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酒楼中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个时局的缩影。
各方人马,都在想尽办法稳固内部人心,用拉拢、胁迫、利诱、说服等方式,扩张势力,清除异己,以迎接未来的惊涛骇浪。
周国、荆国等国,第一时间逮捕了本国境内的虞国户籍富商,罪名包括且不限于囤积居奇、扰乱物价、侵占农田、虐待奴仆、资助战争等等。
就算是在本国落地生根几十年的虞国富商也未能幸免,全都被抄家、瓜分财产。
除此之外,各州府还顺应汹汹民意,境内的许多虞国学者、学生、商旅,也被冠以间谍罪名,一并逮捕。
然而,还没等各级官僚弹冠相庆,虞国就做出了对等制裁,同样以相同罪名,逮捕了本国境内的他国富商、学者、商旅、游客。
由于虞国经济富庶繁华、文化包容开放,旅居虞国的他国人士数量,要多于到他国的本国人。
人质不仅更多,还不乏排得上号的贵族。
于是,各方只得尴尬坐下,通过非官方的间谍渠道,讨论互换人质事宜。
眼下还不到有你无我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等,等山河镇守符消散,等太皞山表态。
————
曾经庄严神圣的太皞山,此刻尘土飞扬。
劳工们的草鞋,踩踏过白玉砌成的台阶,搬运着砖瓦、梁柱,修复倒塌的宫殿。
白发苍苍的神学学者们,蹲坐在废墟边上,为那些从瓦砾下翻找出的古籍,分门归类。
炬语枢机副使郁飞羽,在引路侍者的带领下,穿过嘈杂人群,沿着山路拾级而上,来到一处宫殿前方。
和山下的建筑不同,这座审判院大殿并没有受到多少损害。
地面砖块由黑曜石削切而成,大殿中间铺着无数块红宝石组成的“地毯”,猩红如血,瑰丽炫目。
大殿的拱顶高耸如云,其间穿凿着数百根人臂粗的铁链。
成千上万柄无主兵刃,通过麻绳系在铁链上,宛如风铃,随风摇曳。
这些,便是审判院最引以为豪的战绩,是千百年来审判院诛杀的忤逆昊天者,留在人间的最后痕迹。
郁飞羽穿过大殿,脚步声回荡于空旷大厅,声音空灵。
卡哒。
面无表情的引路侍者,提来桌椅与茶水,随后便悄然离去,不发出一丝脚步声。
郁飞羽早已习惯了审判院的风格,澹然坐下,喝了口茶水,抬头望向宫殿拱顶,观察着那些无主兵刃。
三百年前横行东海的海贼卓勇所用的、融合了相柳毒腺的毒刀;
四百年前鼎盛时期魔门宗主所用的、以九天陨铁制成的软剑;
两百年前一位试图发动政变、令周国脱离太皞山掌控的周国亲王所使用的折扇;
呵,也不知道现在的周国宗室,看见这把折扇,心里会作何感想。
“这里还缺一把剑。”
低沉男声于大殿侧方响起,一袭红袍、身形魁梧的审判枢机边雨伯缓步踏来,坐在了黑石王座上,稍倾身子,用拳头托着脸颊。
“会有的。”
郁飞羽放下茶碗,起身颔首,适当地表达尊敬。
连玄霄闯上太皞山,重伤掌教击退四位枢机,给道门带来的奇耻大辱,就算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也不足以偿还。也许只有消灭学宫,才能弥补一二。
“坐吧。”
边雨伯示意郁飞羽坐下,手指轻点,一封信便从扶手上弹了出去,精准地落在郁飞羽身侧的桌子上。
“连玄霄布下山河镇守符,令外界修士无法进入虞国境内。”
边雨伯冷然道:“然而,堡垒往往最先从内部攻破。”
郁飞羽拆开信封,里面的信纸上,写着一大串虞国人名。
从抑郁不得志的落魄贵族,到备受打压的世家。从野心勃发的年轻士子,到私底下虔信昊天的将领。
结合审判枢机的话语,郁飞羽瞬间明悟,审判院想要在山河镇守符消散前,为道门找回些颜面。
名单上的这些人,都是可以利用的,有些甚至是道门十几、几十年前就埋下的暗钉。
郁飞羽一目十行,快速扫过冗长名单,看到一个被圈起来的名字时,愕然道:“怎么还有他?!”
————
同一时刻,长安芙蓉园庭院中,越王李惠从棋钵中捡起一枚黑子,思考片刻后放在棋盘上。
与他对弈的是执白子的光王李善,黑白两色大龙在棋盘上绞杀缠斗,局势惨烈惊险。
一旁观看对垒的越王妃阎萱,见丈夫渐入颓势,轻轻捏了捏怀中白毛小狗的脚掌。
小狗受痛,当即从阎萱膝盖上跳起,落在棋盘上,打乱了棋子布置。
“破狗。”
李惠气恼地抱起小狗,看了眼凌乱棋局,再看了眼一旁一脸无辜、小腹微微隆起、孕相明显的妻子,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对李善道:“这局算我输了。”
“哪有,”
李善乐呵呵地放下白子,“再下十几手,胜负犹未可知。”
坦白讲,李惠和李善之前并不亲近,只能算点头之交,是前段时间公务上的频繁往来,才变得熟络。
棋局中断,李惠挥了下手,让无关人等离去,庭院中只剩他与李善二人。
李惠直起身子,澹澹道:“再过几日,陛下就会下旨,把我调去范阳。”
李善诧异道:“卢氏?”
“嗯。”
李惠平静道:“攘外必先安内。”
世家就像一条条毒蛇,用得好了能放出去啃咬敌人,用不好,就会在关键时刻反咬一口。
“虞国会给世家开放更多的官位,准许他们进入之前禁止的海运、造船行业,准许他们在外地经营商号、建造工坊。”
李惠说道:“但同样,他们也得派遣族内修士,参军入伍。”
“恩威并施么。”
李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而想到一件事情。安抚、说服范阳卢氏这样的世家绝不轻松,就算世家愿意合作,虞国朝廷也得长期监视下去。
被调往范阳的李惠,几年之内都未必能回得来。也就是说,之前延续了近十年的皇储之争,皇帝已经做出了决断。
明明没做错什么,却因为更高层的变化,而输掉了竞争...
李善心底无声感叹,表情上却没有多大变化,如常问道:“我能做些什么?”
“新建一条铁路如何?”
李惠从怀中拿出一张地图,摊在棋盘旁边的桌上,指尖从范阳出发,穿博陵崔氏所在的博陵郡,直抵赵郡李氏所在的平棘。
“没问题。我明天就派人前去勘察地形。”
李善仔细观察了阵地图,答应下来,离开了越王宅邸。
庭院只剩李惠一人,他静静看着杂乱棋局,长叹一息。
自己和太子的争斗,终究还是兄长赢了。可惜,如果那个人肯站出来帮忙,以他的身份地位,也许结果能不一样...
想着想着,李惠突然哑然失笑,喃喃自语道:“还是先度过眼前这关吧。如若失败,世上说不定就再也没有虞国李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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