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然半晌,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在我心中陡然升起,几乎让我忍不住发抖起来。余晴在我怀里,我却感觉到她的近乎冰冷的平静。那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妈的,这才哪到哪啊。
余晴抬起头,继续道:“我知道,你们以前……你说你放下了,无所谓了。我也就无所谓了,我不在乎你们以前如何,也不关心你们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要你现在真心实意地在我身边就好。可是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你在我身边的存在感这么薄弱,我几乎不能肯定你是不是真的在我身边。我不相信你……不相信你。”
我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一直都在,从今以后都在。”
余晴摇摇头:“你相信你自己么?”
我坚定道:“不管怎么说,我决无二意。”
余晴并未理会我,道:“可是我能感觉到你的紧张……你太紧张了。你不拒绝她,却也不敢接近她。你在乎我的感受,也在照顾她的感受。”
我无言以对,只是心里难过,紧紧地抱着她不让她挣脱。余晴并未挣扎,反而反手抱住我,道:“正之,我很难过。”
我心头一软,立即道:“不会的余晴,永远不会。”
二人默然半晌,余晴渐渐冷静下来,道:“好了,你回去吧。”
我摇摇头,沉声道:“不……不行。”
余晴淡淡一笑,说:“先回去吧。我们都冷静冷静。好好想一想,明天再说,好么?”
我依然摇头。
余晴道:“我知道你心里乱,你现在说的话,完全是没有经过思考的,是环境使然。所以,听我的,回去好好想一想,明天告诉我……你的答案。”
我皱眉道:“什么答案,我的答案就是你,是你!余晴,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余晴轻轻挣开我,伸手在我脸上摩挲,忽然踮起脚在我脸上轻轻一吻,道:“明天见。”
说完,转身跑开了。我怔愣在原地,眼睁睁看她跑进公寓去了。忽然胸中一阵翻涌,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路边的道牙上,看着前面灯火通明的教师公寓发呆。心想这叫什么事啊。怎么这么乱?
过了不久,电话铃响。我回过神,心里一动,莫非是余晴?我手忙脚乱拿出来一看,却是诸良恩。心中恼烦,直接挂断了。
刚把电话收起来,就听耳边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哎呀,这不是陆老师么,大晚上的不睡觉,坐人女生公寓门口放风呢?”
我回过头,就见诸良恩肖禾尚天天三人嬉皮笑脸地走过来,诸良恩手里扬着手机,脸上带着戏谑的表情。我没好气道:“你们不是回去了么?怎么在这儿?”
诸良恩道:“我夜观天象,发现有人怨气冲天,都快把天上星星冲散了,就过来看看,顺便除个暴安个良什么的。没想到竟然是您在这儿独坐望江楼啊。”
肖禾道:“怎么着陆老师,捌玖年谈谈人生理想?”
我站起身,淡淡道:“我累了,回家睡觉了。”
诸良恩道:“行了行了,睡什么觉啊,我们可是专门来开导您的。怕您回家再想不开。”
我怒道:“说了不去就不去,怎么那么多废话。”
诸良恩啧啧道:“瞧见没,果然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喜怒无常。陆老师这就已经失去理智了。肖公子,怎么着,上手伺候吧。”
说完,二人不由分说拉着我,到了捌玖年酒吧。诸良恩拎了酒过来,先开了一瓶给我。我更不推辞,接过来一仰脖子灌下去大半瓶,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诸良恩道:“老师您喝慢点,我们可是管杀不管埋管接不管送,一会儿喝多了可没人送您回去。”
我不理会他,拿起来又灌了两口,道:“你们刚才怎么没回去?是不是跟踪我?”
肖禾道:“跟踪你干什么,又不是什么漂亮大姑娘。我们是送尚天天回去,可是她说宿舍闹鬼,不敢回去。然后就撺掇我们说到教师公寓楼下有好戏看……果然很好看。”
我狠狠瞪他一眼,道:“跟你一样了,你很满意?”
肖禾愣了一下,随后撇撇嘴,喝了口酒道:“我心宽薄情,早放下了。哎,不过话说回来,咱俩这经历还真像哈,还是熟悉的地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说完喝了口酒慢慢腾腾咂摸。诸良恩骂道:“谁他妈的跟你一样啊。咱们余老师那么喜欢陆老师,肯定不会像你那对象陈落兰一样不靠谱,我看肯定是陆老师意志不坚定,自己把余老师气跑了。”
我怒道:“诸良恩,你说的什么屁话。我怎么意志不坚定了?再说了,你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出,为什么不给我说清楚。我也不至于这么狼狈了。”
诸良恩摆摆手,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天机不可泄露。再说你的言行举止完全由心而发,不是你准备不准备就能化解的。”
我冷冷道:“扯淡。”
诸良恩正要继续说,尚天天忽然道:“陆老师,您真的喜欢余老师么?”
我愣了愣,道:“废话,这还用问?”
尚天天又道:“那您喜欢诗诗姐么?”
我立即道:“当然不喜欢。”
尚天天继续悠悠道:“那您……恨她么?”
我默然,一下子明白了尚天天的意思。或许我的确已经对夏诗盈没有了喜欢,可是真的也没有一丝感情么?那么,无休止纠结,对她多年前不辞而别的耿耿于怀,是什么?因爱生恨?
我心中暗骂了句他妈的,又猛灌了一口酒,道:“这是不一样的。”
尚天天道:“一样不一样,不是你说了算数的。”
诸良恩也感慨道:“是啊,豪车美女,来势汹汹,任谁也会有危机感的。”
肖禾道:“不过依我看,咱们陆老师对诗诗姐肯定……”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行了,诗诗姐诗诗姐,一口一个叫的挺欢实啊,有这工夫倒是想想你们余老师啊。”
尚天天道:“余老师聪颖明锐,肯定明白陆老师您的心思。她要的只是你的一个态度。其实说白了,也没什么大事,都是恋爱男女的间歇综合征。”
我道:“什么态度?难道我态度有问题?”
尚天天眨眨眼,道:“何止有问题?您简直就是态度不端正。我想您肯定和余老师说过什么放下了之类的话吧。”
我点点头。尚天天道:“那就是了。那你就证明给她看你真的放下了。”
我追问道:“怎么证明?”
尚天天道:“冷静淡定,无动于衷,既没有喜爱之心,也没有怨恨之情。您刚才表现那么紧张,还透着心虚,谁看谁来气。”
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诸良恩摇摇头,道:“怕是没那么简单。你道余老师聪明过人,却不见诗……那位夏小姐也不是吃素的,她绝口不提与陆老师的种种,只是把话题集中在你我几人和余老师身上,偶尔几句话提及陆老师,也是无关紧要的问答,连躲都躲不开。”
尚天天听了,若有所思点点头,满脸同情地看着我道:“也是,都是千年的狐狸,不好惹,陆老师你悬了。”
我心里一丝喜悦又被扑灭,不免郁闷。肖禾莫测高深地开口:“不然,依本公子看来,人家夏小姐兴许根本不是冲咱陆老师来的。”
我问:“何以见得?”
肖禾道:“你没听说么,她来是有什么事情,听口气应该是工作上的事情。虽然她自己说这次来逗留的时间比较长,这么说来她必然迟早会离开。而且听口气不是第一次回来,她之前几次都不来找你,这次或许也只是机场偶遇,巧合罢了。”
我听了恍然大悟,不禁大喜:“也就是说,她一旦走了便一了百了了啊。”
诸良恩道:“不对,不对。机场偶遇?哪儿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再说就算是巧合,你看她后面所做所说,哪一件不是深谋远虑的,到最后还说过几天和陆老师有重要事情谈,还说什么惊喜。这样看来,就算不是专门冲陆老师来的,恐怕也是行程安排之一。”
诸良恩所言的确有道理,我心里的热情顿时被浇灭,不禁恼怒道:“诸良恩,你小子今天来是专门给我唱衰调的吧。”
诸良恩嘿嘿笑笑,自己喝了口酒,道:“我失言,我认罚。”
肖禾又道:“还有一则,便是身份。夏小姐什么人?那用尚天天的话说,就是好大一只富婆,光看那排场就让人望而生畏了。再说老师您,又穷又怂,恐怕未必入得人家法眼。说句您不爱听的,几年前她不辞而别,现在飞黄腾达,未必肯吃您这回头草。”
我咬牙道:“不肯吃当然最好了。顺便问一句,肖公子,你是怎么看出我又穷又怂了?”
肖禾不说话,边喝酒边打量,那眼神分明意思是说这还用问么显而易见啊。尚天天捂嘴直笑,忽然又停住,道:“哎,我说你们聊着聊着就剑走偏锋。现在的问题不是夏小姐和陆老师如何,是陆老师和余老师这边怎么交代。就算夏小姐流水无意,可是陆老师你想啊,假如事隔多年,有个号称是余老师的前男友的人出现,高大英俊,一表人才,还富甲一方。纵然余老师守心不动,你作何想?”
肖禾点点头,道:“简直就是开挖掘机挖墙脚啊,就算不是真挖,墙角恐怕都要抖一抖。”
我更加郁闷,一口将手中酒喝干,道:“你们仨是来劝我的还是来气我的。算了,我走了,你们自己喝。”
诸良恩连忙拉我坐下,道:“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喝酒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肖禾咕嘟咕嘟灌了几口酒,长长舒了口气,道:“只怕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没酒喝凉水啊。”
尚天天一拍他,道:“就你话多,喝酒。咱们仨打赌,谁先把陆老师灌吐了,剩下俩人结账。”
诸良恩道:“费那个劲干什么,直接把他灌倒,他钱包就在外套内侧口袋里。”
有道是酒入愁肠愁更愁,尽管有诸良恩三人插科打诨地胡闹,我还是提不起一丝气力,不多时便烂醉如泥。三人一边调侃我酒量即度量真是心胸狭窄,一边张罗送我回去。我拒绝道:“别扯淡了,送我干什么,诸良恩肖禾你们把尚天天安顿好就行了。我认识路,自己回去……哎哎,你们别急着走啊,先帮我打个车。”
我回到家,心乱如麻,浑身无力,乘着酒劲倒头和衣而睡。然而梦里总是闪现挥之不去的人影,一边是温和淡然却面带哀伤的余晴,一边是眼含笑意却不可捉摸的夏诗盈。我伸出手向余晴抓去,却扑了个空。我抬头去看,却发现眼前是夏诗盈。我惊恐地回头去看,却看到一块巨大的滚石从天而降,余晴面含笑意地对着我招手,并未意识到危险的来临。我张口大喊,就见余晴的身影陡然间如烟般消散,天地间霎时间一片混沌。我在混沌中失去方向,无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嘶哑的吼叫。
余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