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面看,这似乎是一家极为讲究的门户。古朴的青砖砌起的外墙满是青苔,却仍带着本质的坚硬和结实。大门虽是木质,却能感觉到它的厚重,门上的朱漆已经褪色斑驳,门环和排列整齐有序的门钉也已生锈。门廊上悬着两个布满灰尘的大红灯笼。诡异的是,依稀可见灯笼里竟燃着烛火,昏暗的光芒显得传统、陈旧和古怪。
诸良恩深吸口气,脚下踢起块石子打在一个灯笼上,烛火竟不晃不灭。诸良恩冷哼一声,从身上摸出一张黄符纸,三下两下折好捏在指尖。随后助跑几步纵身攀上院墙,一拧身子潜入院子当中去了。
我匆匆忙忙从巷子里转出来。到了大街上,眼看着夜深依然热闹嘈杂的街道,竟没有由来的生出一丝亲切感。呆立半晌,我回过神使劲揉揉脸,四处看看,就见马路对面一个咖啡馆。我走过去,只见门口站着个温婉动人的女孩,脸庞精致,身上一袭长白连衣裙。不住地四周张望,似乎是在等人。我心想这姑娘真行,这大冬天的真是不嫌冷。
两人错身而过。姑娘在身后忽然开口:“等等。”
我心中惊疑不定。美女回过神,看着我道:“你好,陆老师。”
我疑道:“你……认识我?”
美女笑笑,道:“我叫萤火,是诸良恩的朋友。”
我恍然大悟,道:“你莫非就是两次把我们从后山救出来的白影?”
萤火点点头,道:“不错,是我。良恩告诉你了?”
我摇摇头,道:“我猜的,多谢你了。”
正说着,只见肖禾端着两杯咖啡从里面出来,见了我有些惊讶,道:“陆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我老脸一红,没有说来龙去脉,只道:“诸良恩说你在这里,我就过来了。对了,你们不是回学校了么?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肖禾将手中咖啡分别递给我和萤火,道:“是良恩坚持要来的,来了却只叫我们在这里等他,我也不知道所为何事。”
我皱眉道:“我刚才在对面巷子里面看良恩进了一座院子,看起来极为诡异,你说良恩他不会……”
我话未说完,就见肖禾满脸古怪地看着我。我被他盯的发毛,不由道:“怎么了?”
肖禾歪着脑袋苦笑道:“您是说,您从对面的巷子里出来?”
我点点头,道:“对啊,就在对面那……”
我边说边回身指给他看,却豁然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凉气从背后直冲脑后:灯火辉煌的马路对面赫然一堵隔离墙,主干道自东向西直插天际,哪里有什么巷子。
肖禾拍拍我的肩膀,看我一个激灵,不由笑道:“陆老师,您这一天日子可真够丰富多彩的。”
我心有余悸,没有理会肖禾的调侃。一旁萤火饮着咖啡,忽然轻声啊了一声,脸上现出一丝痛楚,肖禾道:“怎么了?”
萤火摇摇头,道:“我要走了,良恩出来了。”
肖禾若有所思,点点头,道:“你好好休息,这几日最好不要耗气过甚。”
我疑惑道:“你不是良恩的朋友么?怎么他一来你倒要走了?”
肖禾淡淡道:“游戏规则而已,何必在意。”
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这种规则?你们要是告诉我这是在做游戏,那我真的要发飙的。”
肖禾笑笑不说话。萤火勉力冷笑道:“天地之间的规则,谁能说的清楚。人作恶而鬼神不近,妖作恶而人神共愤。有情人百般磨难,有道者万劫不复。不是游戏是什么。”
说完,萤火竟也不道别,转身扬长而去,眨眼消失了。
我听的莫名其妙。肖禾却是微微一叹,摇了摇头,回过神来道:“看,良恩来了。”
我向马路上看去,就见诸良恩优哉游哉地看着来往的车,小心翼翼地选择空挡穿过马路,走近来二话不说,拿过我手中的咖啡,一股脑喝个干净,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忽然脸色微微一变,肃然道:“嗯?萤火来过了?”
肖禾也不问他如何得知,淡淡道:“嗯,刚刚走。”
诸良恩勃然大怒,道:“刚刚走?肖公子,你说的轻巧,萤火重伤未愈,我把她交给你,你就这么照顾她么?”
肖禾不屑道:“重伤个屁啊。你还好意思说,之前跟我描述的绘声绘色,我还以为她命悬一线,马不停蹄地跑回无疾山找我师父医治,结果呢,我师父差点把桌子掀了,还说什么一点皮外伤还找老夫亲医,当老夫妙手回春是过家家啊。”
诸良恩满脸涨红,梗着脖子道:“谁说的皮外伤就不是重伤了。你们这些庸医,眼高手低。萤火要是有半点闪失,我踏平你们无疾山。”
肖禾撇撇嘴,道:“好大的本事,再说了,你有能耐别冲我发飙啊,腿长在萤火自己身上,你不敢跟人理论,让我帮你管教?岂有此理。”
我听着云山雾罩,倒也基本理清了来龙去脉,不由好笑,联想起来,似乎萤火便是在后山被龙于天一行打伤的诸良恩的帮手,诸良恩关心则乱,一怒之下杀了他们老八,又请肖禾带她上无疾山找王元吉治伤。如今二人吵起来我倒有些纳闷,诸良恩平时素来深沉平和,极少动气,可见对萤火关切之深。或者,诸良恩是在故意刺激肖禾,让他多说说话,免得沉浸在陈落兰的悲剧中不能自拔?
吵了半天,我看二人都快话尽了,劝解道:“好了,有完没完了,你们两个出家人在这大街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诸良恩,说说,刚才查看那院子是怎么回事?”
诸良恩大手一挥,道:“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了。走,进去说。”
肖禾撇撇嘴,转身进了咖啡厅。我和诸良恩跟着进去,找个僻静位置坐下。诸良恩已是一脸肃然,冷不丁开口道:“我们有大麻烦了。”
肖禾满脸无所谓,端着咖啡静静饮啜。我想起刚才的经历,心中大是惶恐不安,苦笑道:“我们不是一直在麻烦中么?这次又是什么麻烦?”
诸良恩递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道:“这是晚上吃饭时我请沈警官查的地点。按照沈警官的说法,此事颇为诡谲。他的同事在系统上查资料,那户人家一应登记俱全,且几世良民,没有丝毫异常。出于谨慎,他又联系了当地派出所的民警咨询,谁知一问之下,民警竟说没有这个地方。他觉得异常,又请自己的同事亲自过去查看,结果却也果真没有找到这个地方。”
我不由自主看了看窗外马路对面严丝合缝的隔离墙。诸良恩道:“其实,只不过是个障眼法,隐去了那道巷子,平常人看不到罢了。”
我口干舌燥,道:“那里面有什么?”
诸良恩嘿嘿冷笑,道:“鬼,全是厉鬼,成千上万。”
按照诸良恩的说法,那院子阴气四合,尸气极重。他跃进院墙,便看见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墓碑,各个碑前香火缭绕。仿佛一个大型缩小版的陵园。院子当中仅有一座坐南朝北的小屋,屋里却也是满满当当一屋子灵位,同样香火旺盛,还有血淋淋三牲祭祀。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诸良恩看得不明就里,也未轻举妄动,闪身退了出来。
诸良恩道:“依我看来,从李婉儿身上捉下来的厉鬼可能便是他们中的一员。我当时看到她时便隐隐觉得,她并非怨气重,而是煞气重。换句话说,这可能是个人造厉鬼。今日之见,足以证实我的猜测。如此手笔,必有法力高强之士挥洒。”
我错愕道:“厉鬼还有人造的?”
诸良恩道:“一般来说,人死可分为二:善终和凶死。善终者受享天道轮回,自然平和无碍。凶死之人过不得奈何桥,故而多有怨气。而凶死者又分为二:冤死与横死。冤死之人,生前受冤,死后不白,故而怨气颇重,死不瞑目,往往化为厉鬼,直至冤屈洗白,但毕竟少数。横死之人祸从天降,阳寿未尽而死,虽也有怨气,但不如冤屈者强横,往往发配阴山之后,寿满而入轮回——有钱有势者亦请大法师诵经超度,免受阴山之苦。依我看来,这院中厉鬼,必是有人将大量横死之幽魂捕获,以大法力灌入煞气,令其变得凶恶残忍,与厉鬼无二。”
我头皮发麻,道:“那这些东西所为何来?”
诸良恩苦笑道:“整日盘桓在我们周围,还能为何。”
我道:“诸良恩,你不是最不怕的就是这些冤魂厉鬼么?”
诸良恩傲然道:“那是当然,我正气凛然,邪鬼自然不能入侵。倒是您,肉体凡胎,蚊子多了也会叮死人的。”
我不由又是浑身发冷,道:“那你为何不直接铲除这些东西?来个斩草除根。”
诸良恩笑道:“谋定而后动。现在咱们了解了他们的藏身之所,也有了一定的主动权,不妨看看他们下一步计划如何。再作打算。”
我怒道:“你这是要把我豁出去了。”
诸良恩笑着摆摆手,道:“不妨,你尽管高枕无忧。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有事改天再说了。回去睡觉。”
说罢起身便走,我叹了口气,也不再多问。刚出咖啡馆,一直无言的肖禾忽然道:“良恩,你说,落兰是不是也算是横死之人?过不得奈何桥转世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