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李昂点了点头。
“奚阳羽喜欢趋炎附势,不过应该不敢在学宫入学这件事上撒谎。”
燕云荡沉吟一声道:“那李小大夫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晚辈还是想去试一试。”
李昂说道:“不尝试一下,终归还是有点不甘心。”
“好。”
燕云荡点头道:“不过就算没考上也不用泄气,兵部的忠嗣院还是开着的,到时候我写封书信即可。”
“那就多谢国公了。”
忠嗣院是兵部教导修行之道的机构,同样教授符术剑念,但更多的还是炼体。
由于燕云荡身体虚弱不能久站,因此燕鳞就让人扶着他回屋休息,自己亲自将李昂送出国公府,再次感谢。
李昂回到怀德坊旅社后,次日一早,燕国公府的老管家就乘坐马车登门拜访,表示燕云荡病情明显好转,已经能吃得下饭了。
为表达感谢,要赠送一万贯飞钱给李昂。
李昂坚持只收其中的四千贯——一开始燕国公府在城门公示牌上张贴的悬赏就是五千贯。
老管家说一万贯是燕云荡定下的数额,不能更改,最后实在拗不过李昂,只好折中一下。
李昂收下四千贯飞钱,剩下六千贯,折算成等价的各类实物——即长安拍卖行里,偶尔会有出售的特殊合金玉石木材矿物空白符纸。
异种材料,是修行的重要一环。
特殊的合金木材能打造飞剑,
玉石和矿物能辅助施术,
不同材质的符纸,对于符箓威力有着不同体现,
就算是炼体的武者,磨砺筋骨时也要用到药物兽血乃至其他材料。
六千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而长安几家私人拍卖行,背后都有镇抚司背景,规矩极多,只面向熟悉的修士,普通人拿着六千贯也买不到东西,或者必须加价购买。
李昂的说法是,他想要用那些材料尝试自制医疗器械,因此不求多,不求精,只求杂。
老管家没有直接夸口答应,而是说需要回家请示一下燕云荡和燕鳞,
当天晚上,燕府的马车就再次来到了怀德坊旅社,将数个大箱子从车上搬下。
每个箱子里,都按照李昂的要求,分门别类装了种类繁杂的材料。总价正好是六千贯。
当然,这是给燕云荡的价格,
普通修士或者刚入学的学宫弟子想买,至少需要加五成,如果是去长安鬼市,价格甚至要翻一倍。
鬼市指的是长安城东面四十里外,由数十条地下河组成的巨型溶洞系统。内有瀑布湖泊山峰洞穴。
常有三教九流人士躲藏在鬼市深处,逃犯,被通缉的叛逃修士,有赃物需要脱手的盗匪,为财不要命的黑市商人...
他们形成了长安之下的地下王国,在其中售卖千奇百怪的货物,互通有无。
甚至连危险的妖魔异类都能明码标价出售。多方势力盘根错节,形成一张面积广阔的利益网络。
而当官府试图发动清剿时,
这些人就会潜入错综复杂的地下暗河,远遁离开。
溶洞内部幽邃狭长,地势复杂,还有成百上千条地下暗河,入口出口如蜂窝一般不计其数。
前隋时期学宫曾经有人,往地下河水里丢入一百只涂了漆的木舟模型,最远的木舟甚至出现在了一千两百里外的鄱阳湖中。
而且由于地下暗河涨落不规律,河流经常袭夺改道,甚至坍塌。
导致地图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失效,虞国大军和修士难以进入其中进行剿灭。
镇抚司没有办法,在彻底摧毁鬼市的同时,保护地下暗河不被破坏——暗河四通八达,如果有人往河里投放异类蛊毒,后果极其严重。
只好派兵镇守在地表几个最主要的溶洞出口,双方达成了某种默契。
只要鬼市里的人不太过分,做出到地表略卖人口之类的事情,镇抚司也不会轻易下到溶洞当中。
李昂拿到四千贯飞钱和价值六千贯的各类材料之后,先平康坊,平了之前焦成的账,销毁了尤都知的奴籍。
宋绍元和尤都知对此感激万分,坚持要将五千贯还给李昂——宋绍元身上还有点余钱,尤都知自己也攒了两千贯左右,不过被李昂拒绝了。
总不能为了这笔钱,让远在洢州的宋姨专门再寄飞钱过来。
干脆让宋绍元和尤都知在长安的坊市里先好好生活——明年二月长安还有进士科的考试,来都来了,不妨等宋绍元考完明年的进士,再做打算。
等处理好这一切后,距离学宫终考,只剩下四天时间。
怀德坊旅社中,李昂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材料,喃喃道:“如果这样都不行,那就只能去鬼市里面碰碰运气了...”
“少爷,”
柴翠翘好奇地探过头来,“你要拿这些东西造什么?”
“天线。”
李昂微笑道,“能够传导灵气的,天线。”
他拿来厚厚一本空白册子,放在桌上,准备好砚台墨笔,
然后后退数步,拿起第一样材料——紫色的独山玉,用双手捏住玉石两端,平举在身前,默念起《上清灵感章》的文字。
和之前测试过的一样,每当李昂引灵气入体时,大脑就会略微刺痛起来。
这应该就是奚阳羽所说的,颅中断剑卦象。
“不握持任何材料情况下,痛度,1。”
“握持紫色独山玉髓时,痛度,1.3。”
李昂放下独山玉,在册子上写下两行字,随即拿起第二样材料,产自幽州的一小片沉阴木。和刚才一样,默念《上清灵感章》,感受灵气入体时的大脑刺痛程度,并记录在书册上。
“幽州沉阴木,痛度,1.2。”
李昂一项又一项地测试着不同材料,隔一段时间就休息一下。
柴翠翘睁大眼睛在旁边观看,看着看着也渐渐明白了过来,“少爷,你在记录握持这些东西时候的刺痛程度?”
“嗯。”
李昂风淡云轻点了点头,随口解释道:“修行界的各项物品,有着‘物之本性’的说法。
不同物质,对天地灵气的亲和度不同。
比如精金和千年桃木,对天地灵气的亲和度,就是要高于普通的石块。
修士用一定量的灵气灌注进精金和千年桃木当中,能使其轻易悬浮起来,按照念头在空中移动,
而相同的灵力总量,却只能让石块慢悠悠地飞起来,无法进行机动动作。
这种物质性质,应该就像导热系数导电率一样。”
柴翠翘好奇道:“导电率?”
“导电率,是表示物质传输电流能力强弱的一种测量值。
你可以简单理解为下雨天气,雷更喜欢劈金属而不是劈石头。”
李昂随口说道:“而按物质是否具有电传导性,可把物质分为导体,半导体和绝缘体。
放在灵气层面的话,
精金和千年桃木,就是灵气的优良导体。
镇抚司打造出的能隔绝灵气的特殊装甲,就是灵气的绝缘体。
介于灵气导体和绝缘体之间,比如玉石合金精钢之类的,就是灵气的半导体。”
相似的理念,学宫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发现了,并且研究出了几十上百种聚灵阵法。
这些聚灵阵,由不同的异种材料,按照一定规律摆放构筑而成,能加快空间中的灵气流动速度,
进而加快烛霄境以下的修行效率。
不过因为很多材料来源逐渐减少,或是品质下降,传导灵气的效率不断降低,聚灵阵法的利用率也变少了。
“感气境之前的未入门修士,握持异类材料,能够轻微加快灵气在体内流动的速度,但增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李昂说道:“然而我脑袋里的断剑卦象...怎么说呢,还挺灵敏的。
哪怕一丁点灵气流动速度的改变,都能转化成清晰的痛觉。
所以只需要不断测试,就能记录下每一种材料具体的灵气传导效率。
而我现在正在做的,就是像寻找电灯材料一样,找出那一根最适合的电线丝。”
李昂稍有些得意地翘起嘴角,见柴翠翘依旧一脸担忧,微笑着轻轻拍了下她的手掌,“没事,我心里有数,不会伤到自己。
虽然还不清楚玄而又玄的灵脉,其本质是什么,但道理应该相通。
如果我脑袋里的灵脉天生断裂,无法承担起传导灵气的功能,那我自己外接一根不就好了。
找到最适合的材料,将两边断裂灵脉连接起来,重新构成完整的回路。”
终考时间不断接近,李昂的行动效率拉满,除了吃饭睡觉,都在测试和寻找适合的灵气导体,并为此制作了无数样品。
————
“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书房里,李昂独自一人,翻检着桌上的物品。
今天是终考前的最后一天,柴翠翘怕影响到李昂,搬到了纪玲琅在怀德坊的大宅子里,给李昂独自思索实验的空间。
经过这段时间的探究摸索,李昂根据颅中断剑大概在额叶区域上矢状窦下方的位置,
用灵气导体半导体,
制作出了能佩戴在脑袋上的天线帽子头环发箍簪子乃至眼镜。
这些用导体半导体制作出的饰品,戴在头上时,确实能够起到一部分的灵气传导功能,减轻脑袋里的刺痛。
“目前测试下来,灵气传导效率最高导体,是精金。”
李昂拿起一根被扭成圆环状的金丝,喃喃道:“然而就算是精金,也依旧没办法完美传导灵气,消除脑袋里的刺痛。”
如果把灵气传导效率,想象成导电率,
那么精金已经是李昂目前能找到的性能最佳的导体。
这样还是不行,那就只剩最后两种办法。
“一,把灵气导体,直接植入大脑。”
李昂默默道,“断裂灵脉的位置,是在头骨之下的额叶。
头部骨骼和皮肤本身就会起到阻碍,所以头饰的效果没有想象中好。
说不定把精金丝,直接植入头骨下方,就能构成回路——为了安全起见,最好还要在精金丝上,裹上绝缘层。
可问题在于...现在哪有开颅手术的条件。”
且不说这个世界上李昂是不是唯一一个的神经外科医师,
就算是他自己,在没有止血消毒麻醉的条件下,也不会给其他人实施开颅手术。
那基本上和谋杀没有区别。
“而第二种方法,就是寻找传输灵气效率,在精金之上的超导体...”
李昂自言自语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如果给我足够的时间和材料,也许会有找出来的希望。”
时间不够了,距离明天的学宫终考,只剩下八个时辰不到。
“只能戴着这根金丝圆环去参加考试了么。”
李昂轻叹一声,将桌上东西收拾好,放进箱子上锁,
并将那根金丝圆环收进了药箱里,叹了口气,准备出门散心。
刚出屋,就听到院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
“李昂在家吗?我是学宫的算学博士。”
算学博士?
李昂稍有些惊诧地挑起了眉梢,走上前去拉开院门。
门外站着位身材偏矮胖的中年男子,身旁跟着三位年轻士子。
“你就是李昂吧?”
朝文远从腰侧解下刻有铭文的学宫玉牌,说道:“我是学宫算学博士朝文远,也是那天初试时,给你判卷的人。”
“晚辈见过朝博士。”
李昂拱了拱手,心底有些奇怪。学宫算学博士这时候来找他有什么事?
总不可能是透露明天考试内容的吧?
“我就直接说了,我这次来,是透露明天考试内容的。”
朝文远认真说道:“明天学宫终考,必然要考到灵脉天赋,要求考生用自身灵力进行解题。
所以我希望,你能自愿退出。”
“嗯?”
李昂微微一愣,却听朝文远继续说道:“奚阳羽判的卦象,我看过了,确实没有问题。
历史上所有颅中断剑卦象,均无方可解。
强行引灵气入体,轻则头脑受损,变得痴傻笨拙。重则七窍流血,颅骨破裂。
你在算学上极有天赋,
尽管学宫规定,灵脉天赋不合格者无法入学,但我已经替你在山长祭酒面前据理力争过了,
给你争取到了一个走读生的名额。”
李昂惊诧道:“走读?”
“没错,在学籍上没有你的名字,但你可以凭借腰牌,出入教室,旁听课程,只是不能在学宫居住,也不可以离开除教学楼阁以外的地方。”
朝文远认真严肃道:“学宫历史上很少接收走读生。
你在算学上的天赋优异,因为灵脉残缺而不能进学宫实在是太可惜了。”
李昂沉默片刻,极为诚恳地再次拱了拱手,“学生谢过朝博士,但学生...明天还是想去试一试。”
朝文远稍稍皱起眉头,他旁边的年轻学子忍不住皱眉道:“你怎么这么倔强。你知不知道老师为了你的事情,去山长那里闹了好几次...”
“好了。”
朝文远打断了弟子的话语,认真凝视着李昂,“你想好了么?
除了这些限制之外,走读生学到的内容和普通学子没有什么差别。
也就差了那么一纸学籍而已。”
李昂依旧诚恳拱手,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朝文远所付出的努力,学宫是天下最好的学院,就算是王公贵族子孙也要按照规矩,凭各自本事入学。
一个走读生的名额,不知道会引起多大波澜,让多少人反对。
但...那纸学籍,实在是太重要了。
没有正牌学宫弟子的身份,李昂创造发明推广现代科学方法论,乃至实施真正外科手术的计划,都会遇到大量阻碍。
更不可能实现他许下的,要让人们吃饱穿暖,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病有所医的愿望。
只有名正言顺考进学宫,才能堵住别人的嘴巴,才能更好实施李昂的计划。
“好吧。”
朝文远轻叹一声,并没有多么意外,自嘲笑道:“想来也是,以你的年纪,能有这样的算学造诣,
自然是个坚持己见之人。
不过...”
朝文远陡然一肃,沉声道:“如果明天考试真的不顺利,最好还是能退出——走读生的名额,我会向山长申请,为你保留的。”
“晚辈谢过朝博士。”
李昂真心实意地向朝文远诚恳道谢,看着后者潇洒地一摆衣袖,带着弟子们转身离去。
“还真是...好老师啊。”
李昂由衷感慨了一句,朝文远和蒲留轩一样,都有一种真正教书育人的气质。
崇尚理性,注重实用,尊重知识,学宫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我会考上的,以学子的身份。’
李昂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关上院门,向着南边走去。
夕阳正好,晚霞绚烂,
李昂感受着长安晚风,聆听着坊市中的生活声音,慢悠悠地散着步,逐渐清空头脑中堆积的杂念。
刚走出一条僻静巷弄,却听前方传来“咚”的一声。
一辆沉重马车横停在巷弄尽头,
车窗的布帛掀开,露出了焦成苍白的脸,以及他手上拿着的指向李昂的劲弩。
“李小大夫,”
焦成沙哑说道,似乎在强忍着疼痛,“请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