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悦最后一句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连任铭浩这种泰山崩于眼前不改色的人听闻,都有些瞠目结舌。待内心情绪平复些许后,他道一句佛后无奈道:“佛门清净,小心冲撞了菩萨。你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怎好说出这般孟浪的话来?改日我真该好好问问你那二哥哥,是不是他教你的这些话。”
“我就是怕你胡思乱想嘛。都是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到了我们这儿却是反着来。世子心思难猜得很,总是去在意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脑筋稍没转过弯来,就不知世子说的什么了。”李欣悦小声嘟囔。
她句句实话,从不冤枉人。若不是自己死而复生,给了任铭浩沉闷疼痛的一棍,他才决心表明心迹。否则以他被动的性子,她又决心不再朝他靠近,任他再默默守着她几年,结果多半是相互错过。
李欣悦其实并不难懂,很多时候心思极易流露表面。与人往来时常常直话直说,言语一旦绕多几圈,琢磨清楚后便有些烦,不太乐意再搭理那人。
任铭浩跟她截然相反。
他自幼身边便多多少少围着或听家里话讨好他的、或想和他套近乎占便宜的等各色人物。即便任铭浩疲于应付,也不得不拿着笑脸待人。他们代表的不只有自己家,往往背后还隐藏着数几十个家族。这些豪门世家关系盘根错节,不经意的一句顽笑话都极有可能被无限放大,然后记恨在心,居心叵测地躲在暗处逮着机会讨回来。
所以任铭浩从不吐露心底思绪,更不会让旁热人窥探他的内心。然而那人换做李欣悦,他只会敞开心扉,祈求她不断往里走,再不断往里走,直至走到最深处。但他似乎忘了,面具在脸上戴久了,会渐渐与原本的皮相融合,最后再也分辨不出哪一个是面具,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因为我不想被比下去,在悦悦心里,我一定要是最独特的才可以!”
他的声音很低,传入李欣悦耳中却震耳欲聋。那个表情……是她初次在他脸上看见的。不是渴求,不是宣誓,而是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是一种震慑人心的臣服。他总说自己是她的裙下臣,可他始终是叱咤战场的任将军,是在她面前,如何装乖服软也掩盖不了的东西。
她素来知道,他身上是有傲气在的。而今日,她终于能掀开一角,窥见一股锐气。
“有些人即便一同生活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一对生人;可有些人明明只见了几面、甚至素不相识,就能将那人放心里头,谁也争不过。世子于我而言,便是后者。哪怕什么也不做不说,单世子存在世上这一点,足以令我心思雀跃,眼里只看得见世子一人。旁人跟世子相比,就是萤光之火与皓月争辉,无须烦心。”李欣悦前头一脸真切,说着说着愈发情深意动,竟将心迹一一剖析开来。最后几句话她本不想道出,从姑娘口中说出着实大胆了。刚想咽下这番话,却鬼使神差般脱口而出。
待她回神,一张小脸娇羞得鲜红欲滴。
“爱信不信!”她愤愤地跺了跺脚,几欲转身逃离现场。
任铭浩是多难得才听见心上人真情告白,岂会叫她轻易脱身?只见他两步一跨,没几步便挡在李欣悦面前,迫切道:“信的、我是信的。我总觉着这一切仿若美梦,指不定哪日便从中惊醒。醒来后……我仍深陷在失去你的痛苦中,才虚构出如今的场景来哄骗自己。”
李欣悦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片刻,突然砸了一拳过去:“人往高处走,我们要往前看,决不能往后退。”
任铭浩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并不觉得疼,反而觉着高兴。他将李欣悦的手全部包裹起来,一点点传递体温过去:“好,都听你的。悦悦真是我的贤内助。”
李欣悦一愣,收回手后狠狠瞪他一眼:“这里可是佛门之地,我奉劝世子切莫再说这些混账话!”
任铭浩语气极其引人哀怜:“往前追溯,最先撩拨的是悦悦,我只顺着悦悦的话……”
李欣悦,“……”
她发现去掉伪装的任铭浩着实不好对付。与他讲理,他便拿出早早跳下陷阱的自己来堵她的话;与他谈情,他就趁机扮乖卖惨,把人哄得一愣一愣的。稍微要点脸面的,都斗不过他。一想到先前认为他是走高冷男神那挂的,李欣悦都觉得自己是被猪油蒙了心。
“天色不早了,我再不回去爹爹该担心,派人来寻了。”她柔声道。
“是真话,而不是因着恼羞成怒想躲我?”任铭浩垂眸望她一眼。
李欣悦一滞,笑道:“我何时恼羞成怒了,又哪里会躲世子?世子可别想诓我。”
任铭浩漆黑眼眸漫着喜意,看破不说破:“悦悦说不是那就不是。走吧,我同你一道出去。”话落转身走去。走了几步发觉身旁空荡荡的,他又折回去:“怎么不走了,悦悦不是怕李大人忧心吗?”
李欣悦却一脸疑惑:“我前几日跟爹爹说了我们的事,爹爹当时气得,恨不能冲去你家同你……理论一番。你当真要陪我出去?倒不如等我走了,你再回去。”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尤其此时的任铭浩在李同庚眼中就是个偷蒙拐骗的贼人,他还是听悦悦的话为好。任铭浩默默埋葬着想借此多待一会儿的想法:“好吧,都听悦悦的。”
“那世子,我们下次再见喔。”
见过任铭浩,李欣悦欢快的心情并没被离别的不舍所冲散。如果没有分开时日夜累积起的思念,即便再多见几次,心里也不会感到任何喜悦。如同此时他们才分开,一回眸便能看见他的距离,她却觉得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她记得他身上有着淡淡的冷杉香,那晚后她总要点着一样的熏香才能合上眼;他那宽厚健壮的肩膀,只需站在身侧,一股安全感扑面而来;还有那双冷傲不羁的黑眸,望向自己时从来都是温暖和煦的,慷慨地将自己怀有的善意悉数赠她。
他一直在用他自己略显笨拙的方式,倾其所有,把最好给她。
然而来至佛殿前,却从僧人口中得知,家中父兄三人刚已离去。李欣悦谢过后,带着柳青上了马车匆匆赶回去。马车轱辘轱辘朝某地驶去,李欣悦一路闻着桌上点着的香,觉得有些奇怪。这香是她跟侯夫人学,回去后亲手合的,理应不会有什么不对。她细细分辨香味,竟莫名嗅出两三分奇异的烟香味。
系统因为权限问题自行停止运行,转到后台查找修复漏洞,李欣悦无法找系统确认。
奇怪的香味、爹爹跟哥哥们先走了……她成了落单的那个!她心头警铃大作,太阳穴突突地跳。这是一个阴谋、一个调虎离山的阴谋!这些一反往常的举动,她怎就没发现呢!莫说如今要倍加小心,便是放在平时,都是绝不会出现的事。偏今日不知为何放低警惕,刚好一脚踩进陷阱里。
她明知三公主跟麦提沆瀣一气,要联手对付她,应在听见爹爹先行离开的消息掉头去找侯夫人,请任铭浩陪着回去的,却没料到一时大意……不,或许不是她掉以轻心,而是对方早就部署好一切,正等着她跳进去呢,她误打误撞中,刚好替他们省去麻烦……
不知他们在香里动了什么手脚,李欣悦觉得身子慢慢用不上劲。想到接踵而来的折辱与痛楚,她内心充满愤怒和坚决,用力踹了桌腿几脚。桌子重心不稳,放置其上的香炉“砰”一声摔在木板上,发出好大的动静。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需要婢子上去帮忙吗?”柳青担心问道。
“嗯,我没留心打翻茶盏,上来帮我收拾。”李欣悦暗暗舒了口气。还好察觉得早,他们尚未来得及对柳青下手,她仍有为自己争取机会的时间。
柳青钻入车厢,却见香炉翻滚在地,撒了一地香灰,桌子歪歪斜斜的,现场一片惨烈。刚想开口询问,只见自家姑娘挥手,示意上前。
李欣悦紧紧靠在柳青身上,低声吩咐:“现在似乎有人想对我不利,你别声张。下马车后寻个理由脱身,最好让暗卫跟着你去找世子。再吩咐一个暗卫躲车底下,留下痕迹好接应你们。这些事别告诉任三,我怕他芯子早被替换了。告诉他,反而坏事。”
“婢子先逃了,姑娘该怎么办?那、那些人不就是冲姑娘来的吗……”柳青声音哆嗦着。姑娘秋狝时险些被三公主当做猎物射杀,足以叫她认清人心的险恶。
“傻丫头,所以我才让你去搬救兵呀。”李欣悦拍拍柳青肩膀,“去吧,这里不用收拾了。记住了,切莫露出半分不对的情绪,叫人看穿。”
“嗯。”柳青用力点头。
柳青下马车后,李欣悦将窗子稍稍打开些,让车厢内聚集的香味渐渐被风吹散。她没有花心思去猜,之后他们会如何对付她,反而闭目养神,用最充足饱满的姿态,去面对即将发生的事。她更坚信着,任铭浩绝对会来救她的,跟以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