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姑娘!”戴妈妈喊了声,李欣悦如同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磨磨蹭蹭不想进马厩的齐氏听见,立马转身,语气有欣喜,更多是阴阳怪气,“哎呦,我就说呢,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原是老相识。”
“老奴见过齐夫人、齐姑娘。”戴妈妈略略点头,并不打算行礼。
她来时便瞥见这对母女,李欣悦既把她们打发进去,她没必要把人喊回来,跟姑娘作对。
“既是熟人,想来也知道我习性。”戴妈妈是李欣悦母亲、她姐姐的大丫鬟,齐氏当然认得。此时叫住她,不单是拉近关系,“听闻悦姐儿的马腹泻,不知我家姐儿的马有没有遭殃。我原想着派个小厮瞧瞧,悦姐儿倒好,竟让我自个儿进去。”
戴妈妈对齐氏颠倒黑白的本事一清二楚,笑吟吟问她:“这个老奴知晓,不知姑娘哪里不妥?”
齐氏一噎,她怎就忘了,她那姐姐的下人都是死心眼儿的,只能把话挑明:“以往我们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我的生活习惯都没变。”
这是在说自己只是说说而已,又不是真的想进去,碍于面子不好反悔,想让她给个台阶下吗?
戴嬷嬷只当听作不懂齐氏的话,“二姑娘跟二姑爷以前还真恩爱。”
李氏(李欣悦母亲)幼时被寄养,被接回去后齐氏各种打压嘲讽。如今在别人屋檐下讨日子还如此嚣张,真当自己是太子岳母了?
“既然齐夫人不放心,还是亲自走一趟的好。老奴还要准备迎接任世子,不打扰夫人了。”
话虽说着要走,实际戴妈妈一点动作都没有,显然是要亲眼看见她进去才肯走。齐氏脸都气绿了,却只能边走边咬牙切齿诅咒她。
另一边,心慌意乱逃出来的李欣悦坐在马车上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这几日发生的事,单拎一件出来都能叫她缓上好几日。此时更是连番上演,她这个小脑袋瓜都被砸蒙了,当然是能避则避。
虽然她觉得不太能躲得了。
小姑娘拨弄系在腰上的香囊,慢慢理清思路。
马夫是任铭浩亲自选了人送来的,凭他心细如尘的性子,马夫有异心,任铭浩绝不会让他来照料清荷,更不会一句话都没跟她说就送来给她添堵。
不是外贼,事情就更简单。
府里看她不顺眼的、不敢光明正大对付自己的,她掰着手指头都数得清。或许不需要证据,她诈一诈,那人都能露出点马尾来。
尤其她姨母齐氏蹦得最欢。
清荷的主子是她,不是她女儿齐辛安。齐氏早她一步到马厩,足以让李欣悦怀疑她。她消息灵通,难讲齐氏是否早已知道,所以派人一直盯着。更不必说,她撒泼要进去这一奇怪举动。
她特意嘱咐过,两匹马所有东西都要分开,就是怕遇上这样的事。如今被找上门来,她不可能让步躲起来。
这可关系到她跟任铭浩的情谊。
“姑娘,到药铺了。”桃红掀起帘子。
李欣悦点头,扶着桃红走下马车。
走进药铺,各种药材味扑鼻而来,隐约夹杂一股煎药的苦味。学徒唱药名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李欣悦直接走向柜台,“掌柜的,要一贴止泻药,再加点白头翁散。”
掌柜拿起笔开始写药方,又问了几句,把写完的药方丢给小徒弟,又拿给桃红一个小牌子。
“姑娘!请问姑娘还记得小的吗?”
李欣悦刚坐到一旁的小杌子上等,小厮突然上前搭话。她边抬头打量来者,边在脑中飞快回想。
小厮见她面上的防备,知她没想起来,“前日我家公子犯哮喘,多亏姑娘救了公子一命。”
李欣悦才想起来。惊马那日她为答谢任铭浩救她,绕路去买把匕首,遇上有人发病,顺手帮了一把。
“今日凑巧遇到姑娘,我家公子想请姑娘过去说几句话。”小厮侧身,示意李欣悦望向站在远处的少年。
那人身形有几分消瘦,唇色苍白,想来是受病痛困扰多年。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眸子中不见萎靡,反倒燃起点点星光,冲淡不少身上病气。
见小姑娘望过来,他嘴角上扬几分,很有谦谦君子之风。
“姑娘,婢子把药拿回来了。”桃红低声道。
李欣悦收回视线,“救你家公子本就是举手之劳,不巧我身上有事,以后有缘再说。”
小厮见她要走,顿时急眼,“不会耽搁姑娘很久的。”
桃红蹙着眉,护着李欣悦往外走,劈头盖脸地骂,“我说你这小厮怎就这般做事?我家姑娘都说了有事不方便。你还这样追着缠着,难不成想对我家姑娘做什么吗?!”
桃红声音不算小,周围一圈的人足以听见。小厮也不敢引起注意,怕坏了公子好事,只好跟在她们三步之外的地方。
“是我的小厮冲撞了姑娘?如若是,还请姑娘多多包涵。”那人一直远远看着,见李欣悦不再理小厮,只好自己上前阻拦。
小厮一见到他,立马小跑到他身后。
李欣悦默不作声拉开距离,示意桃红手上拎着的药,“公子多虑了。是我家里有急事,停留不得。”
那人显然没料到这种情况,愣了一下,似乎想起她们刚从药铺出来,“是我的错,没想到这一点。那就、咳咳!”说着,他突然用袖子捂住脸,难以抑止地咳嗽起来,面上血色几近褪去。
“公子!”小厮一脸担忧,上前拍着他后背。
李欣悦有点为难。清荷还等着她这帖药止泻呢,当然不能耽搁。可对面的人病情发作,她救了一次,总不能这次袖手旁观,那也忒不道德。
她无奈侧头吩咐桃红:“去把大夫找来。”
桃红还没应下,少年立马抬头喝住她:“不用!我、我坐下歇一会儿就好。”
环顾四周,除药铺外再没其他能坐的地方,偏生他不愿意去药铺……
李欣悦轻抿嘴唇,“那就去我马车上略坐坐。”
少年眼神闪烁一下,似乎在思考可行之处,下一刻又抬起袖子,掩面咳嗽,“那就叨扰……咳咳……姑娘了。”
待少年上了马车后,马夫不知所措:“姑娘,这不太好吧……”
面前的小姑娘可是世子爷心尖尖上宠着的人,他敢放小姑娘跟别家公子呆一个马车上,依世子爷的性子,扒他几层皮都有可能。
“回府。”李欣悦踩着小杌子上去,低声吩咐,“桃红待会儿坐我旁边。”
若不是赶时间,又碰巧遇上他不适,李欣悦早回府了。这一举动,实在是无奈之举。
她对少年一问三不知,绝不会跟他独处。万一发生什么,这多危险呐!
并不是李欣悦对自己姿色有误解,而是少年郎碰上这种事,顶多说句风流才子。换成是姑娘,就算民风多奔放,婆家也得再三衡量衡量。
马车上,少年倚在窗框边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微微睁开眼睛,话语里尽是歉意,“真是不好意思,耽搁姑娘办事。”
“无事。”李欣悦靠在桃红肩上往外看去。
小姑娘坐在角落里,窗外的光竭尽全力占领地盘,也只照到膝盖处,容貌更是被婢女挡得严严实实。
车内有几瞬平静,少年似乎不喜这种气氛,“我见李姑娘婢女手里拎着药,是府上有人生病?久病成良医,或许我能帮忙。”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就在这里问东问西,他可真好意思。”桃红小声跟李欣悦咬耳朵。
然而车内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那人又不是聋子,怎么听不见?
他掩饰咳嗽几声,“又是我的不是,竟没察觉姑娘对我的称呼。”对李欣悦笑道,“我姓黄,名君回,取自‘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李欣悦坐直腰板,点头回礼,“姓李,闺名欣悦,取自欣喜愉悦。”
路上二人聊了一会儿,大多是黄君回在说,李欣悦偶尔回应他。小姑娘态度稍冷,他也不在意,只当她担心家里的马。
马车停在门前,桃红先跳下马车,紧接着一只根骨分明的大手搭上车框上,小厮上前,大手的主人搭着他下来。
门前几人看见一个面生的少年从李欣悦车上下来,都暗暗吃了一惊。
齐氏直接煽风点火,以报李欣悦让自己去马厩的仇,“哎呀,这少年面生得很,该不是悦姐儿随便在街上捡了个人,打算回府养吧?”
任铭浩是直接从军营骑马过来的。他已从戴妈妈口中了解事情经过,猜到她脸皮薄想躲着他。此时站在这里,原就来堵她的,却没想到会看见一个陌生少年从她车上下来!
她可真厉害,不仅到处招桃花,还敢当他的面跟别人同坐一车!
很好,真是有出息了!
任铭浩冷哼一声,撩起衣袍,大步上前。
齐氏得意至极,给戴妈妈送去一个挑衅的眼神。可恶的是,戴妈妈并不想理她,原先的得意瞬间憋在心里,难受得很。
李欣悦看到任铭浩身后几近凝成实质的怒火,吓得吞了吞口水。虽然隐约明白他哪里生气,但他隐而不发的样子也太骇人了,她一动也不敢动。
“李姑娘,该下马车了。”黄君回轻声提醒。
任铭浩重重清了清嗓子,似乎不甘示弱,也要强调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李欣悦望着一左一右伸过来的大手,悄悄给周围递眼色,她们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显然不打算上前帮她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