幽冷的月宫,我对他的蚀骨的思念。
哪怕,明知道他转世成了太子千樱,我亦无法向他表白心意,甚至不能靠近他,只得站在月宫,静静地望着他所在的未央宫。
这便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得不到所爱,求不得所许。
十)
几千年前,苏禾躺在桃花林里说:只有妖仙平等,妖界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转世成千樱的苏禾,手持诛仙剑与帝君签订了妖仙两界永世停战的协议。
妖的身份终于得到了认可,而苏禾,历经两世终于实现了愿望。
我坐在斩妖台的残石上,看着那耸入天际的诛仙剑,独自坐了三日,直到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年年,就是从这儿跳下去的?”
这个声音十分清冷,我虚弱地回头,看见一个有着一头蓝色长发的少年静静地立在云端处。
他长得很美,不同于千樱的那种妖娆,而是一种出尘的绝美,犹如一朵静然而开的兰花。
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双像海一样漂亮的眼睛,干净清澈,却又深沉忧郁。
未曾见过这般清美的少年,我望着他,怔怔地问。
“你是谁?”
“我?”他并没有看我,而是抬起头望着将要落下的夜幕,“我……我曾是银河里的一粒星沙。”
“星沙?”
“呵呵……”他苦笑,“你当然不记得我了。因为这世界上,记得我的,呵护着我的,将我捧在手心的只有她。她曾说,我是三界最漂亮最独一无二的星星,她要将我挂在最显要的位置,让三界看到我的璀璨明亮。”
我一愣,好似有什么记忆,欲从我脑海里翻涌出来,可一时间,我偏偏又想不起来。
蓝色少年踩着那鲜血染红的台阶,缓缓迈向早就坍塌不成形的斩妖台上方。
“若那年,我没有调皮,没有从夜幕中坠入妖界,那她是不是就不用偷偷下凡去寻我,从而不会遇到苏禾呢?”他声音越发苍凉,“若那年,若非因为我的无能被抓,她是不是就不会遇到千樱呢?”
他立在残石边缘,三界的风从下方吹来,撩起他潋滟的蓝发和衣衫,风力强大,随时都要将他刮走,从此处掉下者,都会粉身碎骨。
突然,他又迈出一步。
“你……你要做什么?”我紧张地看着他。
他这才回头看向我,认真道:“若有来世,我愿意做一只猫。因为她说,如果你是一只猫就好了。”说完,他竟展颜一笑,张开双臂跳了下去。
他飞身的瞬间,一枚蓝色形状的海星从他脖子里跳出。
那一瞬间,我终于想起来了。
这个绝美的少年,就是当年她在银河三生石旁边拾到的那粒星沙,她认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星沙。
她说,我给他取了一个名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