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发深沉,来时的月光早已躲在重重云片后,给大地隐约罩上一层薄纱。露出的尖角是黑夜里唯一的光亮,一行人默默行走在林木间,显得此处安静又诡异。
李欣悦被任铭浩稳稳抱在怀里,即便风被挡了大半,她还是觉得身子发冷,忍不住往温暖的地方靠。
察觉到她的瑟缩,任铭浩暗暗皱了眉心,手臂往里收,“冷吗,要不我放慢点速度?”
李欣悦摇头,更用力勾住他脖子,眉目拢着低沉却轻轻扯起嘴角,露出一抹勉强单薄的笑容。这是失血过多造成的低温,任铭浩护她再好也无济于事。
任铭浩读懂她沉默背后的意思。静默片刻,他哑着声音说出那句自己听了都心虚的话:“有我在,没人能带走你。”
“嗯!我一直都相信世子。”李欣悦发自真心地笑了,杏眸微微弯起。欢天喜地的样子,仿佛任铭浩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承诺般。
对她一个闺阁姑娘来说,面前这个少年能在马背上平天下,在朝堂的手段也是雷厉风行。她实在想不出,这样厉害的人物还能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她没听出他底气不足。任铭浩喉咙一阵发紧,发出声似笑似叹的声音,“这么信我?难道就不许我随口乱说来骗你的?”
仿佛是句天大的笑话,李欣悦笑容愈发灿烂,如开到极致的荼蘼花,认真道:“我知道的喔,世子从不说谎话骗人。”特别是她,小姑娘在心底默默补了句。
任铭浩看着她唇边的笑意,突然说不出任何话。李欣悦也望向他,那墨色眸子如深山远雾,虽然分辨不了藏着什么,却感觉到他不能诉说的低落。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见他露出这种表情了,倔强得叫她心疼。
她轻轻抿了抿嘴,“这次的事是我一意孤行弄出来的,跟世子无关,你……别自责了好不好?”
任铭浩没料到被看穿心思,微怔片刻,他还是决定装出吊儿郎当的模样,“我知道。我又不像你那么傻,傻到都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好吧,那你别笑了,笑得好难看。我怕被吓到夜里做噩梦。”李欣悦极小声道。她知道任铭浩能听见,或许他会生气,会揪着这些话不放,可她不想管了。
李欣悦眼睛有些发酸,她把头埋进任铭浩肩颈里,不想在他面前哭。软塌塌的长发被带了些进去,走动间难免有摩擦,磨得他有些痒痒的。他也不说,任由那股痒意在脖颈上徘徊。
任铭浩心里苦涩又甜蜜。她究竟对他熟悉到什么地步,才能一眼看穿他的伪装;还是他对李欣悦根本没有防备,才让她轻易闯进来,搅得他一颗心乱七八糟?
想到就这样被吃得死死的,他不仅不觉得烦躁,甚至还有点难以抑制的兴奋。
两人心思浮动,很快到来时藏马的地方。
任铭浩小心地把李欣悦侧放在马鞍上,然后取出件暗色披风帮她穿上。他小心避开伤口,还仔细地扣上扣子,又替她整理好兜帽以及边边角角能进风的地方。
披风并不宽大肥厚,十分贴合她体型。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这样细致贴心。李欣悦没说话,垂眸盯着他急切却不乱的动作。她突然忍不住想起任铭浩的青梅竹马。如果他没有搬去边疆、如果是她在京城陪任铭浩长大,他们的结局会不会跟现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走向?
她甚至在想,任铭浩现在这般耐心,是不是一点点被那位姑娘养成了习惯,后来回京,这些习惯怎么也改不掉,才顺带对她好的?
李欣悦鼻子有些酸,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失血过多影响了,总因为一些细微的动作浮想联翩,明明以前都不会去留心的,偏偏现在在意得要命。她当然清楚这只是任铭浩瞧她可怜,施舍给她的怜悯,她理应一边忐忑受着,一边想方设法还回去。
她想得一清二楚,可还是放任自己跳下去,强行卷入这场感情漩涡当中,明知道不会有人来救她的……
“可以了,我们走吧。”整理好后,任铭浩翻身上马。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环抱李欣悦。他先让马保持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打算等她适应后才加快。
李欣悦脑中一阵晕眩,身子失重朝前撞去。
她被放在一匹比她高两个头的大马上,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身上必然多几处骨折。李欣悦不想再受伤,可眼前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根本没有力气抓住什么。那股恶心感更是搅得她的胃翻江倒海,想吐又吐不出来,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任铭浩几乎同时抓住她下滑的身子,并往他那边提了提。他气息明显不稳,询问道:“悦悦?”
他声音就在耳边,李欣悦却仿佛觉得从天边传来一样遥远。她本以为这阵晕眩会很快过去,靠着任铭浩休息许久,脑中的混沌感愈发强烈。她强忍着恶心感,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我没事。”
这话假得根本不需要揭穿它。任铭浩死死箍着李欣悦,面上神情几近发狂,“等我,我马上带你回去!”
速度猛地加快,迎面而来的风刺得脸有些生疼。李欣悦无力把头抵在任铭浩胸膛,她已经没有多余心思去争辩。耳边是呼呼而过的风声,唯有他的心跳声清晰坚定,一下一下安抚着她的焦虑和不安。
“世子。”她在怀里恢复些气力,声音闷闷的,“我有要紧想跟世子说……”
“我不听!也不想知道!你安静呆着就够了。”任铭浩急促地打断她,放在腰间的大手越来越用力,最后竟紧得李欣悦喘不上气。
“我就说!他们是趁着……”李欣悦抿了抿嘴。她很生气,这是她拿命换来的情报,任铭浩连听都不听就直接否定她,是看不起她还是想害她死不瞑目?
“李欣悦,”这是他第一次用严肃的口吻喊她全名,威严的气势磅礴而出,呈现出一个与平日完全不同的任铭浩,“你别倔,给我闭嘴!”
任铭浩冷着脸,疯狂挥舞着马鞭,只想让马跑得快些、再快些,让他能快得鬼差来找她的速度。
或许这才是任铭浩原本的模样,强硬固执。可李欣悦仗着自己活不长,彻底豁出去。这些要紧事能早些交代当然早些交代,以后出事了才反应过来,能顶什么用。
李欣悦回吼他,气势十足,声音却虚弱得没有一点杀伤力:“任铭浩你凶什么凶,你不许说话,听我说就够了!”
任铭浩气极反笑,笑容在他阴沉的脸上极其诡异,“你要说什么?我告诉你,别想着说完就能了结心事,毫无牵挂。没我允许,你不能死知道没有!你连‘死’这个字都不许说!”
李欣悦一怔,任铭浩却接着说,语气沉着冷静,说出来的内容却能吓死人,“李欣悦你要是死了,信不信我立马把这人间变成炼狱,给你陪葬?我会挑起周边国家恩怨,然后把异族首领带到你坟前、你父兄面前,亲自处决他们。我不知真凶是谁,但一个个杀下去,总有一天能找到,让他们给你陪葬。”
“不、你不会这样做的……我认识的任铭浩不是好战分子。”李欣悦声音颤抖,任铭浩说的每个字似乎现着血光,仿佛看见倍受战乱的百姓在断垣下痛哭的场景。
为什么不会,李欣悦就是他的底线,没有她,这世间不值得他留恋。任铭浩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深色眼眸似乎闪着红光,“你又怎知此时的我不是伪装?谁规定我一定就是好人,难道不许我是个伪善的人吗?”
“我知道的世子才不是这种人,你不许诋毁自己!”李欣悦不信他,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世子武功高强,不管我遇到什么危险,世子都能及时出现。我能活到现在,都是托世子的福。”
“你说错了,这次我没赶上。”
“要是世子没赶上,我现在还在躺着下面等死呢!”
“我说了吧,不许说‘死’这个字。你要咒别人随意,就不能咒你自己。”任铭浩狠狠瞪了一眼。
如果可以,他真想用力咬李欣悦一口出气。这小姑娘不知报恩,只知道气他,偏又不敢教训她,他真不知能拿这个小祖宗怎么办。他拼了命地想留住她,甚至用上各种半真半假的狠话,她还是不为所动。
任铭浩对她真是又气又无奈,她有些时候真是倔强得可怕。
李欣悦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句。她自己知道自己情况,情况确实凶险,也不明白,一向冷静沉着的任铭浩怎会看不出来?还一直跟她说些不符合人设的话,明明他不是这样狠心的人。
“如果我没熬过来,世子能帮忙照顾我家人吗?”李欣悦充满希翼地看着任铭浩,这个她心里无所不能的少年。
原著里,父兄的结局不是抑郁而终,便是遭人陷害身首异处。如果他肯帮忙拂照一两分,父兄们也不会落到无人可依的地步。
“李欣悦,”任铭浩静默一瞬,低沉的嗓音如同魅惑往来商船的海妖,美丽又危险,“我不会帮你的。不仅如此,我还会想尽一切办法去为难他们。你要不要猜猜看,你父兄他们能熬到几时?三个月?还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