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狝这日李欣悦是轻装上阵。
她第一次随行,不懂得置办什么,只好请侯夫人帮忙。侯夫人索性将两家东西放一起,去到才分开。
围场离京城不算远,花一个上午抵达营地。
帐篷早已搭好,建永帝的帐篷居中往后,两侧是二位贵妃,跟着皇子公主们,再往外按官职大小安置。
几个使者团的营地离得远些。
李欣悦和莫如月先扶六公主去帐篷,而后跑到侯夫人那儿,准备把行李拿回来。
“夫人,我过来找夫人拿东西来啦。”掀开帐篷,李欣悦甜甜喊道。
看见帐篷里多出来的两人,她微楞,立即屈膝行礼:“三公主安好、世子安好。”
任铭浩淡淡点头,反倒侯夫人朝她招手,示意坐在她身旁,“悦丫头过来陪我坐坐,东西分好后自有人送过去的。”
忽视三公主几近能杀死人的目光,李欣悦规矩坐在侯夫人旁边的酸枝木椅上。
她听任铭浩提过,这次秋狝他负责太子安危,约莫是三公主缠着闹着太子,要任铭浩陪她过来的。
李欣悦想当个哑巴,三公主早把她当做眼中钉,岂能叫她如意?
她故意提起李欣悦进来说的第一句话,“李姑娘说来找侯夫人要东西,不知要些什么?不妨说出来,或许我那儿有更好的,李姑娘也不必为此处处求人,正好省一番功夫。”
利用身份打压这招,李欣悦体会过无数次,以前她可能不会说什么。现在任铭浩放话,他就是她最大的靠山。
她底气足,说话更大声:“公主有心了。都是些请侯夫人帮忙打点的起居用品。民女第一次来秋狝,实在不知要准备什么。”
三公主面上失色一瞬,她没料到侯夫人已经管起李欣悦院里的事。这两家走得愈近,侯夫人对李欣悦愈加喜爱,她想招任铭浩为驸马的事愈困难。
几次调整呼吸,她才道:“请侯夫人帮忙采买?可有问清楚花多少银钱?亲兄弟都得明算账,请人做事可不好赖账。”
李欣悦知道话不能当真,皮笑肉不笑道:“早问过侯夫人了,两家长辈也达成共识。家里教导过,请人做事切不可怠慢人家。”
三公主话里藏话,两次针对李欣悦,侯夫人对这位骄纵的公主更没好感,“我与悦姐儿母亲是老相识,自当拂照几分。两家如一家,何必每笔账算得分明?”
两家如一家?三公主攥紧手里的帕子。这怕不是在明说,冠军侯府更愿意跟一个末流之家结亲,也不愿当皇亲国戚!
她愤恨下没控制好情绪,心里所想的话脱口而出:“你家里亡母,没人操持内宅,不是还有……”
李欣悦茫然的神情闪过几分悲色,母亲离世时她尚不识事,谈不上痛心,每每谈及却也会难过。
许久没说话的任铭浩直接打断她:“臣此处庙小,容不下公主您这尊大佛,相信公主自有更好的去处。”
三公主狠狠咬着下唇,自知再怎么恼怒,也不能拿亡者说事。
她养尊处优惯了,不会低头,更不用说对象还是恨之入骨的李欣悦。看着侯夫人肃然的神色,只得拂袖而去。
侯夫人埋怨地看儿子一眼,“出来散散心还挺高兴的,这下倒好,什么好心情都没了,真晦气!”
要不是亲事还未敲定,她用得着应付三公主?儿子再磨叽,说不好就把人给弄丢了。
任铭浩老神在在,李欣悦笑着宽慰:“夫人美貌与智慧并重,把世子生得玉面郎君,能凭此入三公主的眼,某方面上也是种福气。”
这话夸得侯夫人心花怒放,捂着嘴笑话她:“你这丫头嘴是真甜,不过也是一心维护浩哥儿。在我这儿看来呀,他在你心里,也是能排得上号的。”
李欣悦被逗得双颊微微泛红,娇嗔道:“哪有?夫人总爱笑话我!”
恰好心腹说东西已送到帐篷里,侯夫人知李欣悦还要整理,便让任铭浩把人送回去。
“这福气给谁都行,反正我都不要。”出去后,任铭浩很嫌弃地抛出这句话。
“我不知世子不要什么福气呀,世子告诉我嘛。”意识到他指的什么,李欣悦低眉,吃吃笑起来,清脆的声音轻轻上扬,话里话外藏满笑意。
任铭浩侧目看她一眼,她抿着嘴唇偷笑和明知故问的行为,使得整个人灵动不少,更是平添几分可爱。
她好不容易出来游玩一场,正是尽情嬉笑的时候,她就该这般恣意自在,其他的有他在就够了。
她星眸闪耀,险些叫他移不开视线,绷了绷嘴角,“你就继续装傻吧。”
李欣悦立马不乐意了,撇撇嘴,毫不客气跟他算账,“方才我还在侯夫人面前维护世子呢,怎么编排起我的不是?世子再说我一句不好,我就把送世子的东西给丢了!”
这还是任铭浩头一次被吓唬,心底不但没觉得恼怒,反倒每方每寸填满愉快和新奇。这样顽皮的她,除自家人,怕是还没人见过。
他扬起一边眉毛,压下心头乐意,“胆子真大,还敢威胁我?”
李欣悦对他嫣然一笑,丝毫不怵他,笑眯眯道:“为何不敢?侯夫人也是我靠山呢。再说这胆子可是世子亲自给我的,所以,世子还打不打算从我这里拿东西了?”
任铭浩轻哼一声,“你也知我说的实话。确实有点傻,但很可爱。”
李欣悦看他拒不认错的样子,心情十分不愉快。刚想跟他理论自己不傻,猛然听见他夸自己可爱,不争气的小脸一下子红通通的。
心头小鹿乱撞,撞得她都想伸手捂住胸口,好让声音小一点,别让人听见她的慌乱。
她性子本就讨喜,可爱很正常,长辈也常说这话,为什么这次会觉得害羞?
可是、可是这次说出来的人是他呀!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对自己而言是个很特别的人,说话的重量怎跟旁人一样?
李欣悦不禁握紧手帕子。
他为人忠直,向来有一说一,从不夸大其词。既说她可爱,表明他是打心底这样看自己的。她有些模糊地猜想,他想说的大概是系统描述的“呆萌”。
“这一点也很气人。”他似是没看见因他的话而娇羞的小姑娘,轻磨后牙道。
他暗示都这么明显,她还猜不到,不是傻不是气他是什么?
还敢在他面前毫无顾忌,说能被三公主看上是种福气?!她清楚三公主想嫁入侯府,怎就没想过她的不争不抢,是他最不喜的呢?
上一瞬她还羞涩得不敢抬眸看他,下一瞬却狠狠给她当头一棒。
李欣悦诧异得不敢置信,险些失声问道:“什、什么意思?我不懂世子这话含义。”
所以,先夸赞她可爱,就是为了说她爱惹他恼怒?所以这一切都是他借故敲打自己?
因为他怕她会分了侯夫人对白月光的喜爱?
她太过惊讶,询问的眼神还残留几丝娇媚。任铭浩忽然不敢同她对视,害怕自己又忍不住醋意,胡乱说话伤害她。
李欣悦等不到回答,以为他就是来警告自己。一股憋屈突然堵着心头,眼眶有些温热。她努力眨眨眼睛,用力把委屈都强压回去。
“世子不愿说,我也不过问。帐篷就在前面,世子请回吧。”她突然加快脚步,甩开他的意味很明显。
面对惹恼的人儿,任铭浩不倔,直接低头妥协,无奈的语气夹杂着疼惜,“可知我为何生气?”
他的话牛头不对马嘴,李欣悦脾气上来了,直接不想理他:“世子自有考量,与我这个外人无关。”
任铭浩实在恼极了她处处跟他挂清界限的行事,他压着不满:“便是这句话惹的我。从刺客手里救下你那时起,我同你便有了联系,如今牵连极深,怎是一两句话就能分干净的?你休想断了这段关系!”
李欣悦误会他,羞愧得红了脸,观他星眉剑目间含有怒意,知他恼了还忍着哄自己。终归是姑娘家面子薄,说不出道歉的话。
她满脸娇嗔:“世子直说就是,我又不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
任铭浩不轻不重哼了声,面上佯怒,“世人都想与我家攀关系,你个小白眼狼倒好,表面承着我的恩情,私下却想把我撇低,也不想我许不许你。”
被说中心事的李欣悦后背一僵。
她确实想跟他保持距离。京中关于他们的流言甚广,不是编排她,便是凭白胡诌两人婚事。侯夫人待她亲近、任铭浩的恩情重,她不敢给他们带去任何麻烦。
他突然提起这个,定是猜到她的顾忌,来跟她说明白的。
任铭浩察觉到她的沉默,心底刚浮出几丝烦闷,掌心突然多出一份细腻的触感,接着是个软软的东西落在手中。
他低头,一张叠好的符咒静静躺在手掌上。
李欣悦飞快跑回帐篷,只露出张巴掌大的小脸,“这是我亲自求的平安符,世子妥善收好,不然我什么也不给世子了!”说完立刻把小脑袋缩回去。
任铭浩眼中的欣喜如火光一点点燃起,五指缓缓收拢,仿佛这样能存下她指尖划过手心的痒意。
她给的东西,他定当贴身收藏,绝不弄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