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瑶花没想过对方这一柄又重又大的刀子,变招竟是如此急快,充分展现出控刀的无匹臂力。她腰身迅速弓起半转侧闪,再次仅仅避过刺向腹部的刀尖,同时她已把锯刀重新控制,架在身前,往后跳了两步,脱出野太刀的攻击圈。
川岛玲兰也收回刀来,成攻守兼具的中路“青眼”架式,刀尖遥指霍瑶花眉心。
霍瑶花这时看见,川岛玲兰的脸巾已然不见原来刚才中了黑针,从她脸上飞出的不是血肉,而是那块布巾。
刚才那射来的飞针,川岛玲兰虽然看不见,但她察觉了霍瑶花劈击时,左手离开刀柄的细小动作,还有左腕降下来对准她面门这一点跟早上术王弟子发射袖箭时的举动如出一辙。
于是川岛玲兰本能地将野太刀的长柄,朝着对方手腕指来方向迎挡过去。结果飞针被刀镡撞偏了射线,只钉中她的脸巾飞去。
川岛玲兰挡过这一针,其实极险,但她此刻神情宁静,一双杏目全心贯注地监视霍瑶花每一举动,架式定如止水。
面对恶毒奇诡的敌人,首要是守持无怒无畏的“不动心”。
霍瑶花此刻看见了川岛玲兰的脸相全貌,比她想象中还要美丽,心中妒恨更增。她的白脸此刻红起来,眼目满布血丝。
既是因为那激烈的情绪,也因刚才服下的“昭灵丹”,药力加深发挥。
霍瑶花左手抚抚锯刀柄头上系的那绺血染人发,然后也握到柄上,双手举刀横在身侧。
川岛玲兰眉头一动。她看出此刻霍瑶花变了。
川岛玲兰先前几招交手虽然都略占上风,但她并未有感受到真正的优势。
其实霍瑶花一直顾着在招式中夹上暗算,反倒将自己的刀招削弱了。她也还未将药物催激出的惊人反应与速度,完全应用在那柄锯刀之上。如今看她架式神态,已然摒弃诡计,全心贯注用刀,绝对要比刚才还难对付。
其实不只霍瑶花,川岛玲兰同样因为遇上一个此等厉害的女刀手而大感讶异。
她的刀跟我一样,是在实战中磨炼出来的。不,恐怕她经历比我多。
要不是已经听过霍瑶花在庐陵的暴行,川岛玲兰或许会对这个跟自己相似的敌人生起敬重。
霍瑶花下巴的刀口开始渗血。但她半点没想过退。除了臣服黑莲术王那一次例外,她一生都没退过一次不管是被师父迫害,给同门追杀,还是遭官兵围捕。死在她路途上那一大堆尸体,就是她存在的证明。退了,她的价值就跟此刻地上那三颗废物首级没有分别。
霍瑶花这股犹胜男儿的血气,川岛玲兰清楚感受得到。
决不能给她的气势压着!
野太刀比对方的锯刀长了一截,更应采取主动进攻,以尽用此优势。
川岛玲兰的刀尖仍直指向敌人,居前的右足探出了半步,同时握刀的双臂肘弯却轻轻微缩。
她这前进同时收缩兵刃的动作,实乃东瀛岛津家传兵法①的长枪术妙技,名曰“云染”:当双方对峙时,敌人往往依靠目测己方的刃尖,以判断自己是否身处安全距离;“云染”的原理正是手臂以微小的动作,将兵刃往后稍收,同时下面的脚步抢占同等的距离。两者互相抵消之下,刃尖所处的位置未变,己方其实却已经暗中拉近了发动杀招的距离。
〖注①:日本“兵法”一词并非专指行军战术,也指武术。〗
虽然当中所说的距离之差,不过是一寸半寸,但在电光石火的刀剑对决中,已是生与死的分别!
川岛玲兰一踏定了,腰背瞬间发挥强烈的挤压之力,收在腹前的双腕猛地提起,刃口转右变平,锋尖如枪直取霍瑶花喉咙!
霍瑶花被川岛玲兰的“云染”所骗,这迎面突刺已逼在眼前,但她反应奇速,锯刀挥举而起,及时格住野太刀!
川岛玲兰这招“阴流太刀技·虎龙”的突刺,在最后一刹那被锯刀挡偏,只仅仅擦伤霍瑶花左颈侧!
使用野太刀这种重兵,一招不中,即是破隙。霍瑶花哪会放过这机会?锯刀保持贴压着野太刀,猛力正前推削!
锯刀与野太刀背的接触处,正好是刀刃的锯齿部位,那锯齿贴着金属向前推挤,散射出灿烂星火,声音教人牙酸!
川岛玲兰通晓阴流刀法,怎会不知自己招式的弱处?手腕一感到敌刀贴压过来,她已将双肘沉下,腰肢马步左转,刀身化为斜架身前,全力抵住霍瑶花的压刀。
两柄份量皆不轻的大刀互相抗衡。四条手臂鼓足了劲力。
假如有外人在,看见两个如此美丽的女人,拿着重兵猛烈互砍,必然叹为观止。
霍瑶花靠着刚才险险闪过刺击,占着率先压迫对方的优势。她乘这力道飞起一条腿,一记楚狼派的“偷心脚”,足跟狠狠蹬向川岛玲兰胸口!
这一腿来势甚急,川岛玲兰虽与精通暹罗武艺的邢猎练习日久,熟习了应付这等刀中夹腿的招式,但眼看已来不及提腿挡架。
她吐气充实胸腹,身体略向上挺高,以腹肌硬受这“偷心脚”,自己同时也把左腿低踢而出,足尖蹴向霍瑶花支撑着身体的一条右腿膝盖!
霍瑶花的左足结结实实蹬在川岛玲兰肚腹,川岛玲兰因运气硬受,腹肌收紧结实如铁,但感到那腿劲仍贯透到后腰,川岛玲兰腰肢一震,甚是难受。
川岛玲兰的左足亦几乎同时踢至,霍瑶花却能在最后一刻单足屈沉,川岛玲兰的脚只蹴在大腿上,未能命中最脆弱的膝关节。
二人各中一腿,两柄刀抗衡的力量顿时消失,原本紧紧抵着的刀刃分离了。
虽是只被踢中大腿肌肉,霍瑶花还是足下一软,整个人失去平衡后跌。她却仿佛全身每寸都贯注了战斗的意识,即使身体跌开时,还能乘着跌势把锯刀往后拉拖,锐角的刃尖削向川岛玲兰左肩!
川岛玲兰受了那“偷心脚”腿劲,瞬间气息窒碍,反应略为缓慢。但她硬是气力了得,闭着呼吸也能将沉重的野太刀平推出去,刃口印往霍瑶花的左腰!
霍瑶花被药力催起自保闪避的意识,那记削刀去势未尽即收回,只划过川岛玲兰肩头;川岛玲兰的印刀也因对方及时退避,只在霍瑶花侧腹处开了一道浅浅口子。
霍瑶花借着后跌滚开去,单膝跪地,将锯刀支在地上。她伸手摸摸染血的腰侧,瞧着川岛玲兰不怒反笑。
川岛玲兰则在暗中运气调息,尽快从刚才一腿中恢复,无暇理会流血的肩头。
两个女刀客,一个凭着野性的力量,一个靠不类凡人的反应速度,尤如两头雌兽激斗,势均力敌,两三招交手间就互伤数处。因为是黑夜作战的关系,闪避和防守的尺寸皆不如白昼,彼此已逼到两度捱招互拼。
如此斗下去,不论谁胜谁负,必然是一场浴血战。
霍瑶花和川岛玲兰二人身虽痛楚,心里却隐然有一股从前未有的兴奋:以前战斗总是要证明自己不输须眉,如今没有了这包袱,自觉打得更加爽快。
霍瑶花将染着血的左手伸到额际,用指头在眉心间划了一道血印。
她盯视川岛玲兰的眼神越见疯狂。“昭灵丹”的药力正在血管里奔腾。
川岛玲兰几次长呼吸,胸腹间气息已无碍。
霍瑶花站起来,舒展一下右腿。肌肉也都重新放松。
二人在这黑夜街中,有如心灵相通,同时再次举刀冲前进攻!
娇叱被刀身的连续猛的撞声所掩盖。
灯笼照映下,刃光翻飞。
血花滴落沙土中,化为黑色。
转眼二人又再交手九刀。
川岛玲兰身上多三道创口:右大腿、左前臂、左边肩背间。霍瑶花则是两道:左上臂,右小腿。
这每一道刀口都甚凶险,任何一刀只要再砍深几分,早就废掉了战力,中止这场决斗;可是两人的战斗意念仿佛已经练到深入骨血,每次都能在最后一刹那,把中刀的部位收缩起来,将重创化为轻伤,绝非因为侥幸。
川岛玲兰中刀多一次,只因霍瑶花的刀比她快了一些;但同时川岛玲兰的刀势又较霍瑶花强猛,因而霍瑶花身上两处刀口,都比川岛玲兰中的那三刀略深。
霍瑶花吃了“昭灵丹”催谷官能,身体比平日敏感,因此每一记受伤带来的痛楚亦倍为强烈,她痛得把下唇都咬破了。这是用药提升机能的代价。
可是剧痛亦令她更有决心,将面前的敌人砍成碎片!
她立定马步,发出一记结合“巫丹势剑”劲道的楚狼派刀招“开山斩”,运全身腰力迎头斜斩下去!
川岛玲兰自恃腕力较胜,只用七成力量使一式“青岸”,把霍瑶花斩下来的锯刀荡开,蓄下来的力量正要加快变招反击。
却在此刻,西面的县城中央,传来了一记令人毛骨耸然的年轻女子凄叫。
那短促但尖厉的叫声里,充满了痛苦与绝望。还有强烈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