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正在监视她。
布巾底下的樱唇不屑地微笑。
终于找到来了吗?
这刹那,上头发出一记隆然巨响。下方的人群合和发出轰动的惊呼声。
“悦东楼”二楼朝东的一面窗户被撞破,一个黑影猛烈飞堕而下。
没有人看得见,关屠子是怎样撞穿了“悦东楼”的窗户跌出去。
一切就如变戏法一样。
当“鬼刀陈”也就是习小岩从桌子一跃而下,跳入对敌双方之间那片空出的地方同时,坐得最接近的关屠子,已然暗中拔出腰间皮带上的一双屠刀,无声无息欺近过去,要趁对手还未站稳就施以突袭。
关屠子进攻之际,他那本来就轮廓深刻的脸,更显得可怖阴森。他抢先进攻,并不因为是六个好手里最勇敢的一个,纯是因为他渴望刀子染血。
巷里间的传闻没有错,关屠子确是背着人命,不过数目远超过人们所知。单是搬到江陵来的两年里,城内有五宗无头命案,其实正是出自他手,死者中更有女人和小孩。他本就是个嗜血的杀人狂。
关屠子那一刻已及习小岩身前,右手的砍骨刀从上猛挥而下,左掌里的尖刀则同时狠狠刺向习小岩腹侧。关屠子虽只练过一些粗浅武艺,但自年少就屠宰为生,天天拿刀子干活,所锻炼出来的劲力和协调,可不输于武林刀手。
就在无人看得清的瞬间,砍骨刀已然从习小岩身侧掠过,同时下方的解腕尖刀则深深刺入关屠子自己的肚腹里他左手兀自握着刀柄,就像突然自刺一刀!
习小岩躯干再一耸动,关屠子就全身向后倒飞,轰然撞破后面的窗格,直堕街心!
外面传来群众的惊呼。
紧接而来是洪氏兄弟和苏八脚。洪喜与洪乐二人,在关屠子发动的同时已经掀翻桌子抢上去,要捡个现成便宜:关屠子若是得手,他们就在“鬼刀陈”身上多揍几拳,好沾些功劳名声;关屠子要是失手,“鬼刀陈”也必然分神,他们左右四拳夹攻,对手定必招架不了!
这对双生兄弟合作已久,自然心意相通;那乞丐似的苏八脚却也跟他们一般心思,同样要来抢击,正好就在两兄弟之间攻入!
然而三人都料想不到,关屠子竟在半次呼息之间就被杀败!
这“鬼刀陈”,何方神圣?……
既已跃入战圈,再无选择余地像他们这种黑道打手,都是靠那么一点不要命的名声吃饭。三人只能硬着头皮,全力向“鬼刀陈”攻击过去!
洪氏兄弟跟苏八脚,本来还互相嫌弃对方争功碍事,此刻却全神贯注地合作:洪喜从左侧以一记鞭拳挥向习小岩的耳朵;洪乐在右扭腰转身,用横拳勾击他肋骨;正中央的苏八脚踢起毛茸茸的右腿,穿着破麻鞋的足掌朝习小岩下巴袭去!
苏八脚本是湖南丐帮弟子,跟随帮中长老学过不少武艺,尤其擅长腿击,这记前跃踢出的“飞砂脚”火候可见十足。他因好色被逐出丐帮,只好北上来到荆州,平日靠着威吓与硬功夫,强索人家钱物过活。
三人攻势配合甚妙,两拳一脚将习小岩身前及两侧都封死,除了后退别无他途。这正是三人盘算:至少击退“鬼刀陈”于一时,看清他的路数再说!
可是看在习小岩这个巫丹弟子精锐的眼里,这三招合击之势,破隙大得就像沟河一样。
习小岩不退反进,斜步抢到右面洪乐的左侧外门,肚腹一缩侧转,那勾击来的中路横拳只能掠他腰腹而过;他同时左掌往下圈拨,一把拍在洪乐这记横拳的手肘外,掌根乘着腰胯的转势推送!
习小岩先前已用过“巫丹”化劲,配以关节扭擒之技,将关屠子猛刺来一刀借力反送回其肚腹,顺势一招“肩靠”发劲将之撞飞;这近来苦练有成的柔拳一经施展,习小岩意犹未尽,又再运用起来。
洪乐那横拳击空,其势未停,却发觉肘处传来一股劲力顺水推舟,将他的拳劲向旁猛送,洪乐感到全身有如置身强烈的漩涡之中!
他无法控制,就被自己的拳头带着旋转,足下失去平衡,身体向横摔出,正正撞向飞踢而来的苏八脚!
苏八脚本来正大大跨腿高踢,未料洪乐突然失控冲来,那记夹带着洪乐本人拳劲与习小岩掌力的横拳,不偏不倚击在苏八脚胯下要害,苏八脚发出惨呼同时,洪乐的身体又跌入他怀中,两人扭撞成一团!
另一边的洪喜鞭拳扫至,然而习小岩早就不在原地,身在那位置的换成了摔跌中的洪乐,洪喜猛拳收劲不及,狠狠击打在弟弟后脑上,洪乐抱着苏八脚,人仍未倒地,却已先两眼翻白昏死!
洪喜拳头还未收回来,又感到胸口衣衫一紧,被五根指头猛力擒扯,紧接左腿遭敌人以足内弯一扫,身体就如人偶,毫无反抗之力被投摔出去!
洪喜只觉天旋地转,还没看清对手在哪儿,却感到头颅传来一记尖锐而火辣的剧痛,跟弟弟一样失去知觉!
原来那是第五人铁扫子李,他想趁混战从后偷袭“鬼刀陈”,全不管误伤己方,挥起铁棒小扫子就攻过去;习小岩以他猛兽般的感应警觉了,抓着洪喜施一记绊腿摔跤,将他扔向铁器来袭的方位,以洪喜的脑袋挡下那记狠狠的扫子,洪喜的头壳顿时炸出一丛血花!
铁扫子李一击未得手,重整已沾血的小扫子,呼呼在身前舞起连环花样,那高速挥动产生的破风之音,甚是惊人。
他对自己这赖以成名的奇门兵器甚有信心,这铁棒花一展开来,身前就如多了一道伤人的铁壁,即使不能克敌,自己先立于不败之地。
习小岩放下失神的洪喜,垂着左掌站在铁扫子李前面,鼻头跟那扫子铁棒掠过之处相距仅仅寸许,挥舞生起的急风吹动了他前额的头发。如此接近地面对这力足开碑裂石的凶器,习小岩却毫不动容。
四周众人看见连环倒了一地三个恶煞,吃惊得连呼吸都停顿。他们此时知道,外面的传闻是真的:这个“鬼刀陈”,对敌果然从不拔刀,只靠拳法而且只用单手!
瘦猴似的铁扫子李确实身手灵巧,双手交替变转下,将小扫子玩得出神入化,滴水不漏。
铁扫子李正全神留意“鬼刀陈”的动静,准备把这扫子一步步向对方压迫时,却突感面门一阵冲击,鼻子刹那间有如炸了开来!
四周的人都看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只见“鬼刀陈”仍旧垂着左手站在原地,刚才身影只稍动了一动,铁扫子李的鼻子却已被打折喷血!
习小岩这招全无花巧,靠的就只是超人的速度与眼力,一记不用转腰坐马、纯靠肩、臂、腕挥摔出的短拳,准确无误地直打进小扫子挥舞的空隙,又极迅疾地收回拳头,犹如火中取栗而不伤一毫!
这种“先天真力”的过人神速与手眼相应,像铁扫子李、洪氏兄弟等寻常武夫,一生也不可能练得出来,也不可能想象得到。
上天就是如此不公平。但也是无人能改变的事实。
铁扫子李被这一击打得晕眩,高速挥舞中的小扫子再也控制不住,反砸到他自己肩上,骨头登时裂了,他吃痛惨叫倒地。
这几招交手电光石火,就连刚才双方翻倒桌子后堕地的杯碗,都还没有停定下来,这二楼饭厅的地板上就倒了四个人,一面窗户穿开大洞。
厅里围观的众人感觉,像在白日之下看见了幻觉。
这时一人双膝跪下,正是一身华丽道袍的冯道人。只见他早将背后长剑解下,却没有拔出来,而是双手捧起过顶,献向“鬼刀陈”。他的道袍里渗满了冷汗,平日傲慢的表情不知消失到哪儿去,垂着头不敢正眼瞧“鬼刀陈”。
冯道人的师父,确实曾是华山剑派弟子,几十年前因为捱不了清修苦练而下山求去,改名换姓,在市井里靠着些皮毛道术为生;冯道人十五岁拜他为师,本来只为了学驱鬼作法混一口饭吃,不料竟有点学剑的天份,凭一套半华山剑法,在江湖道上游食多年,确没有吃过什么亏,还打出了点名堂来。
可是他知道这次遇上真佛了。那一点点华山剑,比不上这人一根毫毛。
习小岩看看躺在地上那四人,又瞄了瞄冯道人,脸上显得兴味索然,随便挥挥手。
冯道人自觉有如在鬼门关前走过,急忙将剑恭敬放在地上,又猛地叩了一个响头,带着一额头的青瘀仓惶奔向楼梯去。
他走在阶梯时,心中仍禁不住苦思:这般人物,怎么可能走到这种地方来?……
这里明明不是属于习小岩的世界。
冯道人并不是第一个从“悦东楼”开溜的人。
在“悦东楼”的后街,燕青跟两个镖师手下没命似的奔逃,另外两名护卫也快步紧随。
刚才习小岩跟关屠子交手前,燕青已趁着众人目光被吸引,拉着手下悄悄溜走;此刻虽离开了“悦东楼”,他还是半步没慢下,再走两条街才敢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倚在墙角上,偷瞧后面是否有人追来,眼神中充满了惶恐。