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心树的发招被打断,向旁移步闪躲。
他身边一个术王弟子胸口霍然多了一枚鸳鸯钺镖刀,他惨呼带着血泉朝后倒在崖顶。
梅心树一声怒喝,这才朝下发出铁链弯刃!
却感觉只击中虚空。
其他人也拼命向着下方的黑暗处轮番发射毒袖箭,但都不确定有没有命中。
更多的火把聚来。这时终于照得见了:
钉在崖壁上那条铁链,空空如也地轻轻左右摆荡,已然不见人影。
川岛玲兰左手五指,抓住插在她左腰眼的刀尖。
她挥舞那柄沉重的野太刀已多年,锻炼出掌指过人的握力,在这极危急时刻,发挥了保命的作用。
霍瑶花的锯刀刃尖,仅刺入她腰身三分,未能再进一毫伤及内脏。
腰间和指掌都割伤,川岛玲兰的衣衫被血湿透了。
霍瑶花这记楚狼派致命刀招“牙勾刺”,竟在最后关头被川岛玲兰以肉掌拿住锋刃,略呆了一呆,继而双手握着刀柄扭动,欲将川岛玲兰手指统统绞断,再乘势把刀送入她身体!
川岛玲兰忍着伤痛,受伤的五指全力紧握,那刀刃竟未能在她掌中转动半分!
霍瑶花把力量都押在这一刀上,瞬间竟没察觉,双方已经到了能够近接肉搏的距离。
川岛玲兰右手单握野太刀,以柄头当作凿子般狠狠击打霍瑶花!
这变故甚快,霍瑶花的刀被川岛玲兰五指封住,走动不得,那柄头猛的撞在她头颅左侧!
霍瑶花眼前世界一切,像在瞬间燃烧起来,全化为一团强烈的白光。
她如野兽嚎叫,捂着头飞退,并把锯刀拉离了川岛玲兰身体。
川岛玲兰按着腰间伤口,单手握刀戒备,但见对面的霍瑶花眼珠跳动,神情非常古怪。
野太刀份量虽重,但川岛玲兰在受伤之后匆匆自保出手,劲力并未贯足,也打不中太阳穴,霍瑶花理应不致受重创。
然而她不断后退的脚步跄踉摇摆,仿佛她站着的地面,变成了风浪中的小船甲板一样。
无数幻像在她脑海生起:眼前的川岛玲兰好像变成足十尺高;那野太刀燃着蓝色的火焰;四周的暗街中亮着种种旋转的色彩……
原来她服了“昭灵丹”才战斗,激烈的动作带动血气,那药力运行得又急又猛,效果就等如她平日服药的两倍般强烈。这“昭灵丹”刺激和提升服药者的感官反应,当然有利于打斗,但同时也令人脑袋比日常敏感,突然受到撞击震荡,头脑被过度刺激,立时产生出无数幻觉来。
当年巫丹派攻灭黑莲教后,夺得了许多珍奇的药方,“昭灵丹”也是其一。好些黑莲教的奇药都有提升人体机能、帮助战斗的强大功效,但是巫丹派经过一段时间试验后,大部分都放弃使用,原因之一就是产生了太多这类不可预期的恶果和弱点,在分毫失误都可能致命的高手对决中,往往得不偿失。
霍瑶花陷入疯狂状态,比日间那些被催眠的术王众更甚。她时而表情惊恐地胡乱挥刀,时而怪叫大笑,嘴角流涎,双目游移不定。
这看来是将她当堂诛杀的大好机会。但川岛玲兰自己也失血不少,左手指掌更受伤无法握刀。霍瑶花虽疯,那走动和乱舞大刀的动作仍然甚猛,川岛玲兰一时未决定是否该乘机进击。
这时霍瑶花戟刀指向川岛玲兰,嘴巴颤抖地说:“你……你……”不知道她眼中的川岛玲兰又幻变成了什么怪物。
她突然就咬着唇回身,一口气全力奔逃,消失在黑夜街道之中。
霍瑶花身手快疾,川岛玲兰即使未受伤也难于追截,只好作罢。她这时稍稍解除了战斗戒备,腰眼的剧痛马上袭来,身体其他各处刀伤也都像在燃烧。
她首先检查血淋淋的左手,被那刀尖割得很深,已经无力紧握,幸好还能活动手指,大概未伤及筋腱,可说幸运。
川岛玲兰拖着沉重的野太刀,仍然举起艰难的步伐,向着刚才发出惨叫声的城中央走过去。
她每次想加速奔跑,就感觉腰部的刀伤有一种撕裂的痛,始终提不上气力来。
川岛玲兰仰着冷汗满布的脸,瞧向前方黑夜远处,心里为每个看不见的同伴心焦如焚。
那被杀的妇人年纪不大,身子轻盈,但少说也有几十斤,黑莲术王却只用一条长臂就把她抛掷出去,力量甚是惊人,尸体的黑影疾向练飞虹面前笼罩!
换作飞来是别的物事,练飞虹可以随时一击将其扫开,或是闪身避过,让它自行飞撞到墙壁上。但此刻飞来的是一具无辜死者的尸身,练飞虹一时不忍,就用握着铁扇的左边手臂和肩膊,以巧力将之接抱入怀。
这正是黑莲术王的计算他知道这些“侠者”,就爱做此等无聊的事。
黑莲术王用尸体的黑影作掩护,以最轻的脚步迈进,手中剑平平低刺正抱着尸体的练飞虹腰腹!
练飞虹是何等老江湖,自然知道对方这一手用意。他向来不拘小节,没有迂腐到宁愿捱剑也要保住一条死尸的地步,心里喊一句“得罪了”,移步侧转,用怀中尸身的腰背吃了那刺剑。同时练飞虹右手轻舒,一记崆峒派“通臂剑”刺出,反击黑莲术王咽喉!
黑莲术王本来就无心与他近战,一剑不中已迅速倒退,又回到那群人质之间,露出“你奈得我何吗?”的笑容。
练飞虹左臂将尸体轻轻卸到一旁,盯视这个外形和行事作风皆诡奇的妖匪之首。
像黑莲术王这种人物,非常罕见。飞虹先生过去在甘肃剿灭过不少马匪,其中就算是武功最强、恶名昭著的匪盗,其造诣都绝难与名门大派的武者相较,更遑论到这个层次。
武道修行本来就要求习者极端专注,而且一心追求高深武功的人,对于物欲都会变淡,反倒着紧自己的名声与尊严,又怎会沦为盗寇①?
〖注①:详见《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七》。〗
然而这个黑莲术王,却完全陶醉于自己的肆意恶行之中。
黑莲术王瞧着练飞虹,眼神充满挑战意味。
“你不过来吗?那我来了!”
他说着时腿却未前进,只是随手一挥剑,身边一个男子的颈项就被割了一记。黑莲术王这剑顺势挥前,剑尖将那划出的一滩血带出,遥遥射向练飞虹眼睛!
练飞虹侧首闪过,心里却甚焦急:黑莲术王随手又杀一人,若再不果断动手,不用很久屋子里的人质就要死光!
他大步踏出,崆峒剑极准确地伸入人丛之间,直取黑莲术王胸膛!
黑莲术王闪身避开,练飞虹本可以马上将剑变横抹继续逼迫对方,但却被人质身体所阻,剑法的连招被迫中断。
相反黑莲术王完全不用顾虑这些,一剑斜挑反攻,又割过一个人质的肩头而来,直袭练飞虹颈侧。练飞虹因附近都是人,不敢大动作挥架,只能谨慎地以最小幅度的招式架挡这挑剑,无法乘机反击回去。
在这狭窄人多的屋里,练飞虹的武功无法发挥,因他最擅长的崆峒派“花法”换接兵刃和“飞法”投掷兵刃,都需要较开阔的地方才能施展。
黑莲术王则以强硬的“巫丹势剑”接连出击,每剑都带着无辜者痛苦的惨叫和飞溅的鲜血而来。
练飞虹本来就没有战胜这人的绝对把握,此刻更是心神大受干扰,只能一味防御;有时更要兼顾人质安危,分神将挡在剑招前的无辜者推拨开去。
两人此消彼长,黑莲术王一记劈剑,练飞虹险险躲开,却仍被锋刃削中右上臂,马上见红。他们在这场景下的战力差距,此刻变得甚明显。
要是换作别的武者,当下必然先抽身退走,顾不得这些不相识的人死活;甚或认为这干人质反正迟早要牺牲,不如索性放手一搏。
但他是“火狻猊”飞虹先生,不是别人。
如果见死不救的话,那我们干脆不打这场仗好了!
练飞虹心意坚决,竟放弃了长剑,将铁扇交到右手上,同时架起穿戴着铁片拳套的左掌。他低身窜入人丛中,以张开的铁扇保护上路头脸,准备近身用崆峒“八大绝”的“花战捶”拳法制服对手!
假如能够进入短打缠斗,波及人质的机会必然大降。
黑莲术王的巫丹轻功身法却比他更快,马上转到一名男子身后,一把将他推向练飞虹面前,堵塞了他出拳的所有门路;术王继而把长剑从男子腋下刺过,暗袭练飞虹左心胸!
黑莲术王剑法本就快,这剑尖更从人身后而来,练飞虹发现时只余极少时间反应。他举起左拳,拳套上的铁片将刺剑仅仅架高了一点点,让心脏要害躲开了,但剑尖还是没入了他左边锁骨上方的肌肉!
黑莲术王一刺即收,剑尖带血拉出。这剑只入了肉三分。
本来可以刺得更深,甚至一举废掉练飞虹的半边战力。
只因这一刻他要回剑向后方防守。
龙虎剑那形貌相异的一双刃锋,从后平排直刺而来,以急攻解除练飞虹的困境!
黑莲术王微笑着回身,横剑一气把两柄剑都架住了,同时伸出右足一踢,一个男孩肚腹被他蹴中,吐着血整个人飞往闫胜!
闫胜怕误伤男孩,急忙收剑,左臂横伸接住了他!
黑莲术王的剑再割伤另一名人质,带血的锋芒直袭无法防避的闫胜!
另一头练飞虹也不顾左肩的伤,挥手以“乌叶扇”削向黑莲术王那长腿的膝后弯,欲以此救助闫胜!
铁扇的边缘锋利如刀,如准确削中关节筋肌,即废去黑莲术王的身步法。
但黑莲术王再次回身的速度,比他想象中更快。
他攻击闫胜那剑根本是虚击,心里早就在等练飞虹过来黑莲术王深知道这前后两个敌人,武功深湛多变的练飞虹才是难缠的一个。
黑莲术王的长剑,以最直接但巧妙的角度,朝着练飞虹挥出的手刺过去。
练飞虹的“乌叶扇”动作,等于自行撞向黑莲术王的剑尖!
“巫丹形剑·追形截脉”。
练飞虹不愧是“九大门派”前掌门,几十年修练的战斗反应没有白费,在剑尖触及腕脉前一分处还能扭腕避开,没让剑刃命中致残的要害。但剑尖仍然沿他右前臂割开一道几近尺长的深刻破口,热血如雨激射!
练飞虹这最后的扭动并非仅仅防守,同时也是蓄劲在右臂不听使唤之前刹那,他腕关节剧烈一抖,沉重的乌黑铁扇以崆峒派“飞法”平平旋射而出!
黑莲术王收步闪身,扇刃还是在他左大腿割开了一道浅浅伤口。
今夜连番战斗以来,他首次流血。
亦是五年前离开巫丹山,成为“黑莲术王”之后的第一次。
黑莲术王眼睛瞪得极大。闫胜再次从背后攻来时,他仿佛看也不看,长臂挥剑往后,就再次挡去龙虎剑的攻势。
他明明满身都沾了他人的血,可是当看见自己流血时,神情激动得颇是夸张。
因为在弟子眼中,他形同这现界地上的魔神。
神,是不可以流血的。
练飞虹捂着伤口深可见骨的右臂,不得已退开去,左手捡回地上长剑,仍然指向敌人。
就算这条右臂给砍去了,他也没想过要逃避这场战斗。
这是支撑练飞虹六十二年人生的武魂。
另一边闫胜身上创口虽未如练飞虹般深,但受伤之处更多,一身血污的他,仿佛从地狱打滚过回来一样。
但他架起龙虎剑的锐气,并未折损半分。
黑莲术王看着这两人。已经很久没有遇过具有这种意志的敌人。
其实即使正常情况下比斗,黑莲术王以一对二也未必会输;此刻利用这屋子和人质之利,就更立不败之地。可是现在竟然挂彩了,他不禁想:
难道今夜对我不吉利?
他本来就笃信黑莲教,虽然自信受到神明的眷顾,但这天接连遇到出乎意料的强烈抵抗,不禁也怀疑起自己的运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