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表情令任铭浩眼底笑意更深。
前几年侯夫人病过一场,他是想好好考顺的,可惜侍疾的差事被任侯一手揽下,反叫他这个儿子只能在旁边看。侯夫人当时说过丈夫几回,任侯才不情不愿地让他偶尔帮忙。
所以严格来说,这不算假话。
不过初次伺候的人是她,还真是场美妙的体验。
“噢,对了,险些忘记把东西还你了。”李欣悦突然想起什么,摊开双手往他那边递了递。
一枚黄色符咒静静躺在掌心里,纤柔的手腕从雪白寝衣中露出一小截,做工精巧的红宝石樱桃细银镯松松挂在上面,给人一种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捏断的脆弱感。
任铭浩盯着她手心久久没说话,李欣悦看着符咒上被捏得发皱的痕迹,微红的面上透着局促,手指不自觉地缩了缩:“我、我听桃红说是你的平安符,所以才想着、想还你的……如果介、介意的话,回去后我再给你求个新的。”
他的视线一直都很柔和,等李欣悦说完才开口:“没有,我不介意这些。就安心收着吧,你比我更需要这个东西。”
“这不好吧?明明说好是我送你保平安的,结果都在我这里……哎,这都算什么事嘛!”李欣悦刚开始还很为难,最后撇撇嘴,直接表示不满。
任铭浩看着眼前稚气活泼,眉目间具是灵气的小姑娘,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没有,你的在我这儿,还算你送我的。”
“我不信,你肯定在哄我呢!”李欣悦微微歪头看他,圆圆的杏眸中清楚写着怀疑二字。
那枚平安符突然不翼而飞,又诡异地被她窃听到机密。她合理怀疑,身上的平安符被系统隐藏起来了,否则怎么解释她那晚一路都没找到呢?可惜她只有心证没有物证,指证不了系统。
任铭浩轻呵一声,从袖子摸出一个橙黄符咒送至她面前:“看,我是不是没骗你?”
李欣悦当然不可能拿起来细看,逐一分辨出与她先前的有什么不同,也明白任铭浩确实找回来了。难道……她是真的不小心弄丢而不是系统从中作梗?她蹙起两道秀眉,面带懊恼:“你是什么时候找回来的,我丢哪儿了?”
“啊!”她轻呼一声,翻遍身上每个地方:“我记得身上还有一个东西的,怎么不见了?奇怪……”
任铭浩几乎同时按住李欣悦的手,不让这个动作扯到她的伤口:“你先说要找什么,我帮你找,你身上有好几处伤口,要是开裂了怎么办?不许乱动。”
李欣悦被他压着动不了,顺着任铭浩的话慢慢回忆起来:“是支簪子,我记得画秋说……是叫明金红宝石珠钗的!你有在哪里见过吗?或者你知道簪子在哪里吗?”
任铭浩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得出一个大胆却合理的结论:“或许……会在害你的人手上。”
李欣悦愣了几瞬,确定任铭浩不是胡乱猜测后,她突然觉得脑子不够用,不明白为什么话题变得这么快:“等等、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追我的人那里?”
任铭浩意识到李欣悦的信息与他的并不同步,简洁快速地帮她梳理:“画秋说三公主想拿簪子陷害你,她却拿着这个消息来找你结盟,把簪子给了你。现在你身上没有簪子,我前日去找平安符时也没看到,唯一的解释就是……”
“就是那人捡了三公主的簪子,所以才找不到的!”李欣悦脱口而出,这样又引申出另一个更致命的问题,“那我的伤要怎么解释?三公主那里又怎么办?桃红说你这两日一直在查案。”
与紧张的她不同,任铭浩反倒呼出一口气:“还好,能马上想起这个说明还没睡懵。”
他又拿这事来笑话她!
李欣悦气得刚想不理他,却听见任铭浩接着往下说:“还记得出事那日三公主想射杀你的事?我临时改了计划,直接让阿娘告到陛下面前。现在正以三公主是否对你再下毒手为理由,跟殿下暗中彻查细作一事。”
细作一直都是国防的重中之重,如今好不容易得到线索,更是得知来的人身份贵重,势必要趁此机会一举抓获。但怎么捉、怎么合理化是道难题。
但在这里,三公主绝对是为了把玉引来而抛出的砖,后面再由任铭浩扯出刺客的旗子也是水到渠成。
揪出细作后,如何谈判运作就不是她一个小姑娘该知情的了。
“现在,你该与我坦白那晚为何去围场了吧?”
李欣悦正慢慢推敲,冷不防听见任铭浩含着怒气的询问。说是询问,实则给人的感觉更像是逼问。她在心底暗道糟糕,被救上来后,她隐隐察觉到少年眼中压着愤怒,那时她没空去想是什么缘故,此时么……
她十分明确地知道了。
“说话,不许骗我。”他淡淡开口,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或许是恼得狠了,少年用力捏了捏交握着的柔荑。
李欣悦才记起手被人扣着,挣不开又脱不掉,红着脸瞪他:“你先松手。”
任铭浩沉默凝视她,手上的力度没有任何松动,态度显而易见。
他是打定主意要这样了。李欣悦在心底叹了口气:“那晚我是去找平安符的,早上围猎时似乎不小心遗失了。至于后面……发生的事,真的是凑巧。”
因着多年习武,任铭浩手指上有茧子,搭在李欣悦手上时免不得有几分粗粝,被磨蹭得不舒适。她偷偷打量了几眼身旁垂眸沉思的少年,想趁他心思不在自己身上把手收回来,谁知刚有动作,他立即将她的手牢牢扣住,压在锦被上。
他哼了一声表示不满:“少打歪主意,这是你的惩罚,乖乖受着。”
李欣悦安分了些,觉得这惩罚奇怪,但脑子变得昏沉起来,突然想不起哪里不对:“我又没做错什么……”
任铭浩听见了,把手往他那边扯了扯:“没做错?我一早跟你说围场凶险,别乱跑。你还敢瞒着我一个人悄悄地去?还是在夜里?如果没有三公主构陷、没有画秋……你知道错了没有?”
这好像、确实是她不对。李欣悦有些心虚,小心翼翼观察他神色:“那时我们吵架了,不好意思跟你说……”眼看任铭浩还想教训她,她立马保证道:“没有下次!我保证什么以后都跟你说,不管有没有吵架!”
“再被我逮到,决不轻饶。”
任铭浩面上神情显明缓和许多,李欣悦知道过关了,忙不迭点头道:“绝对没有下次!”这么危险的事肯定不会再做第二次,她不是女主没有主角光环,这次都把她弄死,要是再来一次,她大概率是再也碰不上这种奇迹了。
“不说你了,我先把正事说了,你刚醒,也要早点歇息。”任铭浩收起玩笑的心思,本着脸,“画秋说那三人是用别的语言交谈,你还记得哪些发音吗,能重复出来吗?”
“……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呀。”李欣悦脑子突然迷糊起来,努力回想当时情景,祈求能帮到任铭浩。
“我记得他们有三个人,一个说主子坚持亲自来是对的,让他们知道军力分布和……演练什么,然后……被称为‘主子’的人说因为每年向我们朝贡,弄得他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最后一个好像是去逃难的?说得不是很熟练,但他好像说陛下的位子是抢他的,说是……篡位弑父。”
任铭浩面色几变,虽然预料到是这些内容,但没想过后面会牵扯到这些!古往今来,能坐上至尊之位的有哪个不是兄弟阋墙,踩着鲜血往上走的?唯独弑父,乃世人所不齿,上位者更不允许出现在他身上。
当年建永帝是否做了这种事他不清楚,现在要紧的是这个词跟李欣悦有关联。她能听懂的事绝不能让第三个知道,否则只会招来杀身之祸。任铭浩深吸一口气,无比庆幸自己今晚一反往常来找她,先从她嘴里听见,这样,他还有空闲去想法子应对。
不然这些话落到太子耳中,就算她是抓到细作的功臣也难逃一死。
他必须要把这件事藏起来,更要把李欣悦这个人从里面隐匿起来,抹掉任何能怀疑她的痕迹。只有这样,她才算安全。
任铭浩慢慢镇静下来,大脑飞速转动:“这些话除了我,你还有没有跟谁说过?”
李欣悦细细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任铭浩这下彻底放下心,把嗓音压得极低:“明日我会跟着殿下来问话,你就说自己听不懂,但记住了‘分布’、‘演练’、‘贡品’、‘篡位’这四几个发音,把这些词重复出来就行。”
李欣悦极其缓慢地眨眨眼。她不懂,明明她能全部听懂,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反而只说这几个词?这样不是会更难查出细作吗?她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可身子沉甸甸的,仿佛有东西拉着她往下坠,就连呼吸都觉得费劲。
任铭浩看见她脸上慢慢浮起倦意,心疼却用力捏了捏她指尖,待李欣悦的瞳孔因疼痛再次聚焦,他把话重复一遍,耐心问她:“记住了吗?”
“……嗯,说不知道,只重复分布、演练、贡品、篡位这四个词。”因着睡意,她的尾音不自觉捎上慵懒。
话音刚落,李欣悦撑不住地倒头就睡。彻底熟睡前,她感觉有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在自己脸庞上试探,莫名地让她想起生病时爹爹的照顾。
她忍不住蹭了蹭那人的掌心,枕着它步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