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诧异,诸良恩如何得知程校长有事找他。不过转念一想,这人身怀绝技深不可测,那么多奇怪的事情都发生了,他知道这个倒是也不足为怪。只是余晴几人在场,我却有些犹豫,不知该说不该说了。
诸良恩似乎看出我的顾忌,笑道:“陆老师,不必忌讳。事到如今,我的事情肖禾尚天天都知道,余老师不是外人,但说无妨了。”
我点点头,便将程校长对我说的事情转述一遍。
程校长不是本地人,老家在邻省的一个小山村。据他所说,那里穷山恶水,没有什么生计,只是像他这样年纪的人,自小生在那里长在那里,乡土情结却是解不开的。他读书有成,在那个年代靠自己的努力走出大山,最后凭借自己的努力,辗转到了这所大学教书,也就渐渐将家室安在这个城市。
虽则如此,因为父母年迈,不愿离乡,家里又有兄弟操持,产业倒是都留了下来。后来父母老病故去,他料理完后事,便将弟弟一家也安排在城里谋生,与老家的关系感情联系也就渐渐淡漠下来。只是出于对乡土的感情,几间老宅一直未予处理。偶尔逢年过节,他还会带着家人孩子回乡居住。
三年前的一个春节,他再次回到老家,看着老旧的宅子突发奇想,那宅子还是他父母当年尚在时建的土坯房,几十年的风吹雨打已经摇摇欲倒,更兼父母故去后长期无人居住,房子的老化更是严重。他想,既然不打算处理,倒不如周周正正拾掇一番。于是他便决定,建新房。
在村子里,破土动工建新房都是大事,更何况还是村子里本事最大的文化人,远近的亲戚朋友纷纷过来帮忙,倒是颇为顺利。他那时已经从老家返回学校,建房的事情交给弟弟全权负责。而就在开建的几天后,老家传来消息,说是出大事了。
他匆匆赶回老家,先去医院看了已经卧病在床的弟弟,而之后的事情,让他几乎崩溃了。弟弟已经生活不能自理了,更严重的是,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目光呆滞。听医生说,他甚至连睡觉的时候都是这种状态,双目半睁,眼中没有丝毫的活气。这种奇怪的病症,医院也是束手无策。情绪失控的弟媳更是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陪床的都是村里的年轻人,直说村里闹鬼,事情比他们所知的严重得多。具体如何情况,他们也说不清楚。
不过听说弟弟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他心里倒是平静了一些。安顿好医院的事情,他便马不停蹄地连夜赶回老宅。村子里灯火通明,却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随行回来的村民说,他们都聚集在家族老族长的家里,白天才敢散去回家,到了傍晚时分又都聚集在一起,每日如此。
到了老族长家中,果然人头攒动,只是最先映入他眼中的,却是院子中摆放的三具棺材。他身上顿时一凉,隐隐觉得不安。村里人看到他回来,顿时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毕竟从表面看来,他这个在外闯荡多年的知识分子要比慌乱的村民镇定的多。当然,程校长后来说,那只不过是因为他还不知道发生的事情到底有多可怕。
老族长年纪大了,已经不禁熬夜睡下了,不过已经有人将他唤醒,说程贵泉回来了。老族长立即迎出来,将事情来龙去脉向他说了一遍。
事实上,村子里建房子不像城市那种高楼大厦那么复杂,本身房子结构简单,也没有什么建筑工艺要求,往往有个大致草图便可,建的时候再见招拆招。程家新房开始建的时候一切顺利,不过到了盖主体墙的时候有人便看出了问题。程家院子里有棵百年古槐,盛如伞盖。原本画草图做地基时,并无人过分注意,只是盖主体墙时,考虑到后面的施工和今后的房间采光,却显得有些碍事了。事情说到程校长弟弟那里,他想也没想,立即安排人去砍树。谁知道,这一砍,便出了事情。
那槐树颇为壮大,一人尚不能合抱。被委托砍树的三个村民一合计,决定先将树干齐根锯断,然后再挖出根部。说干就干,三人立即选定角度动手,当时已是午后,锯到天擦黑,勉强锯到一半。三人找来绳子捆上树干,又召集了些村民一齐拉绳,一下子便将树拉断。而就在树身断裂的一刹那,一声尖锐的吼叫响彻云霄,刺激的所有人一个激灵。
半晌无事,村民们都以为虚惊一场。谁知道接下来的三天里,砍树的三个村民相继惨死,每个看起来都像是被人用利器刺烂了喉咙,而且被吸干了全身血液。参与拉倒树身的村民也陆陆续续患上奇怪的病症,这当中也包括程校长的弟弟。而最令人恐惧的是,在程家做工的许多村民,都看到那棵古槐树身上的树枝,许多都带着碎肉和鲜血,而且那些树枝泛着鲜艳的红色,像是血气畅通的血管。
很直观地,村民认为,人是那棵古槐树杀的。它成精了,它活了。
听完老族长的叙述,程校长的心已经沉到了底,面对这种事情,他也着实束手无策。只是那是他家的宅子,事情说到底也是因他而起。这种时候也只能由他来担纲处理。当务之急,是要避免再出现新的伤亡。对于这一点村民已经充分发挥了他们的智慧,那就是群居而动,引火护身。村民聚集在一起,人多总归能够令人胆壮,心里也多少有些底气,不至于恐慌。然后再多点火把、火堆,布置火油阵以防万一,想来枯树成精,终究还是怕火的吧。
虽然这些都是村民一厢情愿的办法,却似乎也见效了。后来几日大家虽然战战兢兢,好在也没再出事。但如此做法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那时的程贵泉要处理的,便是这长久之计。遇到这种事情,不论是虚无缥缈的民间传说还是言之空洞的志怪小说,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奇人异士出手降妖伏魔。只是奇人异士也不是大白菜到处都有,而且还得确保找来的是货真价实的能人,否则也只是徒添鳏寡罢了。
正在程校长满心纠结的时候,老族长满面难堪地告诉他,邻村有个老人自告奋勇,已经来看过,认定的确是妖邪作祟,正在筹备一应物事,准备大战妖邪。程校长一听,心想这是好事啊,怎么老族长愁眉苦脸的。老族长接着说,那老人却还有一个要求,就是程校长必须与老人一起,应对那妖邪。程校长一听腿都软了,说道:“我什么都不懂啊,怎么能帮到他?”
话虽如此,程校长毕竟是明理之人,况且也别无他法。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这天夜里,程校长按照老族长的吩咐,回到了老宅之中,只见院中一片狼藉,被拉倒的树身倒在一侧。自出事之后,再无人敢接近程家老宅,况且老族长也严令村中老少不得靠近,自然未处理。此时程校长看了,心中发紧,像是被人揪着嗓子。只见那树身古怪异常,枝叶全然无损,湛清碧绿,恍若存活时一般,而树梢上挂着刺眼黢黑的血肉,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院子当中已摆设了桌案,上面摆放着几碟糕点水果,焚着香烛,似乎有人刚刚祭过天地。桌案侧面站着一个老人,正提笔在桌案上写着什么。走近一看才知道是在画黄符纸,已经画了厚厚一叠。
看到程校长走近,老人抬起头,微微笑道:“本家回来了?”
程校长局促道:“老哥哥,辛苦了。”
老人紧盯着程校长打量半晌,笑道:“程老弟富贵气象,寿享福长,生而无憾呵。”
程校长苦笑,指了指旁边古槐树身,道:“寿享福长恐怕未必,况且此事因我而起,伤的伤,病的病,死的死,非但有憾,更羞愧难当,于心不安。”
老人放下手中朱砂笔,爽朗一笑:“好,程老弟既有此言,足见秉性真挚。老叟自当竭力而为,不避生死,为民除害。”
程校长一惊,道:“老哥哥,你……”
老人家摆手打断他,深吸口气,指了指古槐方向,轻声道:“跪下。”
程校长愣了愣,却还是规规矩矩跪了下去,低垂着头不敢吭声。
老人抬眼望了望天空,喃喃道:“老夫一生,才疏学浅,庸碌无为,唯有此心。今日血战,生不恋功,死不旋踵,为民除妖害,为世谋安宁。”
说罢,老人摆摆手,示意老族长带村民散去。自己探指捻起一道黄符,口中念念有词,喝声:“去”。那黄符纸凌空疾射,直奔古槐而去。将至未至,黄符纸仿佛遇到障碍,陡然顿住,忽然起火,燃烧殆尽。
老人见状,一跃而起,如大鹏展翅般落在程校长左前方,对着古槐树喝到:“冢中枯骨,还不速速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