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白简从床上清醒过来,捂着额头倒吸口凉气:“嘶……”
怎么这么晕。
窗帘没拉上,澄明的月光一览无余,暴露在白简视野。
手撑在床面,白简迷迷糊糊坐起身,借着外头大片洒落进的星月光亮,去看床头柜上的闹钟,想知道现在几点了。
喝醉后醒来,即便事先被徐昭喂过一碗醒酒汤了,白简这会儿还是很朦胧,意识没回转,呆坐在床边,瞥着床头柜上的时间发愣。
怎么回事,她不应该在学校上课吗,怎么会跑到家里来了。
白简睡眼惺忪地揉揉眼,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窗户开了一条缝隙,清风缓缓从外头飘进来,将白简残存的酒味吹去一大半。
她叹了口气,借着手撑膝盖的力量想下地站起来。
光洁的脚掌随意在拖鞋上耷拉两下,白简打着哈欠,伸手去打开大灯。
手还没碰到,摆在床头柜的手机忽嗡嗡两下,在寂静的黑暗中吓了她一跳。
要不是急速掩住了唇瓣,白简这会儿的尖叫,估计会引来隔壁房间爸妈的一顿臭骂。
午夜的时分,徐昭没睡着,在给白简发消息。
白简倾身,瞄了一眼那部手机,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机拿起来,大概看了看上头徐昭发来的话。
徐昭出院第一天,就又恢复成了叨叨机,短短时间可以给白简发上个好几条消息。
【你醒了吗?】
【算了,你还是别醒了。】
【醒了之后就去吃点早饭什么的,记得照顾好自己。】
【……】
白简解锁了手机,用指头往上划拉两下,表示这还用徐昭说吗,她肯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但到底,她还是没把这些话直观给徐昭说,只是反问过去:【我们不是吃饭去了吗,怎么我一醒来就到家了?】
顿了几秒,白简捏着手机改换说词:【不是,我为什么会昏睡过去啊?我们吃的饭被人下迷药了?】
徐昭在那头“正在输入中”好一会儿,几次输入中几次放弃输入中,大概被白简的这话问住了,陷入了短暂的无语。
白简回看自己的那两句话,也觉得有点逗,敲出虚拟键盘来快速打字:【开个玩笑,别当真。】
徐昭这次又“正在输入中”几秒,然后回过来一条比较短的消息:【除了我们一起去吃饭这件事,你还记得什么吗?】
【……我该记得什么吗?】白简打字很快,继续反问。
那头的徐昭没声了,不知道又去捣鼓什么东西。
白简深吸了口气,干脆打消开灯的念头,手机一扔在床头,身子后仰尽情倒在了大床上。
柔软的床垫和被褥包裹住疲惫的她,紧绷的神经在此刻慢慢放松。
缓缓闭上眼睛,深沉的睡意又向白简袭来,催促她快点进入梦乡。
又要沉沉睡去的时分,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嗡嗡作响,显示徐昭发过来了消息。
他的话语很短,例行公事那般,绕开刚才的话题,径直朝白简扔过来一个地址。
——猫。
然后在那地址的下方,写了一个像是署名,像是交代白简内容的字眼。
白简指间摩挲过手机屏幕,目光落在那个地址,思绪翻飞。
徐昭不在的半年,白简又去找过林友儿,几番确认过,现在的林友儿养着的那只猫确实不是徐昭之前送给白简的那只。
但徐昭先前微博上发出来的猫,又是徐昭送白简的那只,而照片入镜的内容里,确实有林友儿的影子。
不及深思,徐昭匆匆又扔过来几个字,算是预判着解释:【被我找回来了。有人想要,但我没给。】
所以,林友儿现在养着的猫会那么像徐昭送白简的那只猫,是因为徐昭为了了却林友儿的纠缠,帮忙找来的“替身喵”?
至于那些照片,或许只是林友儿缠着徐昭带猫去看她,然后拍下的?
一番猜测在白简脑中快速运转。
想着,白简又拍拍自己面颊,告诫自己不能给徐昭开脱。
就算这个说得通,徐昭也和林友儿这么多年一直都保持联系啊。
虽然林友儿生病了,可林友儿疗养的那个小院子离白简那么近,徐昭去过那么多次,都没有想着来看看她吗。
她虽然没生病,但她可被那家伙亲口的言语恶伤了,那臭小子就没想过要来跟她道歉什么的吗。
要是那几年里,徐昭来找白简,真诚的好好给白简道一次歉,他俩之间的关系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了。
白简咬着手指,长长舒了口气,叹息着喟叹,对于今天饭桌上的事情一无所知,只记得自己和徐昭去吃了顿饭。
蹙着眉心,白简恍惚了好几遍,试图想起今天还和徐昭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突然就昏睡过去了,记忆却好像卡带了一样,有部分变得模糊、空白。
白简抬起手机,划动指尖,往上注视徐昭发的那几句貌似含了深意的话,几遍打量着思考,几遍脑袋昏沉的疼,什么也想不起来。
“算了。”白简彻底放弃了,将手机抛到了一边,胳膊肘搭在了自己眼睛上,进入更深沉的黑暗,“下次见面的时候,好好问问那家伙好了。”
他们这次能坐在一起吃饭,借用这个机会,关系也算是有些缓和。
白简想的困倦,慢慢真的陷入了睡梦。
银辉月色洒落大地,给夜行赶路的人带去一丝安抚。
全副武装的特警队,井兴怀站在徐昭边上,提醒:“得走了。”
徐昭攥着手机,敛眸慢了一拍,点点头,把手机关机,扔进抽屉:“走吧。”
梦境中,白简回索到了这半年自己匆忙询问到的,一些关于徐昭消息的内容。
“那个孩子啊,真是可惜了啊,年年拿奖状奖学金,参加各种比赛拿第一,结果那些荣誉满满的奖品却成了诛杀自己父亲的利刃,啧啧。”
“啧啧,是啊,这么优秀的孩子,摊上个这样的爸爸也是倒霉,没钱去嫖赌毒了,结果就来逼打自己的孩子,拿出自己的奖学金来‘资助’他嫖赌毒。”
“唉,真是可惜了啊……”
一路回味过去,好多人都在唏嘘。
白简站在回忆徘徊的岔路口,想到自己曾经看到的有关徐昭阴暗一面的小口子。
那个时候,她为什么没有尽自己更大的力量,像徐昭儿时保护她一样保护他,继续挡在他的跟前,迎接徐父晦暗不明如毒舌的冰冷目光。
要是多了她这份微乎其微但坚定无比的支撑,脱去十几年积累起的荣誉、无父无母无倚靠了的徐昭,是不是能比现在更幸福。
白简在梦境中绞缠,眼角逐渐湿润,鼻腔酸涩的难受。
原来徐昭,比她想象中的坚强多,也脆弱的多。
需要人安慰陪伴,需要人鼓励爱护。
翌日清晨,鸟鸣划破了天际,催醒了朦胧的白简。
就那么保持后仰姿势,安静睡了一晚的白简,转醒起身的时候,腰特别的酸,感觉要断了一样。
白简小心扶着自己的腰,手撑在床面起来,头没那么晕乎了,但也沉沉的。
坐起身后,白简便一手扶着自己的腰,一手抱着自己的脑袋,感觉整个人都不对劲,像是被马匹用力分裂过一样,浑身都酸疼无比。
“嘶……”她轻轻甩了甩头,想把那些沉重甩掉,可惜无济于事,反而感觉更难受了。
白母开门进来叫她起床,催促她赶紧洗漱,然后过去把早饭给吃了。
白简的起床气落败于身体的酸痛,微妙应了一声,乖巧没吭声地继续坐了一会儿缓神,接着就摸索去了盥洗室。
刷牙、洗脸。
白简的动作缓慢,表现的不慌不忙。
白母等在外面,有些着急,看上去比平时凶了一些,严肃着一遍遍招呼白简:“快出来啊小白!面就要凉了!”
白简手撑在盥洗室,还在磨蹭着刷牙,头发绑成了一条低低的马尾辫,回答的有些含糊:“哎呀知道了,我已经很快了嘛。”
“白简!”白母今日没什么耐心,明明是休息日,却跟没时间了似,急匆匆闯入了盥洗室,“快点呀,你怎么这么磨蹭!”
白简表示自己很委屈,她真的很快了嘛,也在努力更快了啊,怎么还一直催她啊,“面冷了待会儿就热一下,干嘛老是催我啊。”
白母懒得跟她多叨叨,二话不说,抱臂站在她边上监督她洗漱,以威压催促她快点。
白简被盯得不自在,赶紧刷了牙之后洗了把脸,急匆匆抽了张餐巾纸往脸上招呼,脚下步子迈的很快,往餐桌那边赶,“哎呀知道了知道了,爸你看妈,她今天怎么这么凶啊!”
话音落下,白简注意到今天的桌上没有别的早饭,只有一碗她最爱吃的青椒肉丝面,而且还放了些她喜欢吃的香菜做点缀。
白父坐在那碗面的对面,嘴里叼着烟想抽,但只是这么叼着,没有点燃,仿佛怕磨损了这碗热气腾腾的面的香气。
“快来吃早饭吧。”白父没有看白简,说话的时候,肩膀松了下,无声舒了口气,气氛有些沉重,眼角皱纹更深了。
白简拧着眉梢,感觉奇怪,心里面的感觉很怪异。
这碗面长得很像徐昭做的,但一大清早的,徐昭就算给大伙做早饭,怎么可能只做一碗。
好奇怪。
“这是小昭昨天做的。”白母从后面过来,故作自然地拉着白简过去,“我们都吃过了,今天得出去一趟,你自己在家慢慢吃,不要着急,知道了吗。”
白简盯着那碗面,疑惑:“这碗面……”
“这碗面小昭一直温在微波炉里呢,”白母笑得慈祥,恢复成了平日那种温和调调,抓着白简的手拍了拍,反差很大,“再温可能味道就有些变化,面会变软没有口感了。小白听话,慢慢吃,我和你爸有事出去一趟,你自己一个人在家要乖,不要惹出什么事端。”
要是在平时,听到白母这些显得有些幼稚的叨叨的白简,只会嬉笑反驳回去,表示自己这么大人了,哪还会惹出什么事情来啊。
但今天,停滞流动的僵硬气氛感染了她。
白简看着那碗面,像是看到了徐昭。
她皱着眉头,一句话不吭,就那么站在原地望着那碗面,积压心底的不安慢慢涌出,用力包裹住她。
“徐昭呢,”白简深吸了口气,话语讥诮,“他又走了吗。”
看向白父白母的凝重模样,白简还挺想加问一句。
是不是再过段时间,徐昭又会变成一副残废的重伤样子躺进医院,抢救、长久治疗、人间蒸发、执行任务。
或者,直接回不来了,只被带回来一捧骨灰?
白简不愿这么想,但看着向来乐观积极的爸妈变成这样子,她忍不住就会这么去想。
她和徐昭间的误会,以及他俩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了缓和,在慢慢减少隔阂,怎么徐昭又不吭一声,人间蒸发了。
他不是已经完成任务了吗,怎么又要走了。
白母站在白简边上,瞥着白简红了眼圈,心里止不住的叹息,自己也差点没憋住情绪,就那么哭出来。
“小白啊,”一贯最疼爱徐昭的白母,在这会儿却反安慰起白简,抓着她的手努力温暖自己的女儿,“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我们和你小昭哥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所以你不用害怕。”
白简彼时不想听什么感人的唯美话,她就想知道一件事,徐昭还回得来吗。
白简深吸了口气,斜阳洒落在她肩头,照得人发丝都变成了金灿灿的暖阳色。
回眸去看,通过澄明的落地窗,白简仿佛看到了时光尽头,看到了自己人生的最末尾。
徐昭这一走,虽然可能又会很长时间没有消息,但绝对还会和前两次那样,会回来的吧。
会平安回来的吧。
看着,发呆着,白简在心里宽慰着自己,忽然展颜而笑,抬手擦了擦眼泪,像平常那般自然走向餐桌,拿起筷子招呼着爸妈:“我知道了,爸、妈,你们去忙吧,我会好好在家待着不惹事的。”
房内安静着,白父白母悄悄交换着眼神,大气没出,生怕刺激到白简。
抹去眼泪的白简笑得明朗,抓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一口面,吃一口便开始吐槽,仿佛对面坐着的人不是白父,而是徐昭。
“之前让他给我做面,他老不理我,现在终于能吃到一碗了,结果他却没给我加辣椒……”
白父坐在那里,深吸了口气,把担忧和烦扰都吞入腹中,摇了摇头起身和白母一起出去了,腾出空间来让白简独自冷静一会儿。
屋内已没人,徐昭借住在他们家的客房开着,露出一角他叠的十分整齐的被褥。
说是借住在他们家,实际上,徐昭也就住过几晚。
其余时间,基本都是在队内,或者在执行任务。
白简细嚼慢咽吃着面条,腮帮子鼓鼓的,咀嚼的很用力。
肆意的情绪压迫她的神经和味蕾,这碗香气弥漫的面条,白简其实尝不出什么味道,只是通过使劲的咬合吞咽,将那些久违的思念埋入肚子里。
吃着吃着,白简忽然动作一顿,力量松懈,眼眶止不住的泛起泪花,鼻腔酸涩的十分难受,眼前的面不是面,视野模糊成一团。
安静的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
会回来的吧。
白简阖上眼帘,掩着自己的眼睛,泪水从掌沿落下,濡湿了温热的掌心。
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