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任铭浩脱口而出。
他拥有一副在战场厮杀中锻炼出来的强悍体魄,建立了完整的人生观念。喜怒哀乐痛,他经历了一切该经历的,他就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这一切怎会是假的?
但李欣悦严肃认真的神情,在无形之中再次否定他所有想法。他清楚她不会用异想天开的话来遮盖她的秘密,可谁也没能力立刻接受这样惊天的事实。
任铭浩也需要时间去理解。
他莫名想起那个夜晚,那个突然从脑中冒出的奇异念头——他曾想过要去创造一个能容得下李欣悦的世界。那时他一心扑在她身上,自然没分出一丝心神去思索。
如今她一句话,仿若平地一声雷,彻底将他惊醒。
他不得不睁开眼正视。从一开始,他就在刺客手中救下她。此后围绕在李欣悦身边的人事物,此刻细细想来,他们的针对来得合理却暗藏一丝丝诡异。京中权贵遍地走,那群眼睛高到天上去的贵女会使出恶劣的手段对付李欣悦?
不,恐怕不会。她们只会把她晾在那里,将李欣悦当做笑话。她们清楚,李欣悦的家世背景不及她们半分。
“那你知道的……又是什么?”任铭浩俊美无俦的脸上多了一分迷茫。这是他头一回生出茫然的想法,迫切地想找到一个支撑点。
李欣悦的眼神书页上点了点,“我们都是作者笔下的人物。这个故事以齐辛安为中心展开,你跟殿下都是主要角色。”
“那你呢?你扮演什么?”他急促问道。
“一个活不过第一章的炮灰。”
任铭浩神色突变,一向舒展的眉峰此时被深深锁起,漆黑狭长的眸底载着一股山雨欲来的阴沉。他很讨厌李欣悦提起这种事时无所谓生死的淡然态度,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他故意将在军中的威压释放出来:“在这件事上,你不许嬉皮笑脸。”
李欣悦嘴角撇了撇,并不应话。剧情发展到现在,她已经接受了作者要写死她的事,任铭浩初次听到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想当初她也是那样的。
“那些针对、包括刺杀,都是作者刻意为之的?”他忽地攥住李欣悦手腕,手上力度很轻,怕拽到她的伤口,但又握得很紧,生怕她一眨眼便在眼前消失。
“嗯,因为我本该在诗会时被你发现淹死在水洼里的,却在阴差阳错下,存活至今。”
诗会?任铭浩沉默不语,眼角却微微泛红。原来从一开始,她跟他就不会有任何结果。那齐辛安呢,齐辛安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用血亲性命换来的红利,她凭什么享受本不属于她的富贵荣华,就因她是那个所谓的主角?为了衬托齐辛安的非凡,作者便用尽一切法子去为她铺路。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冒出那个诡异的念头。
李欣悦看着他为自己难过的样子,那份平静早已悄悄消逝,胸口难受得被什么东西堵住。她想说些话去缓解他的闷烦,可周遭气氛着实沉重,似乎说什么都不对。她故作轻松地略过这一话题:“不过安心啦,有世子在身边,我总能逢凶化吉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也算好事呀。”
任铭浩并不觉得被安慰到,见她想着法子逗自己开心,不愿她过于担忧,只好勉强笑笑:“好,都听你的。”
李欣悦仿佛看不出他笑容里的将就,反而像是得了什么保证,扒拉开任铭浩的手继续看传记。扉页上的文字精彩纷呈,又恰到好处地留下悬念,她却没了翻看的悠闲心思,眼睛落在上面,微微失了神。
“我其实……没想过现在说的。”她喃喃开口,像是忍不住替自己辩解,又像是走神后的自言自语。
刚开始她觉着自己命不久矣,想在弥留之际给他提个醒,为以后不知何时突然爆发的战争做准备。千万战士身陨,这在作者笔下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甚至字字不见血光。可她很清楚,在他们世界中这场战役是真实上演的,是血流成河,更是黄泉枯骨路。
李欣悦生于大夏,长于京中。如果这场战不可避免,她私心地希望大夏能赢。
她想的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自她的结局被改写,她眼睁睁看着身边的环境发生了变化。例如任铭浩不再喊她“李姑娘”,改称她的名字;例如侯夫人会同自己探讨政治形势,主动拉近关系;又例如系统被降了权限,现在还查不到原因……
“早说还是晚说,都一样。”任铭浩的眼神越发轻柔,似在编织一张绵密的网,想要紧紧套住她。他无意识地攥紧掌心:“悦悦,你能看到事情以后的发展吗?”
李欣悦回过神后摇摇头:“但我知道,故事原本的走向。我的存在就是变数,因着我,剧情不断被更改。我也不知道,之后类似的事件还会不会在我身上发生。可是我清楚,世子是个很特别的存在。或许我能在世子的庇佑下,一直活到结尾。”
“你觉着,我哪里特别?”任铭浩低沉道,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李欣悦手腕。
他数年习武从军,指腹上结着一层薄薄的细茧。这时慢慢抚摸她皓腕内侧最娇嫩的地方,激起阵阵痒意。她不适般地缩了缩手,却被他用力扣住:“怎么不作声了,又是说来骗我的?”
“……没有,你弄得我手很痒。”李欣悦小声道。她转了转手腕,意料之外地顺利把手收回来。带着几分凉意的衣袖覆盖至手背,可她仍觉着被他握着的地方还带着温热,沿着肌肤,一点一点渗透进更深的地方,仿佛在宣告什么。
她突然飞快垂下脸:“世子特别到连齐辛安说话做事都带着几丝讨好的,还有、还有……没人知道殿下登基清算后世子去了哪里、又做的什么。”
“别人称帝封后,甚至举国欢庆,我却孤家寡人,最后竟是个下落不明的结局。两者想对比,我的结局有些悲惨呢。”他微微低下头,声音里隐隐带着一丝委屈,心里却清楚,齐辛安多半是畏惧他知道自己害死李欣悦,害怕自己死在他手里。
任铭浩的反常并未被李欣悦察觉,相反,她还顺着他的话想了想,最后发现……还真是那样。小姑娘的心对着这个“可怜”的少年突然软了下来,她做了生平中最胆大的一件事——
她举起手,学着他安抚她的动作,轻轻把手掌搭在他黑发上,五指滑进发丝,轻柔地摸着他额角的鬓发:“不怕不怕,如今一切被推翻重来,我们也会有不一样的结局的。”
“真的?”任铭浩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与以往凌厉逼人的他不同,此时的他脆弱得需要精心呵护。
“真的,我保证。”李欣悦认真道,她甚至能透过他漆黑眼眸倒映着的影子,看到自己那张发红的脸。即便是那样的娇羞,她还是想让他安心。
任铭浩嘴角弯起一抹柔软笑意,那双乌黑的眼眸被衬得越发温柔。
最终还是李欣悦先受不住他专注的目光,悄悄偏移视线。她在懊恼自己肆意妄为的逾矩,会不会给他带去什么隐晦的含义,兀地听见他问道:“他们……有去山坳底下翻找吗?”
虽然并没有点明他们是谁,李欣悦却知道他问的是追杀她的人。她很快转述系统的查证:“嗯,确实找到一具面目难辨的女尸,不过他们好像没完全放心。”这时她才知道,二哥这几日不见人影的缘故。
“很好,今日就让他们主动把这件事了结了。”任铭浩眸色暗沉,似是想到什么,严峻的神情松动几分。
李欣悦被他说不明所以的话勾起了好奇心,故意清清嗓子:“说好的坦诚相待,说好的战友情呢?”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任铭浩轻描淡写道。当初他们热忱于猫捉鼠的游戏,如今便让他们尝一尝被驱逐的恐惧。这,还只是他报复的第一步。
如今有人急切地想杀人灭口,有人想借战事一报当年败落的痛恨,还有人想尽办法拘禁细作,他若想从这几方人的博弈中救下她,就只能强悍地把她抽离出来,人为把事情推到一个不得不立即控制的危机局面,暂时分散他们注意力。
就算以后回味过来,慢慢怀疑李欣悦,那她会成为一个极其诱人的鱼饵。谁先安耐不住跳起来,相当于白白将把柄送到对手手里。
李欣悦的身世本就清白如纸,至于能复述番话就是通敌?难道就不许他的小姑娘聪慧,过了这么久依然言犹在耳?
“我也想去看!”李欣悦杏眸亮晶晶,渴求地看着任铭浩。
“不许,你现在都不能下床走路,万一出意外怎么办。”任铭浩断然拒绝,见小姑娘兴奋的神色当下全部褪去,眼看又要甩过头不理他,只好把态度放软,“等下次,下次一定带你去看。”
“世子要说话算数喔。”
“好。”他无奈妥协道。
当日下午,禁军首领带着一则消息飞快觐见建永帝:“陛下,麦提王子在营地遇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