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他,命理相克,不是一路人。”
我没想到这样危急关头老钟会说这些,这事情比生死更重要么?或者他是不是用力过猛,有些糊涂了?未及多想,只顺口疑惑道:“为什么?”
老钟艰难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天意使然。”
我正待细问,却不意老钟奋身一挣扎,将落在脸上的黄符纸抓到手里,声嘶力竭大笑道:“老夫此生无憾,就此去矣。这符纸,便做老夫护身符陪葬吧。”
话音一落,就此气绝。
诸良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和他一样的,还有我。据后来余晴所说,那天我失魂落魄地跑回老族长家中,指了指身后,便昏了过去。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以为出事了,龟缩在八卦阵中不敢出门。
余晴略一思忖,便立即决定带肖禾尚天天过去。老族长几番劝阻不住,便慨然同去。到了之后才发现平安无事,这才抬回诸良恩,又命人安置老钟。
我和诸良恩直接被程校长送到了省城的医院。我是在昏迷一天后醒来的。尽管只昏睡了一天,但是梦里却仿佛不可计时的长。那天的场景像电影般在我脑海里不断重复播放。在我醒来的一刹那,我恍惚间以为那仅仅只是一个梦而已,而看到一旁焦急等待的余晴几人和老族长程校长等人,我知道,那是真实的。
像噩梦一样真实。
我不想再回忆那天的场景,所有人也都极有默契小心翼翼避开那个话题。我们看着躺在我邻床的诸良恩,尽管在昏迷,他的脸上却依然是捉摸不透的凝重。好在经过检查,他并没有什么奇怪伤病,只说是劳累过度,加上情绪波动太大,一时精神恢复不过来。
事实上,诸良恩醒来之后和昏迷时的状态差不多,目光冷漠,面无表情,甚至连旁人说话都无动于衷。老族长程校长说了一大堆感谢和劝慰的话,诸良恩毫无反应。众人手足无措,只以为诸良恩受了太大刺激,可能变傻了。
我微微叹了口气,道:“诸良恩,老钟他……走了。”
诸良恩终于有了反应,直愣愣地看了看我,木然地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我又道:“良恩,我知道你和老钟同道中人惺惺相惜,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当时的情况,我都看到了,谁都没有回天之力,你真的不用自责。老钟一生所愿,除去妖孽保一方安宁。现在这样的结果,他很满意。他死得其所。”
诸良恩回过头看我,眼中竟仿佛是没有丝毫情绪的漠然,淡淡道:“他并没有死得其所。他本来可以不死的。”
我愣了愣,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只说:“我觉得你自责过甚了。”
余晴过来道:“良恩,我们知道你难受,这样,我们先出去转转,你好好休息一下。”
说完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微微叹口气,翻身下床。几人陆陆续续出去,我正要出门,诸良恩忽然道:“陆老师,你,你留下吧。”
余晴对我点点头,转身出去了。我又坐回床上,问道:“怎么了?”
诸良恩转过脸看着我,道:“你再跟我说说当时的经过吧,我记不清楚了。”
我努力平复了一下翻涌的情绪,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说到最后,我忽然想起老钟临终前对我嘱咐,加重语气原话转述一遍,想看看诸良恩的反应。
诸良恩静静听完,似乎并没有在意我的重点,道:“死在天雷下,虽不善终,也该知足了。”
我愣了愣,感觉诸良恩这话锋有变,奇怪道:“怎么?又死得其所了?”
诸良恩并未理会我,淡淡一笑,问道:“老师,你觉得我,厉害么?”
我心中一叹,看来他还是对老钟的死耿耿于怀。诸良恩厉害么毫无疑问是的。至少在我看来,他几乎是超乎想象的存在。三番五次降妖除魔,那种排山倒海超凡脱俗的力量,无不令我这个灵异世界的门外汉叹为观止。
然而,话说回来,当时山谷斩灭蛇妖费了那么大劲,还被打的那么惨。这次消灭树妖张子房更是惨烈,不但自己被打的无还手之力,还搭进去老钟的一条性命——那可是活生生一条人命。我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可是这种眼睁睁看着生命消逝的过程,却令我无所适从,甚至惶恐和畏惧。此时让我再说他强大,也委实难以张口。
诸良恩也不等我回答,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仿佛自言自语般幽幽道:“老钟为克制树妖,舍命护法。我本想救老钟性命,让他安度晚年。可结果呢,因为我的鲁莽轻敌,不但自己在天雷之下无从应对,还让老钟为救我而死……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是一个不祥之人,所有在我身边的人都会一一遭受不幸……老师,你知道么,不止一次了,我没有想到,我竟然会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有人在我眼前挣扎,而我却羸弱地束手无策。为什么,为什么……”
我听诸良恩如此自责,似乎还有前因,只是也未留意,心中忍不住难受,安慰道:“诸良恩,这不是你的错。情势所迫,老钟虽然去了,但是却助你铲平了妖邪,换得一方平安。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诸良恩摇摇头:“是我害死了他。我总是狂妄自大不知深浅,想将一切置于自己掌控之下,可事实上呢?一旦当事情出现变故,我却连一点应对之策都没有。我以为我能为每个人带来好运,可是带来的却是无尽的厄运。我谁都保护不了,一个都保护不了。我太弱了,弱到每个人都有可能在任何时候以任何借口离我而去。”
我无言以对,心中也颇不是滋味,站起身拍了拍诸良恩肩膀,道:“好了,你好好休息,冷静一下。我出去走走。”
临出门,我又顿住脚步,转过身对诸良恩郑重道:“诸良恩,你刚才问,你强大么?我可以告诉你,你很强大。你的强大,不是因为你强横的实力,而是因为你的勇气,锋锐无匹的勇气和临死不惧的担当,就和老钟一样。我虽然不是你的同道中人,但是我知道,不论对于你这样的人,还是我们这样平凡的人来说,这种勇气和担当都显示了刚正的节操和无往不胜的强大。你和老钟,都很强大。”
说完,我出来轻轻带上门,就看见余晴等人站在门口等候。我心中难过,走过去轻轻抱住她,闭着眼睛颤道:“余晴。”
余晴抚着我的后背,轻声道:“你刚才说的,我们都听见了。说的……很对。”
我忽然心中泛起一丝酸楚,不知道是为了诸良恩,还是为了老钟,抑或是为了更为卑微无能的自己。
几人在医院外找个馆子吃东西,气氛沉闷,都提不起兴致。老族长一会儿一个电话,听起来像是在安排老钟的后事。余晴悄悄对我说:“一会儿回去以后,你对诸良恩提议回村里参加老钟的葬礼。”
我深以为然,不由佩服余晴的冷静敏锐。
边吃边晃快两个小时,几人才回到医院。诸良恩的气色明显有些好转,似乎是对我刚才的话有所感悟。看来我这大学老师果然不是白当的。对于我们劝食也没做抵触,随意吃了点我们带回来的东西,淡淡道:“没有那天老族长家中接风宴好吃。”
老族长笑道:“小兄弟喜欢,尽管多住几天,我天天给你做不重样的。”
我看气氛有些缓和,心里藏不住话,刚要开口,就听诸良恩平静问道:“老族长,钟前辈下葬了么?”
老族长叹了口气,道:“还没有,我已经安排人准备了。”
诸良恩点点头,翻身下床,道:“我们回去,送老钟一程。”
听他如此说,大家都无异议,于是立即行动。我和余晴去办理出院手续。程校长安排了车辆,几人从省城直奔村里。
老钟无儿无女,但是在老族长的主持下,他的葬礼办的倒是极其隆重。老钟是在我们回来的第三天下葬的,那是诸良恩选的日子。按照诸良恩的指示,安葬的地点就选在程校长家的老宅空地上。
诸良恩带人在程家老宅的空地上挖开坟穴,有模有样地堆出造型,又挖了浅水池和几条河流一样的小渠,种了些松柏,据说是改了那里的小风水,起码能让老钟在地下安稳一些。最后,老族长带人将连夜刻制的墓碑立了起来,上面鲜红刺眼的四个大字:“钟良之墓”。我们看了,心里悲伤之情更浓,这个老人所作所为,无愧于他的名字。诸良恩亲自煞有介事跳大神似的为他做了一场法事,这才算完。
当日老钟葬礼一了,几人顿感失落。诸良恩已对此地无恋,几人也是兴致平平,一合计,决定休息一晚,第二天启程回学校。我和余晴在网上订好机票。几人一夜无话,各自早早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