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八年的春天发生了许多大事。
先是朝廷派出裕王恭王兵分二路开往漠北,对阵打败喀尔喀且不断侵蚀漠南的噶尔丹。
不久,康熙颁布诏书自己也要披挂上阵,在后军中路亲自坐镇这场战事。
而远离战场的后宫诸人,则忙着陪皇太后一起搬家。
康熙早年就在京城西山脚下建好了一座园林,起名为畅春,并决定在这次出征前,奉皇太后常住畅春园。
紫禁城的风水不养人,前明修建在高台之上的禁苑宫銮既无山也无水,冬日苦寒夏日炎热。
康熙自己都受不了,更别说上了年纪的皇太后。
元衿初入畅春园,便知这回生活质量得到了质的飞跃。
作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皇太后有优先选择住处的权利,她左牵着元衿,右牵着胤祺,逛遍了这座依山傍水的畅春园。
最后在湖心一株早开的桃花下问元衿:“小元衿,最喜欢哪处?”
胤祺不满地嚷嚷:“皇祖母,您现在偏心了啊,怎么先问元衿不问我呢?”
皇太后白他一眼,“你都多大人了,还住我跟前?你皇阿玛说了,这回来园子后,你们这些皇子都和伴读一起住西花园旁的院落去。”
西花园与畅春园主园隔了一道围墙和堤坝,里面有单独的射亭和马场,面积足足比宫里的大三倍。
至于那处院落,就更显眼了,叫无逸斋。
充分表达了大清康熙皇帝作为督促儿子们内卷的老父亲的拳拳之心:无逸,没有休息,朕不喊停,你们就别停,朕喊停,你们也要主动要求别停。
想到自家皇阿玛以后考教骑射的小皮鞭有更大的发挥空间,胤祺便耷拉着肩膀,提不起神来。
太后又说:“这回除了伴读,你皇阿玛还从漠南那些部落选了些小台吉和世子们进京,到时你们皇子一人带一个。”
元衿眼神黯了黯。
她有胤禛交底,已知道这些小台吉和世子的真正身份,乃是康熙“精心”为公主们准备的未来额驸。
胤祺这边倒觉得不错。
“行啊,舜安彦摔腿以后,我连个伴都没有。”
元衿偷偷笑了下,胤祺哪里是想自己的伴读,是想念伴读替爱迟到的自己抄书。
她在他耳旁偷偷说:“最近罚抄不是少了吗?”
胤禛怕元衿被胤祺带坏,只要有时间就会去揪胤祺早起,胤祺这些日子罚抄的数量只有过去十分之一。
胤祺低语:“四哥要晚几天才能来园子,我得未雨绸缪。”
“那你分点给我,我替你抄。”
皇太后俯视着座下的这对活宝,一手一个揪起他们的耳朵。
“把你们皇祖母当空的了?一个不用功,一个帮着不用功,嗯?”
两人捂着耳朵讨饶。
太后让乌嬷嬷取了畅春园的地图来,让元衿瞧着地图选。
元衿点过地图上宽阔的水面喃喃:“要夏天能吹风的,凉快。”
太后点头,“没错,京城太闷,宁寿宫每年放两个风轮都不解热。”
“要有紧凑的暖阁,冬天好取暖。”
太后深觉有理,“也是,屋子太高冬日下面凉头顶冷。”
“最好能望树看景,春花自然入窗。”
太后含笑,“是呢,宫里哪有这么多花花草草。”
“可太近也不好,春风一吹,那花粉让人打喷嚏。”
太后觉得元衿真仔细,“没错没错,更可怕的是那柳絮。”
“有山有水,又不能太吵,最好附近还有佛堂。”
太后真想把元衿揉在怀里,这孩子事事考虑的精致周到,不像胤祺大大咧咧。
“所以选哪?”
元衿小手指在了园子后湖东侧一处名为疏峰的地方。
“皇祖母您看,这里靠山环水可看对面堤岸的四时景致,附近院落不多肯定清静,离皇阿玛的正殿书房不近不远,旁边还有个小庙宇。”
太后定睛一瞧,确实如此。
疏峰独享东边后湖的景致,其他院落大多在西侧和北侧,三重四进的院落地方也足够。
她让乌嬷嬷赶紧去通知康熙。
就让皇帝的莺莺燕燕都滚去西岸,她和小元衿在这边独做世外神仙。
只有胤祺一脸郁闷,“皇祖母,这地方离无逸斋也太远了些吧?”目测两边路程有小半个时辰。
又拿手肘戳戳元衿,“小元衿,你不来西花园多看看你五哥?”
元衿一本正经地说:“人不在远,有心则近。”
太后帮腔道:“胤祺啊,以后书房就不止那些人了,你再不用功,下次你的名字都不一定能在射箭名次的那张红纸上。”
康熙每逢年节就会让皇子、侍卫和伴读们依次在箭亭射箭,按照命中红心的次数把前十誊写后报给太后。
胤祺的水准,每次都只能挂在红纸的尾上。
太后熟悉蒙古来的那群小孩子,生在马背长在马背,他们上京入书房后,胤祺以后怕是连二十都挤不进去。
“你可赶紧努努力,替皇祖母争口气啊。”太后假装抹了把泪,“那群蒙古人得了你五妹妹摹写的神童经书,都吵着要入京来瞧瞧神女,你别让他们看完公主仙女,觉得旁边的阿哥像榆木行不行?”
胤祺不可置信地看着皇祖母。
这才几天功夫,自己怎么就从宁寿宫众人最爱的崽,变成了衬托仙女公主的榆木疙瘩了?
可当第二天早上,五妹妹敲门喊他起来,并送上字迹与他相似的罚抄作业时。
他想:妹妹就是人美心善字好手快的仙女本仙,仙女总需要几根拐棍的,他最多争取做根黄花梨或紫檀的,别沦落到榆木那种材质……
内务府的速度极快,在蒙古小台吉们到京前,疏峰连带无逸斋都收拾妥当。
康熙挑了个黄道吉日,在疏峰与太后拜别,之后便带着八旗亲兵出古北口对阵噶尔丹。
留下的,是畅春园里一群从未见过面的五到十五岁少年儿童日日碰撞吵闹的声音。
即使躲在远离众人的疏峰,太后也时不时要感叹,孩子多了事真多。
三公主是其中吵得最为激烈的那个。
这次入京做伴读的蒙古人里,旁的都是有希望成为额驸,只有喀喇沁的那个噶尔臧是已经确认的未来三额驸。
她讨厌他,从长相到性格到学识,无一不反感。
可皇阿玛、额娘与嬷嬷都说是她不懂事,说那噶尔臧英气勃勃,以后会成为蒙古的巴图鲁。
在康熙走后的第五天,三公主和噶尔臧在书房掀了桌子。
宫里没有皇后,皇贵妃不敢做主,其他嫔妃也不好说话,只能带到疏峰请太后处置。
三公主在太后身边哭成了泪人。
“那噶尔臧哪里是巴图鲁,他举止粗俗,对身边□□打脚踢,我和他吵也是看到他随便一脚就踹在了一个宫女身上。”
太后在蒙古长大,深知那些蒙古人的德行,她的兄长父亲当初也是一言不合就拿鞭子抽人。
可现在是在宫里,那噶尔臧太不知收敛了。
但太后也无法,满蒙联姻是历代先祖定下的规矩,她也不过是其中棋子。
除了劝三公主多往前看,多忍耐,其他的都只能等康熙回朝。
这事闹得太凶,连皇子们也都生了不快。
这天太子派人单独找五阿哥,说是有事关妹妹们的大事,与他商量。
太子的管事太监通报时,胤祺正在看自己伴读舜安彦的伤腿。
这家伙最近变成了死脑筋,伤着一条腿还不忘用功上进,胤祺怎么也劝不住。
“缺几天课又不会死,你们佟家缺你这两口吗?”
“奴……”舜安彦最近还犯上了说话不顺溜的病,开口总要顿一顿,“奴才怕自己不在,您的书抄不完。”
胤祺故意在他伤口上拍了拍,“放心,五妹妹会替我抄的。”
“五公主?”
“是啊,五妹妹可是仙女。”胤祺站起来,“你慢慢养着吧,我去见太子,他肯定也是要和我说三额驸的事。说真的,那位要是五额驸,我先动手往死里揍他。”
“奴……咳,奴才以前没听您怎么提过这位公主。”
“哦,五妹妹最近身子好了才多出来多走动,等你腿好了,我带你去书房认识认识。”
胤祺打量了下弱不禁风的舜安彦。
“不过你认识认识就行,别的别多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