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欣慰地摸着李欣悦半挽起的长发:“是他不对,待会儿等他闲了,我定督着他来给你告罪。”
“嗯。”李欣悦非常干脆地应下了。任铭浩千方百计地给她设套,等她跳进去被动答应他了,现在却派人来说他有事忙不来了。
她能理解,但不代表她会原谅他。
“对了,我还不清楚外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侯夫人能跟我说说吗?”趁这时有机会,李欣悦想连忙整理一下目前剧情到哪里了。
至于为什么不问系统,因为系统还沉浸在被屏蔽的打击中无法自拔。
侯夫人注意力被吸引,开始细细回想:“那晚陆院判处理好你的伤后,浩哥儿突然看见画秋,说这件事瞒不过陛下与害你的人,不如就利用三公主诬陷你这点,把她推出去。一来她替你挡掉许多关注,还能混淆那群人的视线;二来她是公主,陛下也能以此为由,光明正大地主导调查方向。”
李欣悦顺着话慢慢捋顺,仍旧有疑惑:“可三公主深受陛下宠爱是出了名的,陛下怎会轻易让她代我挡刀呢?”
侯夫人轻笑一声,意有所指道:“三公主身上劣迹斑斑。在京中她尚且能在大娘娘庇佑下蒙混过关。如今证据确凿,又被我们当场告破,陛下纵使不满,也是先怨他这个女儿不争气。”
还有一点侯夫人没说破,任铭浩此举更是彻底惹怒建永帝。他的公主想招他做驸马,却再三被拒。寻常人家都会愤慨,他这个一国之君只怕会在其他事上对他们更狠。
冠军侯府在边疆守卫十来年,论民心、论军心顾侯的号召力更高。名声直逼君王的臣子,无论多忠心耿耿,始终是皇帝的眼中钉。倘若建永帝真信得过顾侯,立储这么多年,怎么如今才把他们召回京来?
站队是假,实则还是想借各种手段,慢慢架空侯府,把权利都收回去。
可建永帝也不想想,如今他坐拥的江山是顾家几代人在战场上厮杀回来的。如今飞鸟尽,便想着良弓藏,也不知寒了多少边域将领的心!
“哦。”李欣悦恍然大悟。三公主对她下的狠手可谓桩桩件件都带着血,此时她不安安分分呆着,还蠢得自己跳进陷阱,陛下确实怪不到他们头上。只是如今这场面……她看了看侯夫人,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有侯夫人的鼓励,李欣悦放心大胆地说了:“这样虽能尽可能地遮掩我才是偷听的事实,同时也明晃晃地拒绝跟皇室联姻,陛下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吧?我家还好,爹爹跟大哥都是小官,有没有官位反倒不打紧。顾候乃忠烈之后,要是出了什么事,日后如何跟列祖列宗交代?”
侯夫人眼底闪过赞赏。原先她答应任铭浩请求,不过因为李家身份低微,娶她进门刚刚好,又恰巧儿子喜欢。如今她只字未提,李欣悦却能联想到政治上,确实不是个绣花枕头。看来这门婚事,说不定意外地不错呢。
她只简短地说了六个字:“外戚不可干政。”
李欣悦一下子明白了。前朝之乱有多少始于外戚干政的悉数可见,上位者酷爱集权专政,像任铭浩这样突然从权利中心被流放到边缘的驸马,必然严加看管。
顾家或许不止三代不能为官,可能世世代代都只是个白丁。眼看着老祖宗拼了命挣下来的家产瞬间化为乌有,她要是顾侯也坚决不同意。
那建永帝呢,建永帝知不知道这背后的含义?李欣悦模糊地想,建永帝应该是知情的。
三公主对任铭浩的爱慕之情不瞎的都看得出来,她还干了那么多受人指责的坏事。建永帝在三公主身上花费的心思最多,当然知晓这个女儿的性子是什么。
“这、这是……”李欣悦面上仅有的血色瞬间褪去,嗡动着嘴唇,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侯夫人却明白李欣悦没说出的话是什么。她弯起嘴角,轻拍了拍小姑娘带有凉意的手背:“放心好了,顾家世代纯臣。”
李欣悦心脏剧烈跳动着,却不是害怕,而是浓烈刺激后的留下的振奋。
她在家一直听着爹爹跟大哥讨论国事、朝政,她也跟着默默分析。而此时却是她人生第一次,接触到最靠近权利中心的一次。即便里面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便被人们群起而攻之,也不得不承认这般走钢索的生活是她所热衷的。
她慢慢回味起方才攀登权利高峰后的震撼。
“好啦,你身子虚弱得很,别想太多事情。”说着,侯夫人边起身,便把柳青桃红喊进来。她眼里的赞许几乎压不住,本想这趟是看看李欣悦状态如何,却没料到竟有意外之喜。
想到这,侯夫人不由得埋怨起任铭浩,按照他这进度,恐怕要折腾好几回,李欣悦才点头答应他呢。
李欣悦早上打起精神一连应付几拨人,方才又分出心神去细想朝事,饶是身子再强壮的人也禁不住这般这折腾。她捂着嘴边的哈欠,重新躺在锦被里沉沉睡去。
李欣悦这一觉睡得不算踏实,期间仿佛感觉到有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在自己脸上游移,肌肤相触带来的暖热,叫她莫名熟悉。
等她再次醒来,月色彻底掌控整个天空。
帐篷内燃起烛光,雕刻着狻猊的熏炉里慢慢向上飘出冷杉香气。床榻边没有丫鬟守着,只有屏风上映着几道模糊的人影。
李欣悦软软支起身子,因着刚睡醒,她的声音裹着一层厚厚的鼻音,还有几分咬字不清的可爱:“桃红?柳青?你们人在哪儿呢?”
话音未落,柳青跟桃红轻手轻脚走进来,飞快却有序地替李欣悦整理。
柳青低声道:“姑娘,世子来了,说要给姑娘请罪。”
撤下屏风后,颀长的身影一下子清晰起来。他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小桌子上放置一些文书奏折,内侧摆着一杯早已冷掉的茶水。似乎他已经在这里许久了。
听见动静,任铭浩轻轻转过头,俊美的面上还残留一丝严肃认真的痕迹,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昏黄烛火的映照下,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柔和。
他只是专注地看向李欣悦,眼神褪去所有的冷冽和戾气:“虽然有些晚,但我来履行约定了,你……不会怪我吧?”
被这样一道炙热的眼神看着,某些被埋藏起来的情愫随着灼热的视线翻涌上来,李欣悦的脸忍不住烧了起来。她忽尔十分庆幸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任铭浩看不清她的神情。
李欣悦被嬷嬷抱至任铭浩对面,在背后塞上软垫让她做得舒适些。
她眨了眨杏眸,带着几分勾人的清纯与无辜:“我可是记得,世子今早说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话的。这话说得豪爽,做起来嘛,就不见得是这样。”
任铭浩当然听出她语气里的排挤。鉴于自己失约在前,认错的态度只会更加真诚:“悦悦教训说得对。”他话锋一转,“所以今晚我来陪你用膳。”
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人文精神,李欣悦也不是真要跟他计较到底,最后只是一笔带过:“嗯。下次再犯,罪加一等。”
“悉听尊便。”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李欣悦很惊讶地看向任铭浩,只见他一脸认真地应下,仿佛她随口说的话都对他有非同一般的意义。他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吗,为什么总对她如此温柔体贴?他就不怕被误会?
她心底有着大片大片迷茫,但却不敢真正说出来,去寻求那个近在咫尺的谜底。
李欣悦心情十分复杂。那位不知名的姑娘如一根细细的针,却深深刺入她的心房里,每次想起,都伴随着一阵阵入骨的痛楚。可要她彻底整理这份感情,她真的做不到。
任铭浩多优秀啊,喜欢上他是一件极其自然的事。哪怕知道他心有所属,也只能把压抑自己的情绪,把他对她的一眸一笑刻印在心间,熬不下去时再拿出来,反复回味,细品出不一样的感觉来。
“到时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她低声呢喃道。
任铭浩的漆黑瞳孔清楚地倒映着略微失神的她,轻敲桌面将她唤回来:“遵命。”
两人说话间,丫鬟们把茶具撤下,悄无声息地把饭摆好,之后鱼贯而出。
李欣悦此时身受重伤,进食以流食、清淡为主。
任铭浩非常自然地捧起盛着小米粥的瓷碗,用勺子慢慢搅和,直至温度适宜用口,他才舀起一勺往李欣悦嘴边送。李欣悦不得不承认,任铭浩真的十分聪慧。喂饭这种事他也只是昨晚做过一次,就已经得心应手了。
一碗粥吃了大半,任铭浩估摸着差不多到她的饭量,便放下碗,让下人把东西都撤下。
他再次从婢女手里接过一碗乌黑透亮的中药,就着李欣悦习惯,小口小口地喝着药。等苦兮兮的药茶喝完,她皱皱的小脸再次慢慢舒展开来。趁嘴里的苦涩尚未开始回甘,任铭浩趁机往她嘴里塞了颗糖水杨梅。
去核的杨梅经过冰糖焖煮,自带的酸味被蒸发得只剩下若有若无。一口咬下去,果肉里裹着的甜汁瞬间四散,那一点中药的余味被冲得无影无踪。
“嘴里还觉得苦吗?还觉得苦的话就多吃一颗。”
李欣悦摇头,细细咽下果肉。任铭浩在旁瞧着她脸上渐渐浮起倦意,没一会儿便离去了。没多久,她帐篷里的烛火只留下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