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啦?”撩起车厢帷帐,李欣悦又惊又喜地看着端坐在里面的少年。
任铭浩穿着一袭深色衣袍,冷冽面容见到她的一瞬彻底融化,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蕴着喜意:“来看你,顺道看了场好戏。”他故作老练地摸摸她头顶,宽慰道:“我的三姑娘终于知道要反击了,真好。”
“我还没答应你呢,谁是你的三姑娘!”李欣悦瞪了一眼,小声嘟囔。
“早晚的事,害羞什么。”任铭浩的声音越发轻柔。
李欣悦到底还是未出嫁的姑娘,继续跟他拉扯只会吃亏,果断换了话题。她忽地直直看向任铭浩,神情泫然欲泣,“我被人欺负了,就在刚才。”
任铭浩暗笑一下,即便明白她指的什么,却也甘心被蒙骗:“是谁这么大胆敢欺负你?我定要给那人好看。”
李欣悦掰着手指头,把记在小本本的账逐一翻出:“是麦提王子。他知道三公主的事是假的,特地跑来跟我套近乎。他还刻意抹黑我们十分纯洁的关系,想毁了我们两家的名声。虽然当场骂回去了,可我还是觉着好气!”
“可是悦悦啊,我们的关系本就不纯洁。”任铭浩背倚着车厢壁,语调慵懒而暧-昧。话落,被李欣悦剜了一眼,他连忙改口:“不纯洁的是我,是我对悦悦心怀不轨。”
李欣悦满意地点点头:“还有齐辛安,她刚才在心里骂我了,说我长得不好看,还说我是家门耻辱。”越想越不忿,面上有几分恼怒,“她们母女吃住用度都是我家的东西,她怎么还有脸说我坏话呢,心真黑!”
任铭浩难得见她跳脚,此时只觉得她可爱极了,恨不得抱在怀中亲热一番。他怕这样会冒犯小姑娘,只能压下满心的旖旎,附和道:“对,她就是个没脸没皮的东西。”
李欣悦忽而一顿,转头直直盯着任铭浩。半晌,才说话:“你为什么不说我其实也很好看,你是不是真觉着我长相不如你意?”
任铭浩险些被唾沫噎着,才发现她的话句句皆重点,他只好努力补救:“我没有觉着你不好看,反而一切刚刚好。太妖艳显得低俗,太寡淡则无趣。你的相貌恰到好处,我还怕有人想从我身边抢走你。”
李欣悦转怒为笑,过了一会儿,她突然主动将头靠在任铭浩肩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方式躺在他怀里:“我长得如何,我自己很清楚。相貌是父母给的,好不好看全凭个人喜好,我更不是非要比过她。我就是气她,气她凭什么要以皮相做唯一标准,去判断我们配不配。”
任铭浩大脑空白,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跟不上别人的思维。他默默将对话重新梳理,发现还是找不到她奇怪却有道理的逻辑在哪里。
“齐辛安如今是年轻貌美,可她不想想,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没了取悦他人的根本,她背后那些害人的阴谋诡计,有谁会帮她兜着。”
“嗯,才德才是立足的根本。所以我才说,悦悦一切刚刚好。”任铭浩总算理清一点思路了。
李欣悦噗嗤一声笑了,把鼻梁深深埋进他的衣襟中,鼻尖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冷杉香:“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似乎见她丫鬟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估计她想赖着我去祝贺你,借此跟你沾上关系。”
任铭浩身子越发僵硬,生怕一点动静便会吓坏李欣悦。闻言,眉目间十分不耐烦:“我请的是李家,她姓齐不姓李,攀关系也与她无关。齐辛安到底要借住多久,就不能寻个由头打发出去?”
“不能,收留她们是阿娘遗言。除非犯了不能容许的错,否则爹爹是不会打发出去的。”李欣悦几乎将整张脸藏在任铭浩胸膛中,声音透过衣物传出,听上去有几分闷闷的。
任铭浩用鼻音低低回了声“嗯”,整个耳根却烧了起来。他不是初次抱着李欣悦,甚至……更亲近的都做过,为什么她投怀送抱,他却连回抱住她也不敢。他自认不是谦谦公子,心爱的姑娘就在怀中,做不出怀中不乱的事来。他只是不解,为什么不敢放松些……
他思绪飘飞,怀中的小人儿忽地喊了他一句:“任铭浩,我好怕,我好怕见到麦提王子。今日在街上碰见他,明明身处闹市,我仍觉得自己还在那片漆黑的树林里狂奔逃命……他的眼睛、我仿佛看到他背后的杀气。他知道那个人是我了,怎会放过我?万一、事情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我要怎么办?画秋……画秋在宫里当差,她又要怎么办……”
“不会的,有我在,我会护着你,不让你出事的。”任铭浩抬起半僵硬的手臂,环抱住她的腰肢,一点点用力,想让她更深切地感受自己的体温,“你只需要答应我,遇事不许一个人扛。”
“像我现在这样,什么都告诉你?”
“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告诉我,让我来替你扛。”
“任铭浩,你对我真好。不仅帮我收拾烂摊子,还处处护着我。你好得叫我无以回报。”李欣悦低声呢喃,手指紧紧攥着衣摆。
从一开始被追杀害他落水,到现在为了掩盖她一再惹怒天家。他自从遇上她,就仿佛被霉运缠上,身边没一件好事发生,还有什么脸求他庇佑?
任铭浩却笑了:“我不需要悦悦的报答,我对你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从来都是有所图谋。你只需按着你的性子,高兴便对我笑笑,不开心便拿我撒气。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李欣悦低落的情绪瞬间被破坏得一干二净,不乐意地从怀中抬头,愤愤道:“原来我在世子眼中就是这般任性的姑娘?那敢情好,我不劳烦世子了,我去别家待!”说罢,便要从怀中挣脱出来。
任铭浩真的无奈,明明上一瞬她还在温声细语地感动着,下一刻却翻脸不认账,净说些胡话来气他。他舍不得弄疼她,只好依着她动作松开手。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你要恼我也罢,只是不准再说这些混账话来堵我心窝。你不来我这里霍霍我,我便一直追着你,闹得你只能嫁我。”
李欣悦只是不高兴听他把自己形容成那样,他后来的话更是找不着边儿,半羞涩半好笑地红了一张脸。她不想叫他看穿,还特别明显地背过身,“世子才真该好好听听自己说的混账话。”
“姑娘,到家了。”车厢外,传来柳青的声音。
任铭浩没来得及替自己辩解,就眼睁睁看着小姑娘利落跳下马车,扬长而去。他几乎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身板看着小小的,脾气竟不小。
过道,齐氏正拦着李欣悦,摆出长辈的款儿,趾高气昂道:“过几日任府设下的家宴,我与安姐儿也要一起去。”
李欣悦看着快步走来的身影,杏眸露出一丝狡黠:“姨母既然说得出家宴,就该知道,能去赴宴的只能是侯府家眷。表姐姓齐,晚辈倒不知,原来姨母与侯府有亲戚关系呢。”
“少在这里跟我装糊涂,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自破识被在清荷草料中混入巴豆,还折损了王妈妈一家进去。新仇旧恨叠加,齐氏不再假意维和,直接撕破脸。她直接摆出长辈的身份,“任世子的诞辰,我与安姐儿也必须要去,你若不带我们去,我便在街上闹,我还要到衙门去,状告你们苛待我们母女!”
李欣悦彻底冷下脸:“晚辈答应姨母了,到时侯夫人必定怨我不懂事,渐渐与晚辈疏远;晚辈不答应,便是苛待姨母,凭白给家里惹上官司。姨母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拿着晚辈的人情给表姐做铺路。也不知晚辈称您一句‘姨母’,还不知受不受得起。”
齐氏倒想说她为何受不起,身后传来一把又急又怒的声音:“为老不尊,纵使长命百岁,也消受不起。”
声音的主人自是追上来的任铭浩,齐氏面上的怒气在看见他的瞬间仿佛被定住,过一会儿,才勉强堆砌起满脸笑容:“世子来了怎么不知会一声,我好准备茶点招待。世子略坐坐,我打发安姐儿出去买世子的诞辰礼了,很快就回来。”
齐氏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把方才的事揭过。任铭浩原就因李欣悦恼他的事烦躁,她又居高临下般指使李欣悦做事,企图搅和他的生日宴,将本来就没有的耐心完全磨掉:“我请阿娘邀的是李府阖家,你与齐辛安就是两个外姓人,在我这儿凑什么热闹。还有,我与齐辛安没有一丁点关系,别胡乱造谣。”
齐氏旧时做女儿被百般娇宠,出嫁后夫妻恩爱,婆婆也早早离世没怎么磋磨。前三十多年都在蜜罐里生活,此时被一个小辈劈头盖脸的骂,将她长辈的脸面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齐氏震怒了。含着怒意的眼珠对上任铭浩的那瞬,她忽然意识到——
面前这个少年是侯府世子,有权有势,不是她这个平民惹得起的。
齐氏愣了神,任铭浩却十分不耐心地拨开她。看见被挡着的李欣悦,浮躁的一颗心才稍稍安定:“欺压小辈,齐夫人难道不觉羞愧,还在这里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